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局

分針往回撥一百八十度。

鄭喬彬這邊只有兩人,對方卻有十幾二十號人,手裡還拿着武器。似乎毫無勝算,只有被羣毆的份。鄭喬彬身手敏捷,靈活地躲過了大部分攻擊,也刁鑽地擊中了好幾個人的要害;樑子豪比較肉,生生捱了好些棍棒和拳腳,搶奪下了一根水管。但人數差距沒法彌補,對方就算不一起上,使個車輪站就能把他們二人耗死。

眼看一根棍子敲向鄭喬彬的後頸,鄭喬彬卻無暇分神,樑子豪也被纏着。突然,持棍的人大叫一聲倒向一邊,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片刻,不良們像被收割的稻穗一樣相繼倒下。也不是沒有人反應過來,在意外出現的第一時間,鄭喬彬和樑子豪似乎是早有預料地借對手的掩護退到了一旁。

沒一會兒,不良慘叫着倒了一地。而罪魁禍首則是幾輛改裝的摩托。機車的聲音因爲掩在附近施工聲下,所以神不知鬼不覺。

騎車的男生把車倒回來,下車時非常有技巧地讓車輪在水泥地上碾了輾,再砰的一聲砸下去,“不小心”砸到了地上某些準備爬起來的人的腿,哀嚎聲還沒響完就痛暈了過去。幾個突然出現的男生都穿着深色衣褲、帶着黑手套,看着不比倒下的那些良家,他們放下車後不約而同地看向鄭喬彬。

“彬哥。”

男生們齊聲道。

鄭喬彬沒有迴應,校園裡那個嬉皮笑臉的少年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這些男孩們爲之賣命的大哥。他不動聲色地踩住倒在他腳邊,還能動彈想要抓他褲腳的男生,在那男生的慘叫聲中面無表情地指向另一個想偷偷爬走的不良:“阿杰,用車頭把他壓住。”

叫阿杰的男生依言去做。

誰知被拖回來的那個不良拼命求饒:“啊,彬哥饒命啊彬哥!我是馬騮啊彬哥!”

“馬騮?我丟你啊!”樑子豪大步走過去,才認出這個剃了飛機頭、穿着皮衣皮褲的殺馬特是初中好友,也就是今天約他出來的馬卓林。如今這狀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樑子豪一腳揣在他胸口上:“給我們下套?厲害啊你!”

鄭喬彬對此無動於衷,彷彿不認識馬卓林,繼續指揮男孩們去搬動其他的傷員,佈置出一個炸街黨翻車事故現場,把自己人摘得乾乾淨淨。

察覺到自己算計不成反被算計的成哥破口大罵:“鄭喬彬你個冚家鏟!!”

鄭喬彬充耳不聞。佈置完現場後,他讓男孩們離開了,纔不緊不慢地走到成哥身旁蹲下,正要翻他的口袋找手機,巷口出現一個人。

樑子豪警惕地退到鄭喬彬身邊,地上的不良卻如見救星:

“阿智!阿智救我們!”

“阿智!那個楚夢是不是在你手上!”

“鄭喬彬你最好乖乖認錯,不然那個楚夢……”

似是爲了印(中)證(斷)他們的妄想,站在巷口的阿智猛地被人推開,一個瘦長的身影替了上去。

樑子豪:“夢姐?!”

鄭喬彬的動作都沒有變化,哪怕在不良拿楚夢威脅時。卻在真的看到女孩俏生生地站在眼前時,太陽穴狠狠地一跳。他撐着膝蓋站起身,琢磨着是先解釋這件事呢還是先責怪她亂跑?

然而就在鄭喬彬走向女孩時,巷口又冒出一個人,嬌聲高呼:“鄭喬——”

鄭喬彬愕然地看着衝到自己面前差點沒剎住撞到懷裡的嬌俏的女生。

**

成哥一夥在看到毫髮無傷、活蹦亂跳的楚夢後,才發現派出去“拐騙”人的阿智鼻青臉腫、半身不遂。頓時恨得嘔血,他們以爲楚夢即便再厲害,那也是個女生。他們這些問題學生旁的優點沒有,唯一的優點就是不屑於打女生,就是打架也不會動真格。所謂的大姐頭,那都是男生謙讓出來的。因此他們自然也認爲這名不經傳的華陽“一姐”不過是依附鄭喬彬的花瓶而已,隨便派個小弟去威脅恐嚇一番,把人拐來還不容易嗎?

現實卻狠狠打了他們的臉。不等他們震驚完,又一個身穿華陽校服的女生跑出來。難道是因爲二對一所以阿智纔打不過?嗯,要是這樣也情有可原吧。

“鄭喬,你沒事吧?我回去的時候碰上那個男的讓我給楚夢帶話,說你出事了。我看楚夢一個人出來我不放心……”這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女生正是江小蕙。她糾結沒有多久,就跟着跑出校門了。反正午休也開始了,她那個時間回去也是遲到,不如碰上“特殊情況”,不得不缺勤。

“江蕙……”鄭喬彬頭大地看看面前一臉擔憂的江小蕙,又看看全場最鎮定自若並一臉嫌棄地看着地上狼藉的楚夢。他當然知道楚夢不可能主動帶個女生過來打架,但她完全有可能放任一個她認爲無足輕重的人在不妨礙她的前提下跟着她。

楚夢確實在出校門後發現了自己被尾隨,就在她轉身砸阿智手機的時候。估計是因爲她的動作太突然,偷看她打架的江小蕙躲藏的動作慢了半拍。楚夢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江小蕙沒幹預她的行爲,她便當跟了條狗。至於江小蕙突然現身的舉動,其實她也很意外,不過一點都不關心江小蕙要做什麼,反正這個爛攤子最後也是鄭喬彬要收拾的。

那邊,楚夢歪頭打量了一地的“屍體”半晌,拾起地上的一根鋼管掂量着,怎麼樣的力度能讓他們從重傷狀態變成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讓他們膽敢搞她,還搞她的人!

這邊,鄭喬彬先安撫與此事毫無關係的江小蕙,江小蕙不顧危險找來他挺感動的:“江蕙,我們沒事,你跟過來也太危險了……”萬一楚夢一個不爽把她扔進珠江怎麼辦?

對上鄭喬彬多情的桃花眼,江小蕙心跳加快,鄭喬在關心她?而且是先開口關心的她!這是不是說明,在他心中,比起楚夢,他更在乎她?

江小蕙正要回答,成哥一夥中一個小弟突然出聲:“江蕙?你不是那個嘉欣姐的契妹?”

幾個跟在成哥身邊挺久的小弟都認出來了,成哥吃力地擡眼看江小蕙,確實像他前女友身邊的人。不過這可不是認親的場合,以前跟自己混的女孩子現在跟對家曖昧不清,說出去可不好聽。他黑着臉道:“閉嘴!”

幾個男生悻悻地閉嘴。

江小蕙複雜地瞥了他們一眼,似乎很不情願地對鄭喬彬解釋:“我初中認了一個乾姐姐,跟他們認識。”

決心跟過來,那就是做好了被揭老底的準備。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張嘉欣是比她大一個年級的同鄉,和當時的校霸成哥拍過拖,直到張嘉欣輟學。張嘉欣輟學的原因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因爲那種鄉鎮地段學校,每年讀不下去的問題學生一抓一大把。不過就是換一個大姐頭罷了。但江小蕙是極少數知道張嘉欣輟學真正原因的人之一,因爲她撞見過大姐頭和校霸偷嚐禁果,再聯想鄉下那些阿婆的閒言碎語,前因後果自然就明白了。因爲親身的見聞,和舍友聊起極限話題時她才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沒錯,她那些“經驗”,包括所謂的“前男友”,那都是改編自“所見所聞”。

不過那些八卦與眼下狀況無關,江小蕙也不打算抖出來,畢竟她還不想讓成哥太記住她這個小人物。來的路上她都想好了,就偷偷看一眼,情況不妙就立馬開溜。沒想到鄭喬這麼厲害,把人都撂倒了,雖然沒看到過程,但這個男生她是跟定了。但依附而來的權勢終歸不是自己的,所以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撇個一乾二淨是最明智的,同時還要不經意地留下一個“有故事”的豐滿人設形象。只是單調的活潑可愛的人設沒什麼吸引力,她深信可鹽可甜並有着複雜經歷的女生會更讓男生着迷。雖然弱不禁風的楚夢居然不是紙老虎,比她以前見過的大姐頭都要兇殘,有這麼一個反差萌不止一點大的女生在身邊,她在鄭喬眼中不會有多“與衆不同”,但是——她不信鄭喬彬對她和成哥的過去不好奇!

鄭喬彬還真就上了心,他如何看不出江小蕙隱瞞的不止這些,只是看破不說破罷了。他並不討厭善於算計的女生,一個只知道暴力解決問題的楚夢就讓他夠嗆的了。所以有點心機是好事。

江小蕙的解釋明顯敷衍,但他也沒有多問,而是向她借了手機,撥了個120和110。啊,沒錯,剛剛他找成哥的手機就是爲了打個電話,因爲他自己的手機意料之中地在打鬥過程中摔壞了。打完電話,他覺得這裡沒什麼事了,有事也不該讓兩個女生呆在現場,於是攆人:“警察很快就會到的,江蕙你和楚夢先回……”

“啊——”

“夢姐你幹嘛?!”

突如其來的慘叫聲和樑子豪的驚呼嚇了兩人一跳,鄭喬彬回頭一看,頭皮都炸了。只見楚夢掄着一根血跡和機油斑駁的鋼管,對準地上一個被踩着小腿傷處痛到不能自已的男生。樑子豪,還有敵方唯一站着的那個阿智也跛着腳過去阻止她。

鄭喬彬隨手撿起一棍子衝過去。

兩棍相擊,發出清脆又低沉的迴響。楚夢揮棒的動作樸實無華又透着股張揚銳利,而鄭喬彬出手的速度則如浮光掠影,卻又快又穩地接住了楚夢揮下的棍子。若不是場合不對,周圍的人都想拍手叫絕了,這不他媽的比武打片還燃?但他們現在只覺得心有餘悸。

鄭喬彬使力打開楚夢手裡的鋼管,趁楚夢卸了力奪過她的兇器:“你和江蕙回去!”媽的,他再慢一步就出人命了!所以他纔不想讓楚夢參與這些暴力事件!

楚夢不甘心地瞪鄭喬彬,她又不是殺人,她只是想讓人廢得更徹底而已!

**

警察和救護車來得不算快,也不算慢。鄭喬彬沒能勸走楚夢和江小蕙,一行人全被送去了就近的醫院。警方先對傷勢輕的幾個少年進行審訊,鄭喬彬和樑子豪一口咬定是成哥一夥想挑事不成釀成的事故;成哥一夥則是因爲本來事情確實是自己下套,底氣不足,還拼命說是有另外一夥人開着機車進巷子的。但是警方調出來的監控顯示,幾輛摩托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附近一條馬路,而車上的人正是他們這一夥。他們爲了搞事,把車停在了沒有監控的地方,那附近都是法外之地,說是被別人開走了也沒人信,真是百口難辯。

楚夢和江小蕙也要接受盤問,作爲目擊者以及嫌疑人——成哥一夥死活要拖楚夢下水,而阿智身上的傷也確實有待商榷。

就在楚夢十分誠實甚至有點理所當然地供認不諱時,有人敲開了被當作臨時審訊室的診室的門。

“抱歉,打擾了,我是楚夢小姐和鄭小先生的律師。”

一身幹練職場套裝的女士面無表情地遞出名片,“鄙姓姚。”

姚律師與警方交涉,而楚夢幾人則由接到通傳而來的班主任領回學校。

10班班主任領樑子豪,而楚玲帶着三個孩子打的。回到學校,校運會下午的項目也已近尾聲。楚玲讓江小蕙先回班級去,自己帶楚夢和鄭喬彬去辦公室訓話。

其實哪用她教訓,他們的家長已經殺過來了。

“你爸爸來了,先回去吧。下週把檢討書交上來。”楚玲對鄭喬彬道。說出口自己都覺得羞恥,作爲一個高中老師,還是重點班的班主任,居然還要讓學生寫檢討。

看鄭喬彬要走了,楚夢也作勢跟上,楚玲盯住這毫無悔改之心的女生,說:“你現在不能走,等你媽媽過來接你。”

楚夢聞言頓時垮了臉,等楚太太來接她,她還沒到家就得褪層皮吧!

這廂楚夢生無可戀,那廂鄭喬彬回教室拿作業時碰上了不知爲何還沒離開的江小蕙。因爲今天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患難與共,一些心思後知後覺地涌上心頭,鄭喬彬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而江小蕙迎着白淨秀氣的男生,像是得到了某種鼓勵。

“鄭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