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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中國古代是以銅爲本位的國家,幾千年的貨幣都是由銅鑄造而成的,銅成了財富的象徵,一串串、一枚枚銅錢,金光閃耀、精緻之極,難怪古人把銅也稱之爲“金”。在明清時代,雲南所產的黃銅,是國家鑄幣用銅的主要來源。雲南的銅成了當時國家的重要經濟支柱,每年要上交600萬斤,通過人背馬馱,把它們轉運到宜賓,再通過長江、大運河等水路,千里迢迢運至京城,專供鑄幣。但是,當時的清**每年鑄幣需要的銅料卻高達1000多萬斤,不足部分一直依靠從日本進口。到了康熙五十年(1711年)以後,日本限制銅料出口,迫使清**不得不擴大國內的開採。滇銅就在這個階段興旺起來,不僅供給中央鑄錢局,而且還擔負起了供給全國各地鑄幣用銅的重任。當時全省有30多個銅廠,每年所要的銅料由雲南銅政局按照運輸的線路和銅料的品質來指定銷路,有的專供“京運”(即北京的“寶泉”和“寶源”兩個鑄錢局),有的專供“採買”(全國各省到雲南的購銅人員或機構),有的專供“省局”(指雲南本省的鑄錢局)。我翻閱了《清代雲南銅政考》一書,知道易門香樹坡銅廠在乾隆九年(1744年)滇銅最興盛的時期恢復開採,既供“京運”,又兼供“採買”和“省局”。這種令人羨慕的銷路,說明香樹坡銅廠的規模較大,產量較高,銅的品質也較好。具體情況在《續修易門縣誌》也有記載:“香樹坡廠……乾隆四十八年,定年額銅七千二百斤,供本省鼓鑄。五十二年改撥京銅,又令運供京銅十萬斤。”在“棠陰待渡碑記”中也稱:“易門縣兼督廠政,年辦京局粵採額銅六十餘萬斤,其加辦或數十萬斤不在此數,洵滇省近日之豐廠也。廠大著名者三:曰香樹,曰萬寶,曰義都。產礦之多,爐丁之衆,以香樹爲最。”此碑還有這樣一段話,生動描述了當時礦區的景象:

每當春夏之交,大雨時行,山洪暴注,江流驟長。數十丈汪洋恣肆,勢不可遏。往往歷數日不能渡。廠外懸隔江外,採礦者,負礦者,鍊銅者,售柴炭者,販油者,行商坐賈之有事斯廠者,熙熙而來,攘攘而往,日夕待渡,不下數百千人,馱運銅斤之牛馬騾驢尤難計數。

也許易門的先人們在當時就已意識到了綠汁江裡浸泡着他們的一段重要歷史,所以他們在志書和碑記裡爲我們留下了一段段充滿細節的文字。這樣的記錄,就其表現力而言,是有限的,但它們使這片山水有了歷史文化的厚度和重量。

秉承這種歷史文化,新中國成立後,這裡依然是雲南省主要銅礦產地之一,人們依然在那兩種顏色的啓發和誘導下,繼續在這片綠色飄逸的地方,拓展着這個金色的“王國”。從1953年易門礦務局成立開始,人們便在綠汁江一帶大規模採冶銅礦,整個歷程都是按照新時代和新事物的內在邏輯,奮力往前推進。可以說,一切都大張旗鼓,一切都栩栩如生,這裡迅速發生着魔術般的變化,迅速成爲我國有色金屬王國裡的一顆散發着夢幻色彩的明珠,不僅贏得了“滇中銅都”的美譽,還光榮進入中國八大銅礦之列。現在,我們翻閱他們50多年的歷史,每一頁都讓我們感到色彩斑斕,金光閃爍。特別是從1954年到1994年的40年間,那是“滇中銅都”的春天。在最頂峰的時刻,這裡的員工總數曾達3萬多人。他們用自己的青春、手腳、智慧和激情,提升這塊大地的品質,改變這塊大地的歷史,讓這塊大地表現出從未有過的色彩和力量。他們曾在綠汁江東岸的萬寶鍊銅廠給世人留下了“鍊銅爐火,直衝雲霄,四十里外之易門縣城,歷歷可望”的歷史記憶;他們歷年挖掘的礦洞,長達150萬米,相當於小綠汁到昆明市的5個來回;他們共採礦4000多萬噸,他們曾創造了全國聞名的井下“三強”採掘管理方法,並獲得了全國第一次科學大會獎和冶金部科技成果獎,同時他們還贏得了全國“有色礦山排頭兵”和“大慶式企業”等幾十個榮譽稱號。此外,他們在採礦、選礦、冶煉等多項技術革新中,走在了世界前列,爲中國銅業增了光、添了彩,成爲一面在我國有色冶金戰線上獵獵飛揚的旗幟。半個世紀以來,這片雄奇、空曠、豐饒和寂寥的山水,幾乎耗盡了三代人的青春、熱血和理想,十幾萬人在此共同創作了一首融現代工業文明之光與山水之色和天籟之音於一體的偉大“史詩”。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其自身的發展演變規律,這座輝煌了幾十年的“滇中銅都”也不例外。在美好的二十一世紀剛剛到來之時,伴隨着地下銅礦資源的逐年枯竭,“滇中銅都”的歷史也隨之改寫,銅廠解散了,人撤走了,礦山沉寂了,而山水依舊,草木依舊,物是人非,留下了一個個堪稱“文化遺址”的山頭、河谷和荒園,這未免讓人頓生幾分悲壯和無奈的情緒,許多人都發出了略帶“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的感嘆。

此時,我走過了綠汁江大橋,面對着一個大峽谷,進行“探險”式的旅行。我順江而上,看到了兩岸的懸崖陡峭,看到了瀑布、巨石谷、香蕉園和金沙灘……還有江中那些五彩斑斕的石子,也看到了那些荒蕪的廠房、礦洞、爐子和小道。我想,任何對這片土地的歷史有所瞭解的人,如果來到這個宛若古堡或童話般的地方,都會浮想聯翩,心潮澎湃。

憑我的感覺,此時的氣溫早已超過了攝氏30度,這也許正是我們多年前讚美或嚮往的“火熱的生活”。我因此嗅到了“銅都”的歷史氣息,因此陷入了綠色和金黃色的想象之中,也因此想起了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的一首頌歌——《永生的宣言》中的詩句:

光輝曾經那麼耀眼,

現在卻從我的視線中消失,

縱使再也喚不回

那綠茵蔥鬱、花朵絢麗的一刻。

我們不會悲傷,而是從殘留中

尋找一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