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回頭?還是不要有所反應?
陳梓的腦海裡一時間閃過了幾個想法,她好歹是受過訓練的,裝作被嚇了一跳的樣子,邊拍自己的胸口,邊轉過身。
“誰……?”在陳梓的設想中,她可能會看到一名阻攔她繼續深入的醫護工作人員,卻不想是一名身着病號服的病人。
還是一名,身着病號服的外國人。
比古銅色還深上幾個色號的皮膚上嵌着一雙灰濛濛的眼睛,再眨眼一看,好像是泛着灰的棕色。
那人的五官輪廓深邃,很容易辨別出他非本國人,但說着一口流利的國語。
陳梓狐疑地打量對方,並微微拉開了距離。
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潛意識讓她這麼做了。
那名病人依舊是掛着一副笑臉,還揮手朝陳梓打了個招呼,嘴裡問的還是那句話:“你是新來的護士嗎?怎麼之前沒見過你?”
“……這位病人,你怎麼在外面?”答非所問,陳梓說了另一句話,“伱是這層樓的病人?”
黑皮的病人並不介意自己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而是先回答起了陳梓的問題。
“病人會在外面活動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又不是什麼犯人。”黑皮病人奇怪地說,“我是這層樓的病人,我的病房在那。”
黑皮病人手一指,指向了一旁的一間病房。
陳梓餘光瞥了過去,發現那是正對護士站、側對樓梯口的一間病房。
現在那裡門大敞着,與其他緊閉的房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很奇怪,如果那邊一直開着門的話……陳梓怎麼會看不見呢?
短髮女性又微微退後了一點,面上一派平靜,實則還是有些警惕的。
精神病院裡病人在外面走動確實是正常的事,除了部分特殊的病人外,病院又不是在關押犯人。
但這些在如川精神病院就顯得有點反常,鮮少見到病人外出,他們大多時間都待在自己的病房裡,被看管着。
拿昨天一下午舉例,查完房,陳梓也沒在走廊上見到過一名病人,而她眼前現在的黑皮病人是頭一位。
餘光瞥完那間開着的病房,陳梓繼續沿着後面幾扇一路往後話,似乎在看爲什麼其他人沒有出來。
彷彿看出了陳梓的疑惑,黑皮病人非常自然地解釋道:“他們的情況可不能隨便來外面走。”
“什麼意思?”
“咦,你真的是新來的啊。”黑皮病人驚奇地說,“最近新人還挺多……這層樓裡的其他病人,當然是因爲病情不允許。”
黑皮病人舉了點例子,都是傷了人的事故。
就比如昨天,有一名病人看着情況穩定了點,護士正打算推人出去走走,沒想到又犯了病。
從輪椅的束縛上掙脫開,護士只是短暫地沒有看,他就爬到了應急通道那扇門邊,接着也不知道爲什麼,就一個勁用腦袋撞門。
把頭撞破了,可門也沒撞開,最後被護士她們給拉了回去,然後被關回了病房裡。
“是昨天傍晚時分的事,差不多就是這樣——”黑皮病人簡潔地講完,視線流連在某一處,“護士小姐,你好像有點話想說?”
沒有料到自己昨天聽到的古怪動靜這麼快就得到了解答,陳梓略感微妙。
對面黑皮病人還在一個人繼續,他說自己叫加里,是剛住到四層沒多久的病人,甚至他自稱自己進入精神病院其實也沒很久。
這個時間最後這位名爲加里的病人也說了,十多天,應該還不到半個月。
再說症狀,病人摸着自己的下巴,自我介紹道:“妄想症?好像還有其他毛病,反正都是這裡的醫生診斷的,你是護士,應該更容易知道纔對。”
黑皮病人倒豆子般把自己的情況全說了一遍。
陳梓一開始還在聽,聽到後面,她品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爲什麼,他喊自己是護士?
短髮女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仍然是昨天那件白大褂,沒有任何能證明自己是來做護士的活的證明。
那張胸牌的話,塞在衣領裡,根本看不見。
所以,他靠什麼判斷的?
陳梓低頭的瞬間,黑皮病人嘴角忽然揚起了一點弧度。
“哎。”前方的男聲嘆了一口氣,“好像說太多了。”
什麼說太多了?
神經一瞬間拉起警報,陳梓即刻想往後退去,卻已經晚了。
距離她沒幾步之遠的黑皮病人手一伸便搭在了短髮女性的肩膀上,接着一拉一拽,把人拉近了。
“來都來了,別這麼早走。”黑皮病人攬着人,攬着突然神情變得僵直的短髮女性走回了自己的病房內。
門邊沒有人,可門板就這麼嘎吱吱地自己關上了。
“我們來聊一聊,聊一聊你的同伴。”
風將這半句話帶出了門,等樓下上班的醫護人員聽見有一點動靜上來查看時,只看到了空蕩蕩的走廊。
三樓的護士暗道了一聲難道是幻聽嗎,就走下了樓,沒再管四樓之前有沒有發生過什麼。
與此同時,走在樓下白色花園中的黑髮青年忽然停住腳步,擡頭看向了一旁的大樓。
領路的醫護人員見人停了,也跟着停了下來,並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黑髮青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樓上的某一個方位看,那冷漠不帶一絲情感的模樣讓領路人沒敢問第二句。
半晌,白僳自言自語道:“有討厭的事情發生了……”
“什麼?”
“沒什麼。”應了領路的人類一句,白僳終於收回了視線,沖人笑了兩下,“走吧。”
領路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感覺背後一股涼意襲過。
人類沒想太多,以爲是外面風冷,季節也到了降溫的季節了,室外冷是正常的,而且他們這裡是南方,不像北方室內還有暖氣。
說到這點,領路的人就順勢抱怨了兩句,說什麼他們之前就在跟院裡提建議了換個中央空調,或者找時間修繕一下,院長都拒絕了。
“換中央空調?”
“是啊,你沒有覺得醫院裡空調的功率不夠嗎?聽說是建造時的那一套,這麼多年了也就修了修,早就不好使了。”領路人抱怨上了頭,話越來越多,“而且,你不覺得開中央空調的時候,醫院裡總有股怪味嗎?”
“怪味?”“有點異味吧,反正嗅着不是很清新的感覺,偶爾有點臭……我們自己也找人拆開上面看了看,沒發現什麼奇怪的東西,好像就是年份久了,功效不好了。”
領路人抱怨來抱怨去,說到了更多方面。
比如食堂,食堂的飯菜這麼多年一點改進都沒有,量也不增不減,維持在一個奇怪的量上,能讓人吃飽,又很快會餓。
白僳問道:“這裡沒有什麼小賣部之類的嗎?”
領路人回答:“害,哪裡有,建這麼偏就是爲了圖個清靜,這周圍最近的地方都要開車半小時,更不要說其他設施了。”
領路人還說,他們寄東西都是寄到統一的地方,再由醫院的人帶過來。
要說嚴格的話,感覺監獄都不一定有他們嚴苛。
不過領路人還算理解,領着這麼高的薪酬,工作的地方有點怪癖也能容忍,而且大部分限制都是針對於病人,作爲醫護人員,領路人認爲這些尚可。
第二次聽到東西需要集體郵寄一事,白僳點了點頭,問道:“那送來的東西會有什麼限制嗎?”
領路人說有,一些很危險的器具不行,而他主要也就是購買一點速食、零嘴,還沒被扣過東西。
“反正——一切聽說都是院長立下的規矩。”
“這裡的院長從建院之初就在了,年紀也挺大。”
閒聊間,兩人穿過了精神病院外側面的那個花園。
白色的欄杆圍住了那一大片,周遭的花倒是各有各的形態,甚至有些不按季節規律。
領路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介紹說這是他們精神病院的副產物。
白僳:?
白僳:“副產物?”
領路人:“是啊,給病人治療的時候會研究一些新方法,產出的副產物就給澆灌到了這裡,誰知道讓花開得不錯,這裡也就改建成花園了。”
不但改建成了花園,還加了個噴泉。
白僳站在噴泉旁,素白的主體在陽光的折射下彷彿要晃瞎人的眼睛,水光也濺出點點色彩。
他站在那沒走,沒注意到而走遠的領路人自言自語說了半天,沒聽到有“捧哏”迴應後回過頭,這才發現人沒有跟上來。
領路人一回頭,就看到黑髮青年仰着頭站在噴泉邊,人沐浴在散落的水簾下,盯着天空不知道在看什麼。
領路人朝天空瞟了眼,沒瞟見任何外物。
再一扭頭,黑髮青年已經低下了頭,腰半彎着,人快要埋進噴泉水池的邊緣中。
領路人連忙喊人的名字,黑髮青年也沒有理睬,反而伸手往噴泉裡掬了一捧。
細密且冰涼的水流從指縫間流過,白僳撈完便收回了手,同時站直了身體,不知道在那想些什麼。
過了數秒,他偏過了頭,問一旁的人類:“這裡的花……是不是不會換季?”
領路人點了點頭,白僳又問:“你們澆所謂的副產品的頻率是?”
領路人扳手指算了算,因爲也不是什麼機密的事,所以他就直說了:“按照治療的頻率,一般一週就能來一次吧。”
隨後領路人嘀咕起了他們員工也跟領導層提議過這麼好的副產品爲什麼不拿出去推廣一下,但上面就是婉拒了。
“嗯……你們沒想過往外說嗎?”
“說?哪敢說啊,來入職不都得籤個什麼保密協議的嗎?你也應該簽過纔對。”
白僳回憶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一份東西,那紙張摸起來材質還很奇怪,讓他多摸了兩下。
要不是場景不合適,白僳估計會撕開看看,裡面應該是有夾層的。
這裡的人類無法往外言語的秘密現在知曉了,他們都簽過一份保密協議。
至於這處花園噴泉……也挺有意思的。
黑髮青年的腳尖在地上抹了抹,將瓷白的地面抹出數道水痕,好似是具體的圖案形狀,可很快就被新的水跡覆蓋住。
白僳也沒停留太久,在看完噴泉後便繼續跟着人類朝前走,又走了段筆直的沒有拐彎的小道,來到了室外活動的場所。
“一般來講,病人是從另一邊過來的。”領路人指了指另一側的一個和建築物相連的小門,“我們走的這邊是非病人可以通行的,畢竟要提防他們偷跑出去。”
領路人很快補充偷跑也沒用,外邊的圍牆建得極高還拉有電網,門衛也不是吃素的。
室外活動場所裡的病人平常就挺少,更多的人會選擇留在室內,今天也是天氣好,在曬太陽的人比平日裡多。
白僳繞着活動場所看了一圈,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目標。
“他,那個病人。”黑髮青年指了個方向,“也能出來嗎?”
領路人沿着白僳所指看了過去,看到了被指着的人,想了想那病人所住的樓層,領路人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可是他昨天差點襲擊了我。”白僳補充道。
“哦,你說這個啊。”領路人一臉習以爲常,“這裡的病人哪個沒點衝撞人的前科,那病人已經被安撫過了……而且只要沒有病情加重,不會太關着他們。”
至於搶東西,領路人看了看黑髮青年的脖頸與領口,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之後領路人便去做自己的工作了,白僳兜了兩圈,還是朝着昨天那位神經叨叨的病人去了。
這會兒那名病人坐在活動區域外的一條長椅上,人不復昨天的瘋癲狀態,而是倚靠在椅背上,呆呆地仰望天空。
天是晴朗的,偶爾有幾朵雲掠過。
病人持續發着呆,連白僳的靠近都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
截然不同的反應,看着醫院的“安撫”措施很有效,能讓人變得這麼聽話。
白僳再走近些,差不多站到了人的眼前,再一傾身子,整個人上半身就遮住了仰面朝天的病人的視線。
陰影投了下來,他與人類呆呆傻傻的目光對視。
等了一會兒,人類沒有反應,而白僳開口問了個醫學相關的問題。
座椅上的病人頓了會,緩緩說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