病牀上,躺着一個女孩,很憔悴,頭髮已經沒了,戴着口罩,精神看上去並不怎麼好,可見到鄭哥進來的時候,女孩子的眼睛還是亮了一下。
我將花放在邊上的櫃子上,站在了一旁。
看着牀上的女孩,我忽然就想到陳珂陳樂。
我在想,如果陳珂陳樂也不小心得了病,躺在病牀上,我該怎麼辦?
人生無常,誰也料想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進了醫院,這種世事無常的心緒就不斷在心頭盤繞,越聚越濃,悲觀的情緒一下就瀰漫開來,讓人憋悶的喘不過氣來。
“爸爸,我想出院,我不想在這裡呆了。”小潔看着鄭哥,聲音有些虛弱,說一句話,要廢很大的力氣。
“那怎麼能行呢?你馬上就要好了,現在怎麼可以出院?等你好了,爸爸在帶你出院好不好?到時候你想去哪,爸爸就帶你去了。”鄭哥哄着,聲音壓着,生怕大了會驚着了女兒。
“我現在就想去。”小潔道,有些急切。
“聽話,你要聽話,你聽話,爸爸才帶你去好不好。”鄭哥繼續哄着,手放在女孩的被子上,輕輕的。
“不要,我現在就要去,我如果再不去的話,恐怕就沒有機會去了。爸爸,求求你答應我好嗎?我不想死在病牀上,我不想死在冰冷的醫院裡。”小潔乞求着。
小小的年紀,像是看透了生死,眼中已經沒有了生的渴望,只透着一股急迫。
“你不會死的,你放心,爸爸不會讓你死的,爸爸會救你的,你要相信爸爸。”鄭哥哽咽着說道。
小潔的手抽了出來,放在鄭哥的手背上:“我知道爸爸你盡力了,我也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希望剩下的時間能用來陪在你身邊,陪着爸爸,我們都開開心心的,而不是躺在病牀上,聞着藥水味,在冰冷的房間裡慢慢等死。”
小潔偏了一下頭,看着窗戶:“爸爸,你知道嗎?從那個地方可以看到你。”
鄭哥回頭看到窗口的位置,頓了一下,然後站了起來,走了過去,窗口對着的地方正是醫院大門方向,能看到醫院下面的水果攤。
窗外的雨還在稀稀落落的淋着。
“小潔,先前爸爸的確是騙了你,家裡沒多少錢了,不過這一次爸爸沒有騙你,你的病有希望了,你要堅持住。”鄭哥看了我一眼,然後對女兒說道,“這是爸爸認識的朋友,他有方法可以讓你去更好的醫院,接受更好的治療,等你好了,爸爸再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說了這麼一會兒,小潔神情已經非常的疲憊了,每說一句話,像是耗盡了她的力氣,她看着我,原本黯淡的眼神恢復了一絲生機。
沒有誰願意去死,若是有生的希望,誰會主動捨棄呢,只是因爲有太多的無奈,太多的牽掛,而有些事又不得不用死來成全。
“好好活着,你不會死的。”我只說了一句話,然後就退出了病房,將空間留給了父女兩人。
我無法坦然的面對小潔的眼神,我並非不相信計劃會成功,而是擔心這樣的病痛即便換了一家醫院,就真的能夠痊癒嗎?
若是不行,是不是我害了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父女倆等有時間可以一起逃離這個病房,逃離這個冰冷的地方,再看一看溫暖的世界。
在死的面前纔會感受到生的價值,生的難能可貴。
我又想到了陳珂和陳樂,我的兩個女兒。爲了面子,爲了尊嚴,我難道真的要與童望君繼續對峙下去,老死不相往來,甚至連女兒都不肯見也面嗎?
人生充滿了意外,誰也無法預料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站在充滿藥水味的醫院中,我忽然非常想要見到陳珂。
病房的門推開,鄭哥也沒在裡面待太久。
“我之前騙了她,說家裡還有錢。沒想到她居然會站在窗戶口,看到了我擺攤的事。”鄭哥輕聲道,過了一會,問我,“有煙嗎?”
“這是醫院。”我提醒道。
“我們到外面去抽。”鄭哥他似乎有話要跟我說。
走出醫院,我並沒有撐傘,摸出一根菸,遞給鄭哥,給他點燃,我又給自己叼上一根。
“你說我這麼做對嗎?”鄭哥吐了一口煙。
我看着他。
“我問過醫生了,醫生說哪怕換醫院,有足夠的資金和更高超的醫療水平,能治癒的機會也也只有25%。”鄭哥說道,“如果沒能,我是說如果,如果小潔沒能挺過去,我怕她會帶着遺憾離開。”
“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好好的陪過她,哪怕在她生病前一個星期,那個時候是她的生日,我說過要陪她一起過的,但是我沒有。那個時候生意焦頭爛額的,我想着等我生意好轉了,就會帶她去馬爾代夫。這個地方她跟我提過很多次,一直想去,但是我一直拖着。”
“生意忙的時候,我說要再多賺點錢。生意差的時候,我自己沒有心情去。一直拖,拖到了現在,結果錢沒了,小潔也躺在了病牀上。”
鄭哥眼神有些空洞,麻木餓抽着煙。
“往好的地方想,等她的病好了,就帶她去馬爾代夫吧。”我勸道。
我不敢想,萬一不好,結果會如何?有些東西不敢想得太深,否則的話心會痛。
和鄭哥辭別之後,我坐車到了陳珂的學校。
離放學的時間還早,我找了一個對着校門口的地方,撐着雨傘,站在又下大的雨幕中,默默的盯着學校。
沒有哪一刻我如此的迫切想要見到我的女兒,想要看到陳珂,問一問她有什麼願望,有什麼想要吃的,玩的。
我手上有了些餘錢,我想全都給女兒。
冷風寒雨落在我的手上,穿過我的鞋底,手腳冰涼,但是我不願意離開。
我回憶着,回憶着與陳珂的點點滴滴,實際上並不多,就十幾二十來天的記憶而已。
可是我與陳珂像是已經認識了許多年一樣,這或許就是血濃於水的感情紐帶吧,哪怕沒有了記憶,可是情緒仍舊在那裡,已經刻在了骨髓之中,思念一刻也不能停。
這段等待的時間對於我而言是煎熬,有幾次我都想翻過院牆,偷偷的進入學校,在窗戶外看了一眼陳珂,看看她過的好不好,有瘦了沒,冷着沒。
就看着。
學校外的人越來越多,都是來接孩子的家長。
鈴聲響起,放學了。
我探着腦袋,避開一個又一個雨傘,跟着人羣往學校門口擁着,踮起腳尖,探頭,奮力的往裡面瞄。
我看到了陳珂,她一個人揹着書包,慢慢的走着。她的書包換了,身上的衣服也煥然一新,可是情緒似乎並不怎麼高,撐着小雨傘,低着腦袋,慢慢的往校門口走,而她身旁是一個個飛奔的學生。
“阿珂。”沒等她走到校門口,我揚起胳膊就呼喊了一聲。
她似乎聽到了什麼,擡頭四處看着。
我將頭頂的雨傘撤了,任由雨水淋落在我的身上,我又呼喊了一聲。
陳珂仰起了傘,擡着頭,看到了我。
可是她臉上的表情卻讓我心痛,沒有興奮,沒有高興,只有怨恨。
我的興奮全都灰飛煙滅,惶恐遍佈全身。
陳珂從我身旁經過,沒有理我,我慌了,走上幾步:“是爸爸,爸爸來看你了。”
她繼續走,不理我。
“阿珂。”我跟在後面,差點撞在一輛啓動的電動車上。
“不是,你不是我爸爸。”陳珂終於停了下來,瞪着我。
我要拉她,幾名家長圍了過來,對我指指點點,神色不善。
“這個人是誰?你認識他嗎?”一個老師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劉老師,我不認識他,他不是我爸爸。”陳珂仍然沒有改口,說的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