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煥璋從江南啓程,走到一半,就收到官驛遞來的彈劾摺子,彈劾綏寧伯府停妻再娶,悔婚無恥,這些彈劾摺子看的他目瞪口呆,要不是摺子裡隔幾行就出現父親姜華遠的名字,以及,他的名字也時不常出現,他甚至認爲是官驛送錯人了。?
他什麼時候定過親?哪有什麼曲家?可是,阿爹竟然認下了這樁荒唐無比的事……
姜煥璋又氣又急,一夜之間就急出滿嘴水泡,隔沒幾天,官驛又送來幾大包彈劾摺子,這回彈劾綏寧伯府悔婚曲家,騙婚李家,散佈謠言污衊反咬,既無恥又無行。
姜煥璋差點氣暈過去,他府裡,阿爹是什麼樣人,阿孃是什麼樣人,兩個妹妹又如何,他一清二楚,家裡哪有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府裡那些人,哪有有這樣的心計?
顧氏?姜煥璋一個念頭冒出來,立刻就否了,不是顧氏,顧氏也沒這樣的個心計,她做不出這樣的事。
那是誰?
姜煥璋坐在冷風撲面的船頭,一遍又一遍的想。
沒有別人了,只能是李氏,這些摺子,這個曲家,所有這些事,都是李氏的詭計,只有她,纔有這個心計,有這份手段,也有這樣的狠毒。
她是要離開姜家麼?
姜煥璋的不敢和不願相信,沒兩天就來了實證,禮部的判書被官驛送到,薄薄一張判書,姜煥璋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管看多少遍,他都不敢相信,姜家最大的依恃,世襲爵位,最重要的世襲兩個字,沒有了!
姜煥璋拿着那份判書,在船艙裡從午後坐到傍晚,又從傍晚坐到天明,坐成了一尊木偶。
世襲綏寧伯,成了綏寧伯,在他之後,姜家就歸於庶民;姜李氏,成了李氏,從此和姜家再無瓜葛,綏寧伯府裡,多出了一位姜曲氏,多了一個他從來沒聽說過的人。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姜煥璋臉上,姜煥璋慢慢舉起手,擋在臉上,麻木僵直的身體和意識,被這縷陽光喚醒,姜煥璋慢慢挪下榻,出了船艙,迎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凌厲起來的河風,看着兩岸枯敗的冬景,滿腹悽惶,不知不覺,冬天了。
他回來快一年了。
上一世這個時候,是什麼情形?姜煥璋靠着桅杆,吃力的回想着過去。
他想起來了,上一回這個時候,他和晉王剛剛常來常往沒多久,楊舅爺成親,李氏給那位伍夫人添了足足六擡嫁妝的妝,那六擡嫁妝全部被伍家放在了最前面,很多年之後,伍夫人還常常提起,說當年,全憑李夫人添的那六擡嫁妝,撐起了臉面……
現在呢,楊舅爺成親了嗎?
姜煥璋呆站了不知道多少時候,慢慢挪進船艙,鋪紙研了墨,提起筆,卻不知道如何落筆折辯,這些都是子虛烏有的事,這些都是李氏的詭計,可是,他該怎樣才能辯得出清白?
筆上的墨滴落在紙上,姜煥璋放下筆,將紙揉成團扔進炭盆,他不用寫辯折,所有這些摺子,只讓他看,沒讓他辯,他就算寫好了辯折,就算能遞上去,等這份辯折走官驛遞進京城時,他的人也到京城了,說不定還能早幾天,要想快,只能自己遣人送回去,可是,他沒有送信的馬,和送信的人。
這一世,這是他頭一趟出外辦差,從京城到江南,一路上的風霜艱苦,他覺得這一趟下來,自己就老了十年,上一世……他從來沒覺得那些回遠離京城的辦差,有什麼不便,上一世,直到最後,他也沒覺得上一世的好……
不過現在他覺出來了。
李氏肯定是和他一起回來的,就是她摔破了頭隔天,他疏忽了,他當時就該覺出她的不對,她看他的眼神,過於深沉,過於狠厲。
他有點記起來了,她年青的時候,眼神很淺很清,他一眼就能看到底,她看着他的時候,他在她眼裡只能看到他。
她的眼神變了,她病着不好,她把幾個陪嫁都開臉給了他,她設計了顧氏,唆慫顧家父子鬧出那些事,把姜家和顧家的臉面全丟到地上,任人踩踏,她藉機回了孃家,現在,她又弄出個曲氏,抹掉了世襲綏寧伯的世襲,和姜李氏的姜字……
她就這麼恨他?這麼恨姜家?
他哪裡對不起她了?姜家哪兒對不起她了?她一個商戶女,孃家半分助力也沒有,她還要怎麼樣?還要他怎麼對她?還要姜家怎麼對她?
姜煥璋胸口被無數的憤懣塞的密不透風,那些憤懣中夾雜着隱隱的、說不清爲什麼的恐懼,讓姜煥璋渾身冰冷。
十幾天後,風塵僕僕的姜煥璋總算回到京城,到吏部交割了差使,一路疾行回到綏寧伯府,站在綏寧伯府大門口,看着原本黑底金字的綏寧伯府四個金字匾額,換成了黑底藍字的匾額。
也許是因爲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不見了,他眼前的綏寧伯府,比他離開京城時又破敗了不少,兩扇黑漆銅釘大門和兩邊的粉白虎皮牆,是他成親的時候剛剛修繕粉刷過的,可這會兒,那兩扇大門上,油漆怎麼已經斑駁脫落了?
大門緊閉,大門旁邊的側門,也關的緊緊的,彷彿這座綏寧伯府已經荒無人跡。
獨山不知道綏寧伯府的變故,看着更改過的匾額,一臉驚恐,轉身看着仰頭呆呆看着綏寧伯府匾額愣的姜煥璋,叫了幾聲,見姜煥璋毫無反應,猶豫了下,幾步上了臺階,用力拍着兩扇黑漆大門,高聲叫道:“人呢?快開門!大爺回來了!”
大門內靜寂無聲,獨山心裡的恐懼更濃,三步並作兩步衝下臺階,衝到側門前,用力把門拍的啪啪亂響,叫門聲裡,帶出了哭腔,“有人嗎?快開門!大爺回來了!是大爺回來了!”
“來了來了!別叫了,聽到了!”一個惡聲惡氣的婆子聲音從門裡傳出來,獨山卻象聽到了綸音佛語,喜極而泣,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原來府裡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