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槐遠慢條斯理、循循善誘道:“你是我的女兒,你現在心中所想和不忿我自然瞭解,你聰慧敏銳,許多事能夠一眼看透,可你太浮躁,看透了就不肯饒人,什麼事都要分出對錯來。
“我知道,在這家裡你與人爭論或者動手,基本沒人難得住你,可是到了外頭呢?若真碰上個練家子,你只不過力氣稍大了一些,又能奈何別人什麼?何況你現在依仗的是嫡女的身份,在這個家中沒人會傷害我的女兒,但是到了外面,即便你不主動挑釁,還有人害你,宜姐兒,你說爲父說的是不是這個理兒?”
“父親說的極是。女兒知錯了。”秦宜寧羞愧的低下頭,“女兒的確是太過較真了,有時看到一些不平事,就忍不住衝動。”
秦槐遠莞爾一笑,“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要記得,百善孝爲先,老太君做事縱然不對,她終歸是我的母親。想要改變你母親的處境,爲父相信你不只有正面衝突這一個法子,你的厲害手腕,用在秦慧寧身上可以,用在老太君身上,卻是不敬長輩。何況與長輩之間,你吵贏了又能怎樣?以後苦的還是你們母女,你說對不對?”
秦槐遠多在外宅,除了給老太君請安之外,很少涉足內宅,竟然也會將內宅之人分析的如此透徹,讓秦宜寧很是佩服。
“父親說的對,其實女兒也後悔了。女兒當時只想着老太君反正不疼我,我說什麼做什麼,她照舊不疼我,要對我母親和我冷淡,也照舊不會少,就什麼都豁出去了。”
“但你其實也有圓滑的辦法,只是你頭腦一熱就沒忍住?”
秦宜寧紅着臉點點頭,那模樣乖巧的像是自知犯了錯,求主人原諒的小奶貓。
秦槐遠笑了起來:“你是個孩子,魯莽衝動都不是大錯。爲父也覺得,爲人不能一味的忍耐,必定要剛柔並濟纔好。爲父並不是說不準你‘剛柔並濟’,但是你也要分清對象,對你不能衝撞的人,‘剛中外柔’或許更妥當。”
“是。”秦宜寧崇拜的看着秦槐遠,眼睛亮晶晶的:“父親剛纔就是這樣,一句‘笑裡藏刀’不知說的多少人心虛臉紅。父親,女兒什麼時候才能像您一樣啊!我覺得您好厲害!不吵不鬧,聲音都不用拔高,幾句話就將人壓制住了!”
被女兒這般飽含孺慕的眼神看着,秦槐遠心內很是滿足。
大手禁不住摸了摸秦宜寧的頭,“手段是一方面,但更要緊的,是因爲爲父的身份。”
秦宜寧眨了眨眼,睫毛忽閃之間明白了秦槐遠的意思。
父親是在告訴她,只有站在更高的位置上,讓人依靠,才能讓人敬畏。
而且也只有“在其位”,“謀其事”才能讓人信服,否則就是離經叛道,會被詬病。
秦宜寧重重的點頭:“女兒知道了,往後一定好生孝順老太君。”
“這些都不是大事,爲父相信你都處理得好。不過今日仙姑觀的事,還有許多可疑之處。你來與爲父說一說。”
秦宜寧早知道秦槐遠必定會問起來,便毫不猶豫的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說到姚之曦時,秦宜寧鬼使神差的並未說實話,而是用了應付徐茂的那些說辭。
如此半真半假的說法,秦槐遠也並未多懷疑,只是道:“那位姚公子,雖是與鍾大掌櫃相識,但爲父看他眼神和氣魄都不像是尋常人,你吩咐人去爲他療傷是應該的,但敬而遠之也不失爲一個穩妥的辦法。”
秦宜寧回想與姚之曦相識以來發生的種種,也覺得這人深不可測,便乖巧的道:“父親放心吧。”
見女兒絲毫不隱瞞自己,秦槐遠很是滿意,點頭道:“你看着辦便是,爲父相信你有自己的行事準則。還有一事,你也要留心。”
“父親請吩咐。”
“如今城中兩次廣散大周文書,皇上斷定大周的探子已經深入京都,再加上今日仙姑觀的事,徐大人認爲是大周人故佈疑陣,皇上得知怕會惶惶不安。皇上若不安,你想他會做什麼?”
秦宜寧想了想,便直言道:“皇上必定要想盡辦法求和,對大周更加放軟姿態,對那些忠於他的臣子下刀子以平大周怒氣。”
秦槐遠被秦宜寧如此直白的說法一噎。
見秦槐遠沉默,秦宜寧笑着問:“父親,女兒說的不對嗎?”
“你分析的很精闢。”秦槐遠咳了咳,道:“如今咱們家因與曹家成了姻親,我與皇上成了連襟,暫可得保安全無虞,其他家就不好說了。所以最近若是有什麼人家開什麼賞花會,你都不要去參加,我回頭也會與你祖母說明這件事。”
“是。女兒謹記。”
“還有,你母親那裡……”說到孫氏,秦槐遠蹙了眉,嘆息道:“這一次,不論是什麼原因,終歸是我對不住你母親,你要多照顧她。”
秦宜寧乖巧的點頭。
看到秦槐遠因奉旨納妾對孫氏心存愧疚,心裡也是百味陳雜,父親是迫不得已,而母親的怨,其實也並沒有錯。
這一切,到底是因皇上的種種做法,纔將他們平靜的生活攪合了。
書房內一片寂靜,過了許久,秦槐遠才道:“如今奚華城大周換了主帥,不知戰事是否會有緩解。”
“換了主帥?”秦宜寧驚訝的道:“那個逄小王爺不是主帥嗎?”
“逄之曦爲人桀驁不馴,陣前不肯聽從周帝指揮,被周帝一怒之下褫奪了平南大元帥職位,現在大周的新任平南大元帥是兵部尚書廉盛捷。”
秦槐遠面上露出個嘲諷的笑:“這個廉盛捷,帶兵能力一般,又好色貪財,是個慣會鑽營之人。咱們的探子來報,說是逄之曦被奪主帥權力,心生不滿,才兩天就跟廉盛捷鬧翻了,騎着馬一怒之下離開了軍營,現在還不知去向。而逄之曦的虎賁軍根本不肯聽廉盛捷的指揮。若是大周這麼鬧下去,咱們的危機或許可以解了。”
逄之曦?
秦宜寧聽着這個名字,立即想到了姚之曦。
不過兩人的表字恰好相同,也沒什麼奇怪的。
秦宜寧便未多想,只道:“若是他們鬧內訌自然是好的。”
秦槐遠也道:“現在就看他們怎麼安排了,咱們也可趁機得以喘息。”
秦宜寧聽秦槐遠這語氣,就知道大周那邊,即便不是逄之曦帶兵,他們大燕的勝算也不大。
就算希望不大,秦宜寧也希望他們能平平安安的過了這個年再說。
大燕慶隆三十五年,大周盛昌三年,就在寡淡的年味兒之下到來了。
秦宜寧與孫氏因要爲孫家男丁守孝,穿着素淡不說,家裡不論是開宴還是請戲班子來唱堂會,她們都未曾參加。
六小姐上次因幫了秦慧寧忙被二夫人禁足,因過年,禁足是解了。
可秦慧寧被秦槐遠勒令在雪梨院閉門思過抄寫《孝經》百遍,她卻是不知爲何沒有立即抄寫完,整個新年她也格外的消停。
最令人驚訝的,是秦槐遠對待曹雨晴的態度。
那麼一個柔情似水的大美人,秦槐遠卻一直看不見一般,只將她好吃好喝的供養起來,從未去過她的院子。
秦槐遠擺出這個態度,倒是讓府中那些人對孫氏恭敬了不少。
除了老太君。
“孫氏和宜姐兒不是要守孝嗎?自然也是吃不得大魚大肉的,廚下就做一些素菜送去,怎麼簡省怎麼做就是!太精緻了,怎麼能顯得出孫氏的孝心呢!還有,宜姐兒那燕兒窩粥給她免了,燕兒窩難道不需要用銀子?守孝還守的那麼奢侈,誰給她的臉!”
老太君握着嶄新的黃銅菸袋吧嗒了兩口,覺得新打的菸嘴怎麼都不如原來那個好用,不免又是一陣生氣。
秦嬤嬤勸說了幾次,可也不敢說的太直白叫老太君懷疑,最終也就只能讓人將清水煮菜這樣的飯菜給興寧園送 。
興寧園中。
孫氏捧着碗,看着碗中的糙米飯,再看看一罐子菜葉煮的爛黃的菜湯,氣的渾身都在發抖。
“這個是做什麼!是欺負我沒爹孃的人了!我即便再不濟,也還是秦蒙的嫡妻,他們府上就是這麼對秦蒙的家小嗎!”
孫氏怒極,就要摔碗。
秦宜寧眼疾手快,一把救下了那可憐的白瓷碗。
這幾天不知摔破了多少了,光是摔壞的碗碟錢,都比他們吃的菜湯價值高。
“母親,您冷靜。您記不記得前兒我與您說的,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況且雖然他們送來的飯菜如此不用心,可咱們實際上吃的並不差啊。”
秦宜寧笑道:“您覺得廣元樓的素菜好不好?女兒叫人再去買來?”
孫氏眼淚在眼圈打轉,“咱們是長房,每個月分例都是有定數的,大廚房送這種食盒來,咱們吃的比下人還不如,那些銀子都哪去了?我派人去問,他們說咱們要守孝,要吃的素淡一些,好吃好喝也沒短少了長房,曹姨娘,還有你父親原來那四個姨娘也將咱們的那份銀子平分了,老太君這是,這是生生在打我的臉!”
眼淚忍不住,終於落了下來。
秦宜寧見狀無奈,又是哄又是勸,勸說的話都說盡了,才讓孫氏止住了哭。
正當這時,院子裡傳來一陣嬌聲燕語。
金媽媽臉色十分難看的來回話:“大夫人曹姨娘、花姨娘、李姨娘、錢姨娘和陳姨娘,以及慧寧姑娘來給您問安了。”
話音方落,不等孫氏說出拒絕的話來,門簾一挑,一陣香風撲面而來,一羣花枝招展的姨娘先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