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寬窄巷子回來後,金玲兒似乎還沒有從那些古舊的巷子裡回過神來,她記得七歲那年隨母親去過一次寬窄巷子走親戚,那時候,她的記憶還很淺,只記得青黛磚瓦的仿古四合院落成了她記憶中最爲恢宏的建築羣體。所以,這次回成都,她堅決要求寶銅再陪她去走走,去看看那些青石磚鋪墊過的老街,去看看寬巷子的繁華和窄巷子的精緻。
悠悠天宇曠,濃濃故鄉情。回首往昔,帶着夢想離開故鄉,當汽笛聲聲,車輪滾滾之時,身後留下的又何止是一串串依依不捨的情愫。這次和寶銅一起回成都,已身爲他鄉客的金玲兒有太多的心願需要去了卻,她先是回了一趟闊別了近十年的老家,自婚後也就是**前期,和秦儒文回來過一次之後,就再沒回過生養她的故鄉。首先就馬不停蹄地回了趟故鄉上裡,父親原本是當地小學老師,**時期逝世,由於條件不允許,金玲兒沒能回家奔喪,第二天,先到了父親的墳上給仙逝的父親上了三柱清香,以了卻多年來未還的心願。
還好老母親健在,雖然年邁,除聽力下降之外身體和精神狀態都還好,住在金玲兒的兄長家裡。金玲兒的歸來,受到了兄長一家的熱情盛待,鄉音鄉情鄉土,一點點浸潤了往昔的歲月,看到一個家人喜慶團圓,和和睦睦,金玲兒也算是放心了。
在上裡住了六天後,金玲兒依依不捨和親人告別,和寶銅一起返回成都,沿途上一路遊玩了雅安、峨眉、樂山等好山好水,故鄉的土壤厚實溫潤,故鄉的輕風清涼無比,自18歲那年離開成都後,這一切就成了她記憶中的牽掛,成了她一生舍不去的追憶,這次來故地重遊,心裡難免又是一番感概。
回到屋子,寶銅給倒了一杯茶水,讓母親回屋休息,金玲兒回答:我不累。她接過水杯,端在手上,用目光環顧兒子所居住的小屋,雖然清貧但也不乏溫馨,她若有所思地對兒子說:看到你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放心了,寶銅,我打算明天或是後天就出發回綠源。
寶銅沒想到母親會那麼快要求回去,他蹲在母親身邊,懇切地說道:媽,你別回去了,綠源你也沒什麼親人,再說了,成都本來就是你的故鄉,現在,你的兒子又在這裡,你就留下來陪我吧,我們母子在一起也好有個伴。
那怎麼行,我還得工作呢。金玲兒馬上反對。
你放心,工作的事我請胡成海叔叔幫忙,你不用考慮,再說,即使沒有工作,我也可以養你。寶銅誠懇地說道。
不行。金玲兒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那麼快就拒絕了寶銅,寶銅說的有道理,她有太多的理由留下來,爲什麼要回去,她和綠源之間現在還剩下些什麼是割捨不下的呢?她問自己。
很快,她在心裡整理了一下詞彙,找到了足夠的理由:再說,萬一寶珠回去找我怎麼辦,她不能找不到我,我不回去可能就永遠見不到她了。
你不是已經把鑰匙交給羅惠姨了嗎,如果姐回去,惠姨會把鑰匙給她,也會很快發電報過來,然後,我們再回去不就行了,如果她真有心找我們,完全可以和我們聯繫啊。寶銅思路清晰地反駁母親。
不行啊,我放不下。金玲兒喃喃地回答,她想說出理由,又說不清楚自己心裡究竟是被綠源的什麼東西牽掛着。
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那些大山本來就不屬於你,我從小最大的願望就是走出那些大山,大學畢業後又想辦法回到成都工作,不都是爲了你嗎?媽,你難道不明白,我就是想有一天在成都工作穩定後,把你接回你的故鄉成都,我們住在這裡,你可以隨時回上裡,去看望你的親人,陪伴在你的兒子旁邊,離開那個曾經讓你傷透心的地方。寶銅擤了擤鼻子,站起身走到窗前,生氣地說。他實在想不出還能用什麼方法來改變母親的固執。
金玲兒沒有話說了,她明白寶銅的心裡想什麼,這些年來,這個可憐的孩子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心裡逼着自己,就是想讓自己和母親過得好一些,接母親離開綠源,現在,他終於做到了,做母親的憑什麼不能幫助他完成這個心願。
接下來的幾天,金玲兒安心地陪伴着兒子,她每天晚上到附近的公園散步,到青城山進香,讓自己飄泊太久的心在故鄉的土地上安頓下來。深夜的時候,她會到窗前看着天空的月亮,想象着綠源的月亮此時是否也是如此皎潔,想象那塊土地此時是否也在安靜地入眠,成都,雲南,這兩塊之間相距千里的土地,成了她心頭上的兩塊明月,同樣的高懸,同樣的皎潔,同樣的令人牽掛和想念。
她開始想念綠源,想念曾經有過的那些溫馨、甜美而又憂傷的時光,那些飽脹着希望又充滿殘缺不安的歲月。她時常注視時成都的夜空想念綠源,面對那些飄忽不定的影影綽綽的微小光亮,引來了更多的星星點點的光,當它們彙集成羣的時候,她最終做了一個壯舉般的決定。
一週之後,金玲兒再次向寶銅提出了要回綠源的要求,她說:成都生我,綠源養我,但是,我已經習慣了綠源的生活,已經放不下那裡了,你的父親長眠在那裡,你的姐姐有一天可能會回到那裡,我只有回去陪着他們,心裡纔會踏實,纔會安穩,成都雖然是故鄉,但綠源纔是家啊。
這次寶銅沒有說話了,在幾天的共同生活裡,他理解了母親,他看得出離開綠源並沒有減輕母親的焦慮,她被牽掛折磨着,她的心已經深深地落在了那個地方。第二天,寶銅給母親了買了火車票,送母親坐上了回雲南的火車。
當汽車經過七十二個彎,將金玲兒重新送回那個叫做綠源的地方,踏上綠源的土地時,金玲兒輕輕地喘了口氣,在心裡小聲說:終於到家了。
她此時清醒地意識到:她的根已經深深植入了這塊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