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乘風一時不知道怎麼接陳晏的話,他只是惡狠狠地瞪了他許久,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幾乎要噴火,而始作俑者這次卻在酒精的催眠下,真的睡了過去。
他真的睡着了,並不如剛纔所見的安靜乖巧樣,反而有點孩子的調皮氣,他睡得並不安分,愛踢被子,像是做了什麼夢一樣,表情一時精靈古怪,一時調皮傲嬌。
都說睡熟了的人才會露出最真實的樣子,而蔚乘風萬萬沒想到陳晏內心還藏了個這麼活潑的性子,目瞪口呆的同時,也有些心疼。
天知道他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才把自己約束成一個溫潤的謙謙君子形象。
窗外月色朦朧,樓下有隱隱的狗叫聲,室內牀頭的壁燈溫馨柔和,蔚乘風一時不知自己置身於夢幻之中,還是如何,他只聽到寂靜中自己不規則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咚——
許多事當時發生的時候並不覺得如何,多年後回想起來,才覺得彌足珍貴。
許多年後,蔚乘風仍然對這一晚的場景記憶尤深。
不是記住他如何心疼陳晏,不是記住這副月色睡美人圖有多好看,他只是那時纔開始絞盡腦汁地想——
陳晏究竟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說出“試試劈腿什麼滋味兒”那句話,而引誘失敗後,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笑着打趣,故意曲解人意的。
當時的他尚對感情處於摸索狀態,並不瞭解一個久封內心的人在傷心難過的時候,向另一個人索取溫暖時多麼難得,也並不懂得索取失敗後那人的心灰意冷,放任自己沉淪於黑暗的漩渦。
他當時只是單純的認爲,他想報復傅彥成,而已。
而多年以後細細尋思,才曉得後面發生的那些令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都是有跡可尋的。
……
第二天下午,陳晏準時去了科室,看上去一絲宿醉的痕跡都沒有。
一路上和同事自然地打了招呼,他就直接去了會議室。
會議室裡人差不多到齊了,因爲領導還沒來,大家說說笑笑,奇聞異事不絕於耳,偶然冒出幾個葷段子,一片亂哄哄的。
傅彥成一身纖塵不染地坐在其間,冷冷清清的樣子頗有些高冷男神的樣子。
見到他來,傅彥成眼睛微微一亮,正欲起身,陳晏卻看都沒看他,經過他身邊,不疾不徐地走到最裡面的一個角落坐下,而後閉目養神。
傅彥成眼睜睜地看着他從自己面前走過,不知道爲什麼,竟然有些發慌。
科主任周良清不一會兒就到了。這是個非常儒雅的中老年人,他身材清瘦,腰板挺得筆直,身上有股子文雅人的風骨,在百度上搜他後面跟的都是一系列的榮譽職稱還有各種獎項,在醫療界很有名氣。
他一進來,鬧鬧哄哄的會議室瞬間鴉雀無聲,而眼尖的人也瞄到低調跟在他身後進來的俊俏年輕人。
那年輕人舉手投足一股子貴氣,在衆目睽睽下走進來沒有絲毫氣弱,反而有種生來就活在鮮花之中、衆生之巔的理所當然。
而第一眼沒有被他身上氣勢鎮住的人,纔看清他長了一張顛倒衆生的臉,他前額的頭髮全部梳上去,三七分,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一雙桀驁隨性的眉,四處放電的雙眼,高挺又暗含曖昧的鼻樑,似笑非笑的嘴角,瞬間讓那些人不淡定了。
再細看,他一身高定的西裝,細節處也處處講究,髮型,領帶,鈕釦,腕錶,皮鞋,還有他身上隱隱的香水味兒,簡直是從頭精緻到腳後跟,那模樣不是去參加一場學術會議,而是參加一場上流層次的晚宴一般。
會議室裡瞬間竊竊私語了起來。
這誰啊,這麼囂張。
不知道,難道是這次來上課的?不至於吧,這麼鄭重其事的。
還是來踢場子的?
我不管我不管,我只知道他好帥!一美二美都比不上!
啊啊啊啊!快掐掐我!快掐掐我!我的少女心啊嚶嚶嚶!
一羣好奇心幾乎炸裂的人中,陳晏和傅彥成有點懵,蔚乘風和他們這個行業沒有絲毫聯繫,不知道他來這裡做什麼。
而在場第三個見過蔚乘風的小王默默地捂臉,目光在他和陳晏之間滴溜溜地轉,簡直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瞬間爆棚的腐女之心。
周良清在一陣紛亂中從容地邁到主位上坐下,一邊笑罵:“你們這羣人,讓你們天天多讀書,多讀書,你們不聽,看看現在,被人比下去了,不好看了吧?”
有人不服氣:“多讀書就能比下他了?”
周良清沒有猶豫地說:“不能。”
衆人:“……”
周良清又說:“但你能輸得好看點。”
衆人:“…………”
周良清悶笑了一下,“好了不鬧了,正要跟你們介紹一下,他是我們科新來的實習生,叫蔚乘風。在我們科待的時間不定,你們也不必拘束,隨意使喚他就行了。”
衆人頓時明白,這個年輕人恐怕是不能使喚了,就算以後遇到了什麼事,估計也要讓他一讓。
他們纔不相信這個新來的年輕人是個單純的實習生,哪個實習生這麼大面子,讓一介主任這麼鄭重其事地介紹,還特意叫上全科人?
周良清平時的規矩不大,重要的會議,類似於死亡病例討論都不強求所有人過來,更別提像這種學術會議,那是純屬自願過來。他們以爲這次會議會發生了不得的大事呢,沒想到就是介紹一個實習生。
不必拘束呵呵。
周良清不管衆人所想,他和藹地朝蔚乘風招了招手:“來,小蔚,你來自我介紹一下。”
蔚乘風聽到這個周良清爲了擡舉他特地喊出來的暱稱,嘴角輕輕抽了一下,而後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
“大家好,我叫蔚乘風,雲蒸霞蔚的蔚,乘風破浪的乘風,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以後,還請諸位多多指教。”
蔚乘風自我介紹完畢,就向衆人紳士的一鞠躬,在一片掌聲中,向周良清微微頷首示意後,大步邁向了陳晏的方向,和他隔壁的女生說了幾句話後,那女生紅着臉站了起來,把位置讓給了蔚乘風。
在場的人心思浮動,有猜他會是將來的同事的,有猜他是來漲漲見識,學習先進的技術的,有猜測他是富家小少爺來體察民情的。
各種猜測不一而足,而坐在上首的周良清看到蔚乘風的一番動作,面上維持着平靜的笑容,心裡則嘆氣,胡鬧,胡鬧,太胡鬧了!
追媳婦兒追到醫院裡來了!
周良清有心想提醒他低調點,可又陡然想到了什麼,又默默地悶頭喝茶了。
那一日,院長把他喊到辦公室,態度從所未有的親切,笑容滿面地叮囑他,“良清啊,小年輕嘛,小打小鬧,你當做看不見就是了,等新大樓建起來了,下面四層都分給你,急診科呢,也是時候發展起來了。”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院長卻笑眯眯地提點他,“你們科那個叫陳晏的小夥子,有前途,有前途啊!記得好好培養他,把他抓牢了,有什麼需求,都是可以通融的嘛!你可別犯傻啊,只要他倆真成了,你的好日子啊,在後頭呢!”
周良清渾渾噩噩了許久,最後院長一錘定音,“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吧,實在不行,就把陳晏調去心內科吧,那邊清閒,而且,我想趙老頭也非常樂意接收他。”
趙老頭和周良清是幾十年的死對頭了,那是個極擅於鑽營取巧的人,也是這句話,最終讓周良清堅持見了蔚乘風本人,又一系列的約法三章後,才同意蔚乘風進科這個看似極荒謬的主意。
絕對不能便宜趙老頭。
而真正做下這個決定,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實習生沒有執醫證,不能下任何醫囑,也不能單獨做任何治療,病人也不會信任他的話,更何況,蔚乘風本人看上去極爲聰明,爲人也非常穩重(),不像是胡來的人(?),所以周良清稍稍放心。
一個小時的學術會議很快結束了,衆人紛紛起身離開,傅彥成坐在原處等着陳晏,然而蔚乘風卻一轉身,擋住了傅彥成的視線,朝陳晏笑得一臉燦爛:
“陳老師,從今天開始,請多多指教啊!”
陳晏望着他客氣地笑了笑,“恐怕最近不成,我從明天開始休年假。”
而後他站起身,沒有管蔚乘風的失神,也沒有理會傅彥成的欲言又止,找到了主任辦公室,成功請到假之後,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消失地無影無蹤。
一架向南方飛去的飛機上,陳晏看着似乎觸手可及的藍天白雲,心裡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