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院坐落在相府的西北角,說好聽些是“清幽雅緻”,實則人跡罕至,位置又偏僻,距離各處都較遠,去往老太君處要比其他房的姑娘們多走許多路。
秦宜寧帶着秋露和瑞蘭二人出了院門,祝媽媽、柳芽和小丫頭子們恭送至門前。
瑞蘭奉承笑道:“姑娘,要不要奴婢吩咐幾個粗使婆子預備個代步的小轎去?這一路還遠着呢,姑娘怕是疲累。”她想着秦宜寧睜眼就跑了一個時辰,這會子怕是沒體力了。
“不必了,清早空氣好,正巧可以鬆鬆筋骨,不然我總覺得渾身不舒坦。”
照比從前在山上自給自足的生活,最近的日子於秦宜寧來說太安逸了。過慣了那種今日不勞作,沒幾天就要餓死的日子,她真怕自己的意志,會被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消磨乾淨。
衆人聞言都不免咂舌,換成他們怕都要累趴了,這位竟然還嫌筋骨都沒鬆乏,體力到底有多好?!
柳芽反應過來,立即上前來與瑞蘭一唱一和的誇讚起秦宜寧的體力,簡直要將秦宜寧說成“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女壯士。就連不善言辭的秋露看着秦宜寧時都面露崇拜之色。
秦宜寧聽了只是微笑。
相較於昨日的輕慢,今日下人們的態度簡直天差地別,足可見她“一戰成名”並未白費。
這正是秦宜寧想要的。
既然溫柔懂事換不到該有的疼惜,那麼她只能“亮劍”。
否則人人都當她是軟柿子,豈不是可以將她隨意踐踏?
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嫡女,又憑什麼要人放心的追隨?手下無人可用,等於沒了手足耳目,在偌大的後宅要如何生存?
現在的場面,於她來說是個很好的開端。
秦宜寧心情放鬆,帶着瑞蘭和秋露二人一路往慈孝園走去。
清晨的空氣凜冽清新,比之於山中多出許多的煙火氣,與荒無寂寥相比,秦宜寧果真更喜歡這個可以稱爲“家”的地方。
一面走一面欣賞四周,就連略長了青苔的石磚也是有趣的。
見秦宜寧心情不錯,瑞蘭想了想,便到近前低聲進言:“姑娘,昨兒餘香燒水到了半夜,且還放下話來要去老太君那裡告您一狀,您好歹仔細一些,可別叫她誣陷了。”
秦宜寧笑着點頭,並未多言語,卻也表現出將瑞蘭的話聽進去了。
瑞蘭見狀不免鬆了一口氣,看來姑娘並不打算追究她的過錯,這種寬容又有魄力的主子才能讓人有安全感。
沿着巷子走到了岔路右轉,眼前的景色就豁然開闊起來,一路向前,不多時到了後花園,秦宜寧腳步不禁放緩,興味盎然的打量院中景色。她見多了野山野地,如此人工穿鑿匠心獨具的園林她十分欣賞。
正當她身心愉悅時,卻有個略顯得童稚的尖銳女聲從背後傳來。
“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想不到你這種野蠻之人竟也會欣賞園子?”
聞聲回頭,隨手攏起鬢角被風拂在臉上的髮絲,秦宜寧美目含笑的望着說話之人,並未立即應聲。
來人是個珠圓玉潤的少女,與她一樣梳了雙平髻,頭上簪了兩朵銀絲蝴蝶,還戴着一朵粉白的芍藥宮花,身上銀紅襖裙和領口的白兔毛呼應着,顯得她的蘋果臉玉雪可愛,瞧起來就仿若暗淡冬日裡乍然開放的梅花,恁叫人看的眼前一亮。
瑞蘭猜想秦宜寧還不認得府裡的姑娘,立即機靈的行禮道:“六姑娘安好。”
秦宜寧聽聞是六小姐,便挑了挑眉。
昨夜抄書,她讓瑞蘭伺候筆墨,也順帶問了府中諸人的情況。
這位六小姐閨名雙寧,生母是二老爺的寵妾林姨娘,林姨娘是個有福氣的,一次懷胎竟產下雙生女,六小姐秦雙寧大一些,下頭還有個妹妹,比她只小了不到一刻鐘,名喚安寧。
別看六小姐與七小姐是雙胞胎,可模樣性情卻是完全不同的。
六小姐與秦慧寧親密,對生母林姨娘很是依賴。
七小姐卻與三房的三小姐和八小姐走得近,還被二夫人記在了名下教養。
二夫人蘇氏產育了大爺秦宇和五爺秦憲,並無親生的女兒,七小姐被記在她的名下,自然是當做嫡女一般的。
瑞蘭說起此事,還誇讚二夫人賢惠。
可秦宜寧卻覺得二夫人若真賢惠,又怎會將林姨娘的兩個女兒擡着一個打壓一個?拿捏在手裡的那個可以隨意教,教成什麼樣且不說,打壓的那一個被不公平對待,必定滿腹不平和怨氣。這樣一來,至少能使得姐妹離心。
眼看着自己的雙胞胎女兒離心離德,還有一個不與自己親密,最難過的當屬林姨娘了。
若說攪混水,二夫人着實是個中高手。
秦宜寧笑着道:“原來是六妹妹。你也去給老太君請安?”
“是啊。我自然是要去給老太君請安的,還要去看看四姐如何了,只是想不到路上竟然碰上你這個野蹄子,真真是晦氣的很。”六小姐鼻孔朝天的冷哼。
秦宜寧眼神轉冷,聲音卻很溫和:“想不到你們‘城裡人’姐妹之間見面是這麼問候的?真是讓我長見識。”
六小姐看清秦宜寧眼中的鄙夷,頓時火起:“你不用得意!瞧你那跋扈的樣子,回府第一天就敢動手打人,還敢打了四姐姐!你等着祖母發落吧!”
秦宜寧微微一笑:“六姑娘說的是秦慧寧?看來你的消息也並不靈通,若說發落,祖母昨日已經發落過了,秦慧寧挑撥我父親和母親的和睦,讓祖母十分氣惱,已經罰她去抄《孝經》了。”
“你!你胡扯!”六小姐氣的跳腳:“你這是顛倒黑白!”
“我看六姐年紀不大,卻是糊塗了!”不等秦宜寧說話,轉角處卻走出三個少女,說話的是八小姐秦寶寧,她聲音脆生生的憑空傳來,隨即人如一隻輕巧的乳燕飛到近前,一面屈膝給秦宜寧行禮,一面瞪着六小姐道:
“昨兒個大伯父剛說了秦慧寧只是個養女,四姐如今宗譜都上了,你卻還稱呼錯誤,哪個是你的四姐你都分不清,仔細大伯父和老太君知道了罰你。”
六小姐聞言氣的眼睛發紅,尖聲道:“秦寶寧,你也未免太薄意了!這個野蹄子剛回來你就不認四姐了?我得的消息,她可是把四姐都給打了!咱們姐妹相處了這麼多年,你都不關心四姐?”
“關心啊,我關心的是秦慧寧爲何會討打!既然她討打,自然是她做的不對!”
八小姐一面說,一面朝着六小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還想繼續嘲諷,還是三小姐秦佳寧暗自拉了她一下,她這才閉口不言。
眼看着場面就要鬧的不可收拾,一直沉默的七小姐秦安寧連忙上前挽着胞姐的手臂,笑道:“六姐,咱們還是先去給祖母問安吧,不要耽擱了時辰。”
六小姐推開雙胞胎妹妹,不屑的道:“得得得,你可離我遠一些,我最不屑與你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說話,你平日不就喜歡去抱他們三房的大腿麼?這會子裝什麼好人!”說着竟然甩開秦安寧的手徑直離開。
七小姐臉上漲的通紅。
三老爺王氏雖是庶出,於仕途上無甚建樹,經商一途卻走的順遂,所以三房是秦家的經濟支柱,就連三房的子女銀錢上也不全依靠公中,三房的姑娘和小爺們,與他們這些每個月靠分例的姑娘自然是不同的。
七小姐的確是收過一些小禮物的,此時失了臉面哪能不怒?當即憤然道:“要這麼說,你不也一直都抱長房的大腿麼?還抱了個假的。”
八小姐聞言,拍手大笑起來,氣的六小姐回頭瞪着衆人,最後覺得自己討不到便宜,終於拂袖而去。
待到人走遠了,三小姐才拉住秦宜寧的手道:“四妹妹別見怪,雙姐兒素來與慧寧姑娘玩在一處,此番只是意氣用事。”
“三姐說的是。六妹天真爛漫,卻是個有趣的。”秦宜寧微笑。
每到一個新環境,不論是深山還是人羣,秦宜寧總是喜歡仔細觀察環境,分析周圍的人和事,對周遭多一些瞭解才能讓她感覺到安全。
如今府裡的姐妹她也算是大致瞭解了。
見秦宜寧喜怒不形於色,待人也不似昨日那般羞澀,彷彿一下子放開了不少,三小姐對秦宜寧也不免多了幾分是鄭重。
姐妹幾個一路輕聲閒聊,不多時就到了慈孝園。
剛剛過了穿堂踏上院子中的方磚,門廊下服侍的小丫頭們就齊齊的屈膝問候。
兩個婢女一左一右的挽起了夾竹錦繡暖簾,簾角綴着的一對青玉葫蘆壓角上的淺藍流蘇擺動着,煞是好看。
今日的暖簾與昨兒的又不同了。
秦宜寧一面感嘆有錢人家的奢華,一面除下斗篷交給了婢女收好,隨即跟着衆人繞過“喜上眉梢”的插屏到了內室。
老太君今日穿的是一身寶藍色福壽紋對襟寬袖襖,花白頭髮挽了圓髻,斜插着一根鳳口銜珠的金鑲紅寶石步搖,此時正面色陰沉的盤膝坐在臨窗的羅漢牀上。
二夫人蘇氏、三太太王氏陪伴着一左一右坐在下手邊。
大奶奶姚氏和二奶奶孟氏則是垂首站在各自的婆婆身後。
他們中間簇擁的,是半邊臉腫的如同豬頭的秦慧寧。
見到秦宜寧,秦慧寧的瞳孔微縮,不自禁的瑟縮了一下,咬着脣一副委屈至極又不敢反抗的可憐模樣。
早來了一步的六小姐見狀,不等秦宜寧幾人行禮就先嚷嚷道:“老太君,您瞧瞧四姐姐的臉都腫成什麼樣兒了!您一定要重重懲戒那個野蹄子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