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面露沉思,組織一下語言,便道:“定北侯除了要給聖上一個可以拿捏的把柄,其實還是在對聖上示好。想必他斬殺了大燕隊伍之後回到宮中,必定會想盡辦法賠罪示弱。
“一個素來強硬的人,在自己的面前服軟表示臣服,聖上必定會對他有所改觀,且與王爺的性情做對比,定北侯的示好就被反差的更加珍貴。
“經過定北侯這一鬧,從前聖上在王爺面前不好說不許王爺報仇,現在也有立場可以說一句‘不要亂殺無辜’了,便可助聖上留住他想要利用的大燕降臣。”
“最要緊的一點是,定北侯此舉不只是可以拉攏北冀國的舊臣,更能夠賣大燕朝的降臣們一個好處。”
“哦?”徐渭之聽到此處已是微微蹙眉,細想片刻隨即眸光爆亮,驚訝又驚喜的看向秦宜寧,心悅誠服的道,“秦小姐果真高見。”
逄梟也看向了面帶微笑侃侃而談的秦宜寧,鳳眼中溢滿了欣賞。
秦宜寧赧然一笑,用蔥白的指尖一下下在碗蓋上畫圈,輕聲續道:
“我來自大燕,對大燕朝朝臣的心思也明白一些。此番進京的隊伍分爲三批,第一批跟隨燕郡王的十家,是大燕官員之中的翹楚。這些人來到大周之後應該會得到聖上的重視。
“可我猜想,朝中武將必定是聖上的嫡系,文官的權力聖上除了安插幾個自己人在要職之外,剩餘位置就平分給北冀國舊臣與大燕降臣,如此看來,官位的空缺就有限了。
“定北侯胡亂殺掉第一批人中的許多,那第二批,第三批陸續而來的燕朝人,能夠補缺的機會就大一些,試想這些人對定北侯的印象,也必定會會差。”
“你說的是。雖然人命關天,慘死之人無辜,可是生存下來的人心存慶幸,感覺‘幸虧某人死了,我纔能有機會做上什麼位置’也是有的。”逄梟聽她這樣分析,忍不住嘆息一聲。
要知道,平日裡逄梟是很少插嘴幕僚們的討論的,一般都是幕僚們將問題拿出來討論,由善於謀劃的徐渭之想出幾種應對之策,大家一同分析利弊,最後再由善於決斷的謝嶽從諸多計劃之中選出一種最可行的來。
這個過程,逄梟會旁聽,也會在最後表明看法,卻不會中途插言。
今日他的舉動,着實難得。莫說是逄梟,就是他們這些人聽了秦宜寧的分析,也忍不住想要爲人性嘆息一聲。
衆人對秦宜寧的印象,就又一次改觀了。
秦宜寧對逄梟笑了一下,“人性之惡究竟能有多惡,倒也不必去細想。我方纔剛纔說的那些,應該也是定北侯順帶爲之。而且這也不是定北侯對大燕降臣示好的關鍵,最關鍵所在,還是在王爺與秦家和大燕的仇上。”
逄梟已經明白她的意思,沉聲道:“當初設計離間計的確是秦太師,可吩咐秦太師設計離間計的人是昏君。本王先前攻打大燕時,城中之人將本王傳成個殺人不眨眼、生啖人肉喝人血的惡魔,想必燕朝人對本王也極爲忌憚,生怕本王會遷怒與他們,將父仇也算在他們的身上。”
秦宜寧眉頭緊鎖的道:“是的,如今王爺雖然滅了大燕,可實際殺父之仇並沒有報。所以大燕人必定會擔心,生怕他們來到王爺的地盤會不會被玩死。。”
秦宜寧說到此處便停下了。
因爲她知道,在場之人都是聰明人,方纔大家沒想到,只是因爲他們是周朝人,思考問題的角度很自然會站在周朝人的角度罷了。這並不證明她就比在座的謀士們厲害多少。
她話不說盡,也是留了空間讓他們發揮。
果然,諸位幕僚面上都有了沉思之色。
方纔被秦宜寧點名指出錯誤,對她頗不服氣的幕僚,此時已是心悅誠服,嘆息道:
“果然是這樣。定北侯並非有針對性的報仇,而是胡亂砍殺!這就給天下人一個王爺爲報仇濫殺無辜的印象。如此一來,王爺日後再要報仇,恐怕會有極大的輿論壓力,弄個不好,名聲盡毀也是有可能的。這不是正好解了大燕人的擔憂?”
那謀士站起身,對着秦宜寧拱手道:“在下陶漢山,方纔多有得罪,還望秦小姐見諒。”
秦宜寧起身還禮,笑道:“陶先生千萬不要如此多禮。王爺給了咱們一個討論的環境,爲的就是各抒己見,交換意見,陶先生哪裡有什麼得罪之處?倒是小女子託大,在各位先生面前妄言了。”
“哪裡的話。”陶漢山道,“小姐聰慧過人,心思縝密,陶某佩服。”
秦宜寧又與陶漢山謙虛客套了一番,這才重新落座。
場面一時間變的輕鬆無比,先前幕僚們對秦宜寧的排擠和敵意,已經在一番交談之後徹底消失不見。
衆人現在都已理解爲何王爺會對她彌足深陷,甚至不惜一切代價的去救她,又不惜犧牲名聲來做“強搶之事”來保住秦家的前程。
這樣一個女子,值得珍惜。
而能夠培養出這樣女兒的秦家,也是個不錯的岳家。
逄梟見這些原本還趾高氣昂的幕僚們,如今態度都恭敬謹慎起來,心情好的就像是冬日裡吃了一碗熱茶,從裡到外都透着溫暖舒坦。
看來他方纔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他的宜姐兒根本不會因爲旁人對她第一印象不好就退縮,遇到困難她只會迎面而上,不會使小性兒,也不會抱怨。
她就像是個發光體,從小到大她所遇到的所有事,從來都沒有退縮言敗的,她歷來都是努力到極致,拼到極致。
逄梟心內一陣熱血沸騰,對秦宜寧的喜愛已到不可言喻的地步,他恨不能將她每天帶在身邊,讓她的心裡眼裡就只有他一個人。
衆人討論之時,外頭忽然傳來虎子的回話聲。
逄梟知道虎子必定有要緊事說,就擺手示意衆人噤聲,高聲道:“進來吧。”
虎子進了門來,面色凝重的道:“纔剛的道消息,定北侯與聖上請旨求娶安陽長公主,聖上已經恩准了。”說罷,還面色沉痛的偷窺逄梟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