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京城那座幾乎杳無人煙的離宮裡,寧皇后看着六月跳出窗戶走了,呆坐了片刻,下了炕,進了最東邊的耳屋,守着五哥兒炕前薰爐值夜的素白急忙站起來,寧皇后豎指示意她噤聲,悄悄走到炕前,側身坐在炕沿上,看着睡着了的五哥兒。
看了好一會兒,寧皇后伸出手,輕輕理着五哥兒亂鋪在枕上的頭髮,五哥兒一下子驚醒了,睜眼看到寧皇后,含糊的叫了句,“阿孃。”
“是阿孃。”
“阿孃怎麼沒睡?什麼時辰了?”五哥兒睡眼惺忪,挪了挪,將臉在寧皇后手上蹭了蹭。
“三更了,阿孃睡了又起來的,你舅舅遣了人來,說要接咱們進城過年。”寧皇后眼角淚光閃動,站在寧皇后身後的素白眼睛睜的溜圓,擡手捂在嘴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寧皇后。
“舅舅?”五哥兒聽到舅舅兩個字,清醒了不少,胳膊一撐坐了起來,“進哪個城?”
“京城。”寧皇后拉起被子給兒子裹好。
“能看燈的那個京城?舅舅要帶我去看燈嗎?”五哥兒兩眼亮閃閃。
“是,不過今年看不了燈,也許明年可以,咱們要從這裡搬走了,搬進京城,住到宮裡去。”寧皇后挪了挪,將五哥兒的頭髮攏到一起。
“阿孃,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五哥兒仰頭看着寧皇后,目光閃閃,帶着幾分怯意問道。
“好孩子。”寧皇后露出笑容,“是出了點兒事,大哥兒和四哥兒的阿孃死了,因爲要辦喪事,所以今年看不了燈了。”
寧皇后身後,素白緊緊捂着嘴,踉蹌幾步,一屁股跌坐在薰爐上。
“周貴妃嗎?”五哥兒神情頗爲嚴肅,寧皇后點頭。“那我知道了,那以後咱們是不是不會再回來這裡了?阿孃,你說過,要是哪天咱們到了京城,不用再回這裡來了,我就得把自己當成大人,象大人那樣說話做事。”
“是,五哥兒以後要把自己當大人看了。”寧皇后看向兒子的目光裡,一半憐惜,一半哀傷,只要離開這裡,他只能把自己當成大人,並且要象大人那樣承受成王敗死。
“那舅舅什麼時候來接咱們?今天嗎?”五哥兒有幾分雀躍。
“哪有那麼快,舅舅總要準備準備,不過也很快,就這幾天吧,你先睡吧。”看着五哥兒那幾分雀躍,寧皇后的微笑溫暖起來。
“唉,睡不着了!”五哥兒老氣橫秋的皺眉長嘆,“都要搬家了,我怎麼睡得着?”
“睡不着,那就起來跟素白練功去。”寧皇后在五哥兒頭上輕輕拍了下。
“還沒到時辰呢。”五哥兒急忙躺下,又往下縮了縮,“雖然我覺得睡不着,不過睡一會兒也許就能睡着了。”
寧皇后給他掖好被子,站在炕前兩三步,又看了一會兒,吩咐素白好好看着,轉身出門走了。
正殿裡,素心旁邊站着衛鳳娘,看到寧皇后進來,兩人曲膝見禮,衛鳳娘上前半步,躬身稟報,“娘娘,七爺說,怕娘娘身邊人手不夠,吩咐婢子過來,聽娘娘吩咐。”
“不用跟那些人一樣自稱婢子,你和男人一樣當差,做男人的事,你不是婢。”頓了頓,寧皇后看着神情複雜的衛鳳娘,補充了一句,“人前你和那些男人一樣自稱,人後,你我就行了。”
“是!”衛鳳娘雙手抱拳,躬身答應。
“你去看着五哥兒,素心,帶她過去,跟素白交待一句。”寧皇后接着吩咐,衛鳳娘和素心應了,往耳屋過去。
…………
京城,第二天的早朝,墨相等人一身少有的陰沉肅穆,讓絕大多數還不知道昨天夜裡那場慘劇的官員,意識到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也跟着屏聲靜氣,小心翼翼。
皇上上了臺階,坐到那把寬大無比、四下無靠的龍椅上,百官叩拜起來,瞄着一夜之間老了十年的皇上,知道內情的墨相等人嘆息不已,不知道內情的,震驚之餘,是無數的倉皇,出大事了!
這一天的早朝上,沒有人遞摺子,再重要的摺子,也窩在了袖筒裡。
叩拜之後不過片刻的沉默,卻讓不知內情,震驚而惶恐的官員覺得象是度過了一個漫漫長夜。
片刻的沉默之後,皇上低沉而緩的開了口,宣佈了三件事:其一,周貴妃病薨;其二,立四皇子爲太子;其三,高牆圈禁大皇子於皇子府,由隨國公總理,即刻起築牆圈禁。
在滿堂愕然中,皇上緩緩站起來,點了四皇子、墨相、呂相、隨國公,周副樞密,季天官,高書江,以及禮部尚書解有德,留下議事。
散了朝,震驚到麻木的諸官員從來有過的安靜,也從未有過的迅速,四散而歸。
紫極殿內,皇上疲倦無力的歪在炕上,常太監瞄着皇上的意思,指揮小太監給墨相等人搬了錦凳,看着四皇子,正猶豫不定,他現在是太子了,是不是給他也拿個凳子?凳子是不是合適?要是搬椅子是不是太過?皇上招了招手,“四哥兒,坐這裡。”
四皇子腳步輕快的上前,側身斜坐到炕沿上。
“先議貴妃的後事吧。”說到貴妃,皇上臉上一陣痛楚,貴妃走了,先他而去,竟然是那樣走的……
“阿孃要以皇后禮落葬……”四皇子搶着說話,說到一半,就被皇上打斷了,“先聽聽他們的意思!”
“太子殿下說的對,貴妃應追封爲後,以皇后大禮落葬。”隨國公搶在周副樞密,以及所有人前頭,先開口表態:“還有諡號,貴妃才德無比,孝和賢是一定要有的……”
“諡號的事,老臣的意思,是不是先讓翰林院擬出來一些,請皇上和殿下定奪?”趁着隨國公喘口氣的功夫,墨相敏捷的抓過話頭,將諡號的事,摘出來派給了翰林院,諡號這事,爭個三天五日也定不下來的時候都很多,這會兒緊急的事一件接一件,輪不到諡號這件根本不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