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幕式

嶺南的十一月纔將將入秋——如果廣東有秋天的話。

藍天白雲,晴空萬里。七點鐘的太陽沒有一點暑氣,偶有清風拂過,還能感到絲絲涼意。真是個舉辦校運會的好天氣。哪怕是最討厭體育運動的人,也不會祈禱這兩天下雨,因爲沒有人能抵抗得了停課的誘惑。啊,當然,這是其次,校運會最吸引人的應該是狂歡、熱血的集體氛圍。

距離開幕式還有一個小時,運動場上卻已有穿着各色班服的學生來來往往。很多平時早讀經常遲到的修仙黨都早早地到了學校,彷彿運動會放假的時間就可以長一點。

看臺上,學生會幹部正調試音響、佈置嘉賓席,臺下三十多頂帳篷沿着跑道一字排開,那是各個班級的大本營。各班班委早早地來到現場,使出渾身解數來裝飾班級大本營,各色飄帶、氣球迎風飄揚,而“壯丁”們搬運着桌椅、食物和水等重物來回奔走,一派繁忙的景象。也有喝着牛奶慢悠悠地穿梭在奔忙的人流間的。早晨的忙碌與慵懶交織,相融在朝氣蓬勃的陽光下。

楚夢用紙巾擦了三遍木椅才坐下,腳下是幾步外一棵粗壯的榕樹的影子,七點多的太陽曬不到她。面前是一鑑湖,依舊清澈如鏡,天光雲影共徘徊。湖面幾隻鴨子飄過,懶洋洋地就像現在正有一口沒一口嘬着營養快線的楚夢。對面的教學樓不時有人進出,一湖之隔,兩個世界,她無法理解他們爲什麼那麼有精神。這個時候不應該犯困嗎?

“你怎麼坐這兒?”

一隻手從後面搭上楚夢的肩膀,楚夢下意識地身子一斜,企圖甩掉那隻手。這已經時這半小時內第二個人這麼問她了,第一個是被自己班“抓壯丁”的孫其銳。第二個便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和她一樣悠閒的女生。

她看着孫銘恩沒說話。

“不去大本營?”孫銘恩推了一下楚夢的肩膀。

楚夢面無表情地搖頭。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幾乎最邊上的二班的帳篷,打好的氣球到處跑,飄帶還拖在地上,小黑板斜靠在一旁,其與地面間的夾角越來越小——快要倒了。還有一些用透明塑料袋裝着的早餐和那些布場道具擱在一塊兒,一不小心就會被碰倒。如果裡面裝的是豆漿或是粥的話,肯定會弄得一片狼藉。放眼望去其他班的情況也不遑多讓,她對“施工現場”敬而遠之,而且她也沒有往人堆湊的習慣。不過那些早早換上了入場方陣的表演服裝、互相嬉戲打鬧的人倒是讓她有一點點羨慕。很奇怪,如果讓她穿着那些劣質的出租服裝她肯定是拒絕的,那些人穿起來也不是很好看,一看就是羣演的命;還有那些角色扮演的,也不是她喜歡的角色。所以她羨慕什麼呢?

楚夢在羨慕什麼孫銘恩不知道,只知道如果自己不過來找她,這個不合羣的傢伙估計能一個人坐上一天。孫銘恩輕輕扯住楚夢後衣領:“那我們去小賣部吧!掃蕩點零食待會兒吃!”

楚夢聞言,猛地站起來。大口喝掉手裡的營養快線——其實她不太喜歡和美樂多和益力多以外的酸奶,因爲喝完之後嘴裡總殘餘一股奇怪的味道——喝完蓋好瓶蓋後,手腕一翻,“biu”地一下精準地投進七米外的一個垃圾桶。引得路過的男生下意識地“蕪湖~~”了一聲。

孫銘恩就知道楚夢抵抗不了零食的誘惑,愉悅地揪住楚夢的校服……咦,校服?因爲楚夢轉過來面對她,她才發現楚夢校服外套裡面穿的是校服短袖,便問:“怎麼沒穿班服?”

楚夢盯着孫銘恩上身的穿着,底下穿的是校服短袖,外面罩着一件T恤,校服深青色的領子從T恤的領口伸出來,乍一看,還有那麼一點時尚。有些違和的是,由於校服比較寬鬆,被正常碼數的T恤裹着,略顯臃腫。好在孫銘恩本身不胖,又比較高挑。

雖然面無表情,孫銘恩卻似乎感覺出她的一言難盡,於是連忙解釋:“校運會要辦兩天呢,班服只有一件,只能這麼穿了……嘖!這搭配挺好看的啊!把這件班服的檔次都提高了不少。你什麼眼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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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每個班都會有這樣的經歷,設計班服的時候有多熱情,拿到實物之後就有多嫌棄。就好像父母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生下來前多麼殷切期待,生下來後:“生個叉燒都好過生你!”但再嫌棄也得穿上身。

2班的班服最終定了汪曉琴修改的那一款:白底,正面是一條蜷成阿拉伯數字“2”的暗紅色水墨游龍,背面是用黑紅漸變的行楷寫的班級口號:“猛虎過崗,游龍過江;縱觀華陽,2班最強”,左下角斜着一個“加油”的顏表情。當時改完之後的圖樣看起來帥的沒朋友,但穿上身後不知爲何感覺很low。大概就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不過對比隔壁1班用的基佬紫,還有高二某個班用的騷粉色,2班這件起碼能入眼。

除了個別大膽挑戰枕葉視覺神經中樞極限的班級,大部分班級的班服要麼是白底要麼是黑底,且主要以白底居多,因此乍一看很難分辨出那個是自己班。不過高一2班的班服正面遠看就是一個碩大的“2”字,還是蠻好認的。

鄭喬彬和邵樺一人一邊搬着一張沉重的長木桌走走停停回到大本營後,才發現一羣“白T恤”裡混入了一個“海軍領子”。

“桌子搬來了,把東西都放上去吧!”

江小蕙指揮着。她是從禮儀隊裡溜出來的,身上穿着今天禮儀隊出場的統一服裝:白色海軍領短袖上衣,紅色百褶短裙,還有一雙小白鞋。臉上化了妝,明媚靚麗。她是回來把之前啃了一半放在這裡的麪包吃完的。當時鄭喬彬還沒到。

看到桌子搬來了,其實不用江小蕙提醒,大家都自動自覺地收拾東西讓出來。

“曉琴你先別畫。”陳寶妮對蹲在一旁對立着的看板進行潤色的汪曉琴說,“待會搬到桌上去畫吧。”

汪曉琴聞言,從善如流地站起來。因爲蹲得太久有點低血糖,身體晃了晃,旁邊一雙肉肉的手扶了上來。

“小心。”毫不作僞的關心。

“沒事。”汪曉琴對譚梓欣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要不先去換服裝吧?”陳寶妮突然說,然後拍了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等下要入場的同學,先去換一下服裝吧!”

於是包括齊明哲在內超過一半的人趕緊把手上的任務暫時收尾,拿起各自的包袱回教學樓或向附近的洗手間走去。

使喚的人一下子被支走,江小蕙心裡不爽。她懷疑陳寶妮是故意的。

鄭喬彬和邵樺也擺好桌子就準備走了。鄭喬彬拿包裹的時候在江小蕙面前停了一下,摸着鼻子,眼睛在她身上掃了兩下,就是沒看臉,道:“水手服啊,挺適合的。”就是紅白這兩個顏色顯黑。

“是嗎?”江小蕙面上笑眯眯,心裡卻在嘔血:就這?就這?!多誇兩句會死嗎?枉她一打扮好就跑回來,就怕待久了出了汗就不是最好看的狀態了。

陳寶妮一邊和剩下的人整理物資,一邊看着那一個別扭拿捏、一個矯揉造作,默默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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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幕式即將開始,觀衆席上已做了不少人,除了特別邀請的嘉賓,大部分是師生的親友。而學生們除了要入場的其餘基本上都涌到了跑道邊,佔據最佳視角。

楚夢無法理解爲什麼有好好的觀衆席不坐,非要在下邊擠作一堆。她纔不想湊這個熱鬧。堅決要和孫銘恩分開。

眼看跑道邊一堵人牆漸漸形成,再晚一點就搶不到好位置了,孫銘恩氣結,脫下揹包給楚夢:“不一起就不一起,你幫我拿着!”轉身就加入推搡中去了。

楚夢在運動員進行曲中,嫌棄地兩指勾着孫銘恩的書包,慢悠悠地走向看臺。她從看臺一側的樓梯上去,一口氣走到“山頂”那幾排的座位。那裡基本上沒什麼人,因爲距離太遠了,看不清檯下的人。她原想直接走到最後一排去的,但是在還剩兩級階梯時,腳步一拐,走進了倒數第三排。空着的座位不少,但有些座位上放了書包和水瓶等物品佔着。楚夢找到了不太裡面的連着三個的空位,掏出紙巾擦了又擦,才把自己和孫銘恩的書包放下,就座。

這是,禮儀隊的方陣已經走到主/席(窒息這是敏感詞)臺前了。女主持人溫婉沉靜的聲音從廣播中傳出來:“首先迎面向我們走來的是禮儀隊……”

領頭的女生一邊走一邊花樣拋着綴着紅纓的指揮權杖,手法利落嫺熟,權杖旋轉着上天又旋轉着穩穩地落回正在行進的女生手中,周而復始其餘的女生則手捧鮮花,舉起放下,依次凹出“華陽七十五週年”七字。這是在看臺下看不到的。

接着便是各班級依次出場,從高一(1)班到高三(11)班。這一環節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第一個出場的高一班級就引起了一陣轟動,原來高一(1)班的運動員全都裹着黑色斗篷,或扛着巨鐮、或手舉道具火把,整齊劃一地喊着班級口號、氣勢洶涌地走過,整一個邪教儀式似的。彷彿他們喊得不是“問誰第一,我最牛逼”,而是“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宅男們直呼“找到組織”,有人則怒砸相機:“艹!臉都看不到,哪個是Vivi啊?!”

本來覺得百無聊賴的楚夢來了點興致。

高一(2)班的主題是“武林弟子”,穿着統一的對襟立領練功服,不過顏色不統一:男生淺灰色,女生淡黃色。楚夢認出來,這是鄭老爹武館的弟子服。領頭舉牌的是體委齊明哲,除了他以外,方陣裡的人每喊完一次口號就停下來在壯勢的喝聲下耍一式拳腳。由於都是沒有基礎的,又是在只有兩週內擠出少之又少的時間去排練,因此看起來不大專業也不大整齊,但很有氣勢。

楚夢記得顧凱晨好像是運動員來着,於是她眯起眼在2班的方陣中找起來。然而,她首先認出的卻是隊伍最後一排一個高瘦的身影,是姓邵的。這個距離和高度,明明壓根兒看不清跑道上那些人的表情,她卻彷彿能一點不差地辨出他的眉峰是怎樣地斜飛、他的眼睛是怎樣的專注、他的嘴巴是怎樣地緊抿,和某個黃昏裡升旗臺邊的驚鴻一瞥重合。

一定是因爲他走在最後一排才讓她一眼看到。

方陣將要經過主/席臺時,一個白淨的男生突然打着跟頭竄到隊伍前頭,飛快地打了一套閹割版的拳法,收功後又非常自然地隱入以正常速度前進的隊伍,頗像“來無影去無蹤”的武林高手。前後不過半分鐘的驚豔的一秀,贏得了滿場喝彩。就算是外行人都看得出來,那真是個練家子。甚至連武術社的同學都在左右打聽這是何方神聖:“那個男生是不是我們社團的?這麼好看我不可能沒印象啊?”

江小蕙在禮儀隊的第一排,看着鄭喬彬揮舞拳腳的背影——走完過場的方陣要站在足球場上指定的位置,那些面向主/席臺的表演,她只能看到背影——他真的優秀得叫人移不開眼。

鄭喬彬是裝了一把逼,但在師出同門的楚夢眼裡,卻是很一般,甚至因爲見識過他真正的實力,覺得他藏拙,或是退步了。想也是,上了高中後,又不是體育生,哪有時間去練武。久而久之,拳頭軟了、腿擡不起來了……

“動作太慢,力氣不夠,沒吃飯一樣。”

耳邊有人說出了她心裡的點評,楚夢訝異地側頭,見頭髮半白的大爺在她旁邊的座位坐下,還把她放在那兒的書包塞到她懷裡。

“……”楚夢默默地把書包放到另一邊座位上,然後面無表情地盯着老楊,一時不知道該先表達對他出現在這裡的不解好呢?還是先表達他頗專業的評價的詫異好呢?

“你這是什麼眼神?我是看你一個人孤零零在這兒坐着,纔過來陪你的。”老楊眼裡閃過一抹狡黠的光,不知道是不會掩飾還是他覺得在小孩面前不用掩飾,連楚夢都看出了他有陰謀,赤裸裸的陰謀。他又解釋剛剛那句話:“鄭喬彬一看就是練功鬆懈了,沒有保持以前的強度練。練功如果不堅持就會倒退,不出幾年就廢了。”

楚夢猜老楊也是練過的,但她緊抿着嘴沒有接話,因爲不知道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老楊見楚夢不搭理他,便轉移話題,拿出一個鼓鼓的購物袋,在楚夢面前敞開:“剛剛買了些零食,拿點吃吧!”

“……”楚夢現在的心情,只能用驚悚來形容。老楊這是在賄賂她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手還是不受控制地拿起了一盒好麗友……“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什麼的見鬼去吧!

楚夢完全沒有想過,要賄賂也是學生賄賂老師,哪有老師賄賂學生的。

老楊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擡了擡下巴,瞅着那兩個鼓鼓的書包說:“我把我的零食分給你了,你是不是也要分點給我?”

“……”楚夢還是面無表情,內心:原來老楊看上了她的零食!

最終“吃人嘴軟”沒能見鬼去,楚夢慷慨地勻了一盒巧樂茲、一盒德芙給老楊。

一老一少正在通過零食建立友好外交關係時,臺下又經過一個接一個的方陣。

接下來的班級一個賽一個好玩,尤其是到了高三級,也許是因爲多了一兩年的經驗,鬼點子也多些,也更放得開,有像模像樣不輸專業團隊的舞獅、有返璞歸真披着蚊帳當婚紗的、也有穿着旗袍的漢子。大部分班級是有明確主題的,比如軍隊、馬戲團、童年大雜燴等等,但有的班級裡什麼“牛鬼神蛇”都有,像是各玩各的,簡直羣魔亂舞。

跑道上的人玩的很開心,跑道旁的觀衆也玩得很開心:一開始觀衆都老老實實地站在跑道外,但是隨着方陣裡的人和觀衆的互動增加,比如向觀衆撒糖果什麼的,後來甚至有觀衆闖進跑道去攔截過路的方陣。像頭套歪了、道具掉了等翻車現場也屢見不鮮。引起陣陣鬨笑。

楚夢一邊俯視着看臺下面歡樂的人羣,一邊咔嚓咔嚓地啃着薯片。她好像又有些羨慕了。羨慕什麼?不知道。穿着那麼厚的演出服又蹦又跳地繞着跑道走一圈,像個傻叉一樣,有什麼好羨慕的?

“你不覺得那些穿玩偶服的人很傻嗎?”老楊指着不知第幾只又快要掉隊的輕鬆熊——San-X該打錢了——說出了楚夢的心聲。

楚夢用力地點了點頭:達成共識!她又塞了一塊薯片進嘴裡,嗯,好像不羨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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