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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八十年代開始,**便出臺了一系列文件,推動以股份制改革爲中心的國企改革。1994年《公司法》頒佈實施後,在"以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爲核心的公司制改革"的名義下,國企改革推向了新的廣度和深度。

到2000年前後,地市級以下的國有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改革已經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解決省屬以上及地市以上的國有大中型和特大型企業的改制問題。由於這類企業規模大,改制過程涉及的資產估算和人員安置不易解決,因此,**決定對這些企業進行拆分改制,”並制定下發了一系列文件,指導和規範國有企業改制工作,鼓勵有條件的國有大中型企業在進行結構調整、重組改制和主輔分離中,利用非主業資產、閒置資產和關閉破產企業的有效資產,改制創辦面向市場、獨立覈算、自負盈虧的法人經濟實體,多渠道分流安置企業富餘人員和關閉破產企業職工,減輕社會就業壓力。

2004到2005年,全國國企改制的浪潮風起雲涌,綠源鎮在這次改革中,再一次迎來了人生的又一次動盪,而綠源人以這次改革爲企機,也迎來了完全嶄新的時光。

小鎮上開始有了礦區要進行改制的議論,不管是否真實,這些議論就像是忽如一夜春風來,當然,這不是春風,人們還沒有感覺到它溫暖,已經習慣了每天穿着工作服,迎着朝陽走向崗位,晚送夕陽歸家,月底領着細水長流的工資,旱澇飽收,不與世爭的礦工們開始了莫名的恐慌。

什麼是改制?沒有了工作,我們怎麼辦。在這之前,他們一直以爲手裡捧着的是鐵飯碗,生老病死,我爲國家建設獻力,國家爲我養老,可一夜之間,這個鐵飯碗萬一被人端走了,我用什麼吃飯。我病了,誰來管我,我老了,誰來養我。從此和這些朝夕相伴的工人兄弟們分開,我將何去何從。國企賣給私人,那我們歸誰管。給私人老闆打工,那怎麼行,工資是人家想給多少給多少,那萬一人家不給了我們怎麼辦。又萬一人家說不要你就不要你了,以後老了怎麼辦,誰給我們保障。各種各樣的念頭涌了上來,各種各樣的議論在小鎮散開,這股風令人感到心寒,刺骨。

羅惠走在街上,一不小心就被其他的人拽住了袖子或是衣服,很快,就有幾個熟識的人圍了上來,他們用哀求的聲音問羅惠:都那麼多年的老朋友了,在一個戰壕裡工作了那麼多年,你就給我們點可靠的消息吧。

大家都不要慌,國家不會不管我們的,現在的情況我確實和大家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啊。羅惠連忙解釋,面對那麼多善良的目光,那麼多無辜的目光,她的目光是歉意的。

你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你兒子是礦區的領導,你老公也是礦區退休下來的,你就不要保密了,透點風給我們吧,我們好趁早打主意。他們不肯相信。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總之,現在還沒有什麼消息,大家不要着急啊。羅惠繼續解釋。

怎麼可能不着急呢,你們家到好,老公是退休了,兒子當領導,哪像我們,一家老小都在這口鍋裡吃飯呢,沒有了工作還不餓肚子啊。說的人快哭了。

旁邊的女人看羅惠沒有一點退讓的意思,開始說風涼話了:豬在一個圈裡拱長了都還會拱出感情呢,沒想到人能一點感情都沒有,都這個節骨眼上了,先給大家點消息等於是救人的命啊,兒子當官,人心都黑了。

另外一張嘴巴接了過去,那是一個留了鬍鬚的男人,他陰陽怪氣地說:也別得意得太早,他還有個兒子在選廠工作呢,我倒是要看看,如果下崗的話首先拿她那個兒子開刀,如果他可以不下崗,我拎着枕頭搬他們家吃睡三年。

對,就是這樣,我們一起去,鬧個你死我活。大家很快達成了統一戰線連盟。羅惠被孤立在一邊,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向他們解釋,但是,她理解不怪他們,她能理解他們的心情,這個時候,大家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亂衝亂撞。她默默地走開,在大家仇恨的目光裡,整個世界似乎都陰雨綿綿。

她在樓下遇到了金玲兒,兩個女人默默地對看了一眼,她們是第一批來到這個礦區的人,見證了整個綠源的發展,她們的青春、熱血、愛情及生命都融入了這片土地,她們曾經唯一的信念就是要把它建設好,如今,卻要看着礦工們一個個遠走他鄉,開始人生中的另外一段飄泊,內心又是何其不忍。

倆人走到樓下的那塊大石頭上坐下,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她是明白她的。金玲兒說:改制的工作應該是勢在必行了,我每天聽廣播,這是國家的大勢所趨,想要發展,首先就要有犧牲。其實,是礦工們不好好聽廣播,學文件。在我的理解來說,這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大家的觀念還沒有轉變過來而已。

是啊,但也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讓大家明白過來的。羅惠說。

讓大家接受需要一段時間的工作,現在,國家的形勢正在好轉,公益事業正在建設,福利保障政策正在啓動,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現在的關鍵是年輕人還可以去另謀生路,可憐的就是四十多歲到五十歲之間的工人,從這裡出去,還能做什麼。

總會有辦法的。金玲兒回答。

如果真解散了,你有沒有什麼打算?羅惠問。

我一個人反正已經退休了,寶珠也是幹個體,國企改制對我們影響不大,如果這裡不留我的話,就回成都和寶銅過,只是捨不得丫丫,不知道寶珠和偉業有什麼打算。金玲兒說着,看了看身後那寬敞的街道,這位老工程師,一生都在爲綠源的建設而努力,只希望能把它建設得更好,現在,沒想到命運捉弄人啊,說走就要走了。

聽金玲兒這麼說,羅惠心裡舒服了些,但是說到偉業,心裡不禁又一陣惆悵了。她說:我現在擔心的就是孩子。

雖然,羅惠嘴上沒說,其實,她擔心的不僅僅是偉業,反而,更擔心的是偉能,不知道這次風暴中會將他捲入什麼地方,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茫然。她們把目光看向遠處的青山,在這裡生活了一生,如今,終於談到了離開這個話題,真是千千萬萬個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