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步步走向馬車,那腳邊的裙裾隨着他的走動不住盪漾,似有無限風情,忽然止不住地覺得惋惜,這般身形高挑,如蘭芝玉樹般的人物若能着瀟灑的白衫長袍,必然別有一番風流姿態,可惜,這是女尊的世界,要男人不穿裙子幾乎就如同給女人點守宮砂一樣的驚世駭俗。
想着想着便有些走神,直到身後的雁兒偷偷地拉了下她的衣角,只見前方的蘇寅已在貼身小侍的攙扶下跨上馬車,在掀起的布簾下,他淡然而安靜地注視着她,深邃的眸子中似有淡淡一層煙霧漂浮,風華無雙。
錦瑟猶豫一下便釋然了,罷了,還有什麼能比被一個女尊世界的女人求愛更可怕,何況又是個如此容貌出衆的男子,沒有普通男兒家香氣脂粉,亦沒有宮內那些男侍們的矜持姿態。看得出他是來爲自己解圍而來,並無惡意。雖然那種隱隱的氣勢似乎讓她有種壓迫感。
蘇寅身爲大家公子,上下馬車都有小侍攙扶,錦瑟自然是不想像蘇寅那般被一個少年這般攙扶着上車,她單手一撐便輕飄飄地帶着雁兒躍上了馬車,雖是黑紗覆面,那動作卻是輕盈瀟灑,一時間看得衆人都呆了呆。
錦瑟雖然是個錦衣玉食的王女貴族,年少時卻也跟着大內侍衛學過幾年功夫,人前看來是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勢王爺,卻獨獨學了身好輕功,不爲其他,只爲了躲避獻媚的宮侍時能逃得更快些,不然她這些年來想要保住“清白”也真不是件容易事。
——當然,她這小小心思教她的師父是不知道的了,不然定是要被氣到捶胸頓足。
蘇家是望門,這馬車自然也是精緻寬敞。錦瑟彎身入內一看,只見得芭蕉卷翠,窗紗上繡着翠竹雪峰,一旁的小案上還置放着幾本書籍,不由心道,看不出眼前的這位公子倒是個雅人。
“君公子不必拘束,請坐。”蘇寅朝她淡淡頷首。
錦瑟坐下,瞅着他如玉的臉龐半晌,卻愣是想不起來眼前的人究竟在哪裡相識的。
揣摩着開口道:“今日偶遇,只覺公子面熟,卻不知公子貴姓?”
蘇寅一時氣結,才兩日罷了,想不到眼前的公子竟然把自己渾然忘了個乾淨。
於是忍住氣道:“在下前幾日纔在扇攤旁才與公子會面,君公子想必是貴人事忙忘記了。”
雁兒立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小哥哥,我想起來了。”
錦瑟也隨着她似模似樣哦了一聲,卻還是全無印象,只得繼續厚着臉皮問道:“恕在下失禮,請問公子該如何稱呼?”
“姓蘇,名寅,君公子這回可記住了?”
錦瑟此時顯然還未聽出這分明是對方咬着後槽牙才能擠出的聲音,只連連點頭道:“原來是蘇公子,今日之事實在是多謝了。”她這兩句並非只是客套的寒暄,雖然對方也把她當成了公子,但畢竟替她解了圍,否則她實在不敢想象繼續和那林瀟然待在一個屋子裡還會發生什麼,就衝着這一點,她也得感激人家。
蘇寅看了她一眼,明知故問地道:“君公子今日倒是好雅興,有心去蘇湘齋與友人一會。”
錦瑟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嘲諷之意,只無奈地道:“唉,不過是想帶着雁兒去慶生,誰能料到……”
一旁的雁兒也跟着接話道:“我看那林姐姐是喜歡小哥哥所以才請雁兒吃的飯呢。”
“胡說什麼,人小鬼大。”錦瑟面色一紅,出言斥道,蘇寅低低一笑,看出了她的窘迫,其實錦瑟只是因爲自己被一個女尊國女子示好而感到尷尬,但是其他兩人自然不是這麼認爲,只把她的反應視作爲男兒家的羞澀。
“可惜小哥哥已經許了人了,不然雁兒倒是覺得那位林姐姐很不錯呢?”
錦瑟點了點雁兒的額頭:“你個小傢伙,年紀小小的便亂想這些有的沒的。”
雁兒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小哥哥莫要笑話雁兒,雁兒再過兩年便十三了,可以娶夫了呢。”
錦瑟滿頭黑線,瞧着眼前的小女孩仍是一副天真可愛的模樣,忍不住淳淳善誘道:“雁兒你這麼小,怎麼能淨想着娶夫。”
雁兒卻是誤解了她的意思,認真地點點頭道:“小哥哥說的雁兒知道,女兒家,先立業,後成家,方纔能養家餬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錦瑟仍想着好好給她上課,“雁兒,你現在這麼小,哪裡懂得該找什麼樣的夫郎呢。”
“誰說雁兒不懂呢,雁兒將來就想娶個像小哥哥一樣漂亮的郎君。”
“雁兒,容貌美醜並不重要,關鍵是心底善良。”
“小哥哥長得這麼漂亮也同樣是個好人,雁兒將來就要找這樣。”
“這還得兩個人合得來啊。”
“合不來便再娶一個,總有合得來的。”
“娶夫郎又不是買白菜,怎能不合意便換呢?”
“雁兒若是將來能賺到銀子,自然可以娶很多夫郎,爲什麼不能換呢?”
錦瑟苦着臉想了半天,終於還是不得不詞窮而認輸。好在她的那些玉家的姐妹們都不在,否則保不準都要笑得人仰馬翻。
倒是一旁的蘇寅看着兩個人一來一往的,忍不住微微揚眉,眼前的這個君公子看起來也是有幾分氣性的,想來也是看不慣那些女兒家三夫四郎的待遇。
一路無話,直到送雁兒至家門,錦瑟忽然變戲法似的從懷中取出一張自己親手畫的雁兒的小相,引得雁兒一陣驚喜,蘇寅順勢瞥去,即使瞧得不怎麼分明,卻也看得出那是副精細之作,栩栩如生,筆法嫺熟。
看着雁兒朝着兩人道別後蹦蹦跳跳地進了門,錦瑟回頭對蘇寅說道:“勞煩蘇公子送了雁兒回家,之後的路程,在下自己也可以走。就不勞公子相送了。”
蘇寅不答,只依舊淡淡地放下窗簾,繼續吩咐車伕一路前行,他身邊的小侍替他取來了一本書,於是蘇寅便換了個姿勢,怡然自得地坐在了軟墊上,翻閱起了書卷。
錦瑟見他不語,又試探地開口道:“蘇公子,天色已是不早了,不如就此放我下車吧。”
蘇寅淡淡地朝着她笑了笑,不答卻是反問:“君公子可真正是個怪人,如今車上並無女子,卻仍舊不露真容,正如公子明明滿腹才學,卻甘願爲一個黃口小女畫小相,實在教人費解。”
錦瑟知他在質疑自己,卻也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了句:“公子可知虛懷若谷,深藏若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這些只要有時有閒有心,任何人都能學有所成,算不得什麼。我做事向來只憑心意,只問願不願,從不問值不值。”
蘇寅愣了愣,忽覺得眼前的這個君公子果然是個深藏不露之人,寥寥數語,便大顯不凡。
一時間看向她的眸光中含了幾分深意,更堅定了要與之結交的心思。
然而錦瑟卻依舊只是看了看窗外疑惑道:“這條路似乎並非是回龍門客棧之路,公子的車伕是否走錯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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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寅坐在另一側的軟墊上,微風吹起車簾,輕蕩蕩的聲音便這般慢悠悠地在車內轉了幾圈。
“我何時說過要送公子回客棧?”
“那我們去哪?”錦瑟突敢不妙。
“自然是去蘇府了。”蘇寅說得極其自然,仍是專注着看着手中的書卷。
而坐在他身邊的小侍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出生,從頭至尾都沒有出過聲,只略微帶着好奇的眼神瞅了兩眼蒙面的錦瑟。
錦瑟瞪着他的俊臉:“在下似乎並未答應過公子要去貴府。”
蘇寅雲淡風清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極有氣勢,隱隱倒讓錦瑟有了幾分錯覺:“君公子請放心,在下並非歹人,蘇府亦是名門望族,絕不會慢待公子……”
錦瑟氣結,不怒反笑:“名門望族便可以強人所難?蘇公子難道不知眼下的行徑就如同盜匪?”
蘇寅卻也不生氣,反而淡淡笑道:“君公子才氣過人,自然是不會把我們這些小家小戶放在眼裡了。只不過蘇某有心結交,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仍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彷彿眼下不講理不給面子的倒是她玉錦瑟了。
於是,錦瑟發現自己又重新地陷入了對牛彈琴的境地。
這眼前的姓蘇的公子還真是直接!錦瑟實在懷疑,他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怎麼和她以前見過的大家公子全然不同,偏生又不是爲了取悅她堂堂的錦王爺而使出的渾身解數,到教她毫無辦法了。
於是忍不住使出殺手鐗:“公子可知男女授受不親,你雖強認在下是男子,可在下若真是女子你又當如何?屆時名節盡毀可不要怪在下沒有事先提醒過公子。”
讓她氣餒的是,蘇寅身邊的那個始終一言不發的小侍在聽到她這句話時,居然忍不住笑了笑,還輕飄飄的故作無意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她玉錦瑟在說的是個天大的笑話。
“是男是女蘇某自認心中有數,相信君公子也心知肚明。”
錦瑟聽得這句話,心裡忍不住嘟囔道。
——你心知肚明個屁。
然而她畢竟是個溫柔的好脾性的女子,此時此刻仍是好言好語地道:“蘇公子究竟是從何處執意認定在下爲男子?若是不信,大可……大可讓身邊的小侍前來一驗。”
她所謂的一驗,大約無非也就是讓那個少年模樣的小侍前來摸摸她的喉頭。
然而蘇寅的下一句話卻無疑想讓她噴血。
“胸口墊上了些棉花自然是可以以假亂真的了,未出嫁的公子哪裡分辨得出?”
錦瑟終於有了想罵孃的衝動。
那小侍也終於忍不住盈盈笑着回了句:“請公子不必再辯了,天下哪個女子被人錯認爲男子能如此心平氣和的?想必公子平日裡接觸的女子少了些,自然是學不像的了。”
錦瑟忽然覺得自己越說越錯,於是乾脆閉口不言,只沮喪地靠着車壁發呆,再不言語。
反正人家大家公子都不在意名節了,她還瞎起勁地在這裡較什麼真。
過不了多久,車子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想來是進了蘇府了。
正想起身,便感覺車簾被人一把地大力地掀了開來,隨即而來的還有止不住地吵嚷聲
“哎,我說你們猴急個什麼勁?三妹都說了是個公子了,難不成我們家寅弟還真會請個女子上車不成?”
說着便是一個女子湊上來,對着錦瑟是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幾眼。
錦瑟被嚇了一大跳,都忘記了該說什麼,倒是蘇寅,彷彿是見慣了這般場面,泰然自若地被小侍攙扶地下了車,慢條斯理地道:“怎麼,幾位姐姐今日又得了閒,跟了我大半日了就爲了瞧瞧我車上請的客人?”
見他一句話就戳破了衆人的小小心思,一時間,幾個蘇家女子都刻意的避開他的視線,有人望天,有人看樹,沒人敢答話,只除了一個此時還躺在自己的車上呼呼大睡的蘇瑜。
錦瑟也隨着蘇寅緩緩地從車內走了出來,迎面正對上幾個蘇家女子火辣辣地似乎要將她剝光的眼神,不由渾身打了個冷戰,異常想念起君紊來。
“瞧着小身段,還有剛纔隱約聞到的香氣,想來是個公子無疑的了,唉,想不到我們家寅弟居然真的好這一口。”有人捶胸頓足起來,一臉假惺惺的遺憾之情。
“好在是個軟性兒的,想來我們家寅弟眼光也是不差的,就是不知道小模樣生的如何。”另一個女子說着便要上來掀錦瑟的面紗。倒是蘇寅在一旁冷冷地出聲道:“五姐,這可是小弟我請來的客人,莫非你也想染指麼?”
那蘇家的女子被這極具威脅的話音一喊,頓時停了下來,不敢再動手了,只訕笑道:“五姐這不是好奇麼,小弟可千萬別誤會,五姐平日裡雖然風流不羈,但是對於小弟的人可半點都不敢去碰。”
說着惋惜地又看了錦瑟一眼,隨即故作無意地縮回了手摸了摸鼻子。
此時,蘇苑倒是一臉和氣地走上前來,對着錦瑟道:“在下蘇苑,不知這位公子該如何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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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苦笑不已,嘆口氣,忽然不怎麼想說話。
她不說話,衆人也不在意,只一徑地瞅着她覆面的黑紗,那灼熱的目光幾乎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