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有勞陳大人。”
“請,王爺請。”陳知縣熱情的在前頭引路。
逄梟頷首,回頭看向秦宜寧。
秦宜寧笑着示意他先行,自個兒帶着婢女與隨從跟隨在後,再後頭便是空置着的馬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去往衙門方向。秦宜寧也算是來過金港多次,這一次來,卻見街上處處是凋零頹敗之態。
所幸此處臨海,情況要比沿途所見略好一些。可被饑荒陰雲籠罩的城中依舊死氣沉沉,莫說百姓們如同被抽乾了水分的枯草,就是屋頂瓦片幌子酒旗都破敗許多,雜草從地磚縫隙裡鑽出來,又因天漸冷了而枯黃,整個金港像是被籠罩了一層黑霧,死氣沉沉又頹敗的無法形容。
陳大人因着逄梟一行來到衙門,笑道:“知道王爺要來,下官早就將家眷安置在了別處。王爺與王妃只管安心住下,下官就在外頭,您有任何指示,隨時吩咐便是。”
“真是有勞陳大人了。”逄梟和氣的道謝。
陳大人卻是搖頭,直率的道:“王爺不必如此客氣,這都是下官當做的,只求王爺能盡心盡力,爲百姓謀個生路,下官就是當牛做馬都心甘情願啊!”
一句道謝,竟讓陳大人大發感慨。
秦宜寧在一旁看着,着實覺得陳大人年過不惑還是這樣直性子着實難得,更難得的是這人心思純正,爲的都是百姓,而非只爲自己,這便讓人不得不尊重了。
陳大人很快便告辭去忙着安撫百姓。
逄梟與秦宜寧則是暫且整理了行禮安置下了。
虎子和驚蟄將臥房四周看守的很嚴實,秦宜寧便放心的低聲問逄梟:“謝先生他們走到哪裡了?身應該也快到了吧。”
“他們早咱們出發,繞了些路,又故意避開咱們怕引人注目,想來也便是這兩日就能到了。”
秦宜寧點點頭,接過寄雲從包袱中取出的柔軟鴨絨坐褥鋪設在臨窗放置的官帽椅上,輕拍了拍,道:“你來歇會兒吧。一路上這樣顛簸勞累的,傷口也不知裂開了不曾。”
逄梟看着又厚又軟的坐褥便禁不住笑。
這還是出門前,秦宜寧擔憂他乘車時不舒服特地連夜趕製的。他坐起來覺得非常舒服,
“我又不是紙糊的,這都快好了,傷口哪裡就會裂開了?你放寬心便是了。”
雖然這麼說,可坐下時是傷還是有輕微疼痛的。
逄梟自然不在意,他在戰場上廝殺,受過的大傷小傷不計其數,有些落在身上的傷疤,他自己都記不清是幾時因什麼而受的傷了,不過是捱了板子的皮外傷,對他來說捱打這件事本身比疼痛更令他憤怒。
可逄梟不在意的疼痛,秦宜寧卻彷彿感同身受,看他坐下時動作滯澀一瞬,秦宜寧忙道:“這些天你也不要急着去做事,先養養傷纔是要緊。你若想探查城中情況,交給下面的人分頭去辦便是,這樣能查探的更清楚。”
逄梟笑着點頭,擡起手掐了一把秦宜寧白皙柔嫩的臉蛋,“小小年紀就這樣嘮叨,都快成了老媽子了。”
“換個人我還懶得說。”秦宜寧白了他一眼,瀲灩的眸子仿若波光流轉。
逄梟只覺這女子時時刻刻都如此勾人心魄,只看這一眼,便叫他心神盪漾,一把將人攬入懷中,將秦宜寧嚇了一跳。
“做什麼?”
沒得到逄梟的回答,只有他溫熱的脣落在她白皙的面龐和臉頰。
他珍視的動作彷彿秦宜寧是他好容易得到的稀世珍寶。
秦宜寧儘量不去壓着逄梟,免得他傷口疼。可他溫暖堅實的懷抱珍惜又歡喜的眼神讓秦宜寧的心裡一片火熱和動容。
他們成婚多年,一路坎坎坷坷,聚少離多。可他從未被繁華所左右,對待她始終如一。
秦宜寧的身子和心都軟了下來,靠在他的肩頭享受這難得的片刻靜謐。
此時兩人不想談論國事,她只想與逄梟在一起,若能安生過自己的小日子便已足夠了。
她不需要什麼榮華富貴,她只想全家人都能安安穩穩的聚在一起。
只是眼下天災情日益嚴重,各地到處都有揭竿而起反對李啓天的,李啓天又對逄梟如此忌憚,
大周朝如今可謂是外有強敵,內有內患,還趕上了天災。
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佔,偏生逄梟的身份無法將這些都置之不理。
秦宜寧也只容許自己有那麼片刻的軟弱。
因爲她知道,若想實現她的夢想,一家人太太平平的生活,眼下趁着天下大亂,也的確是有一些事能做。
“之曦,這些天還是命人仔細觀察城中情況吧。謝先生他們既快到了,咱們也要提前做好準備。”
對上她明媚的雙眼,逄梟心裡已根本已顧不上其他,在她腮邊又落下幾個輕吻,纔在她不依的眼神之下妥協,“放心吧,這些我會去小心處置。不過依着我現在看來,恐怕不動寶藏不足足以讓百姓們活下來。”
秦宜寧面色也有幾分沉重,點頭道:“你是這樣覺得?”
“聖上若能弄的來糧食,又何苦又作假又設計的,誰有粉不知擦在臉上呢?如此看來,聖上的確是沒有銀子購置糧草,加之多年各地糧倉的荒廢,這才關鍵時刻拿不出米糧來。
“咱們大周的確經歷了天災人禍,但也至於整個大周朝都絕收了。糧食還是有的,往年的庫存也必定有,但是這些都不在聖上手裡。”
逄梟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秦宜寧連連點頭,道:“正是如此,各地發國難財的人都有,那些商賈、財主的人家到底也比尋常百姓誥命一些,又有財力能夠支撐,今年天災早有預兆,他們從那時候開始囤糧,到如今高價出售,又可以大撈上一筆,又能夠養活自家人,簡直是兩全其美。”
“可不是嗎。你將他們的心裡都分析透徹了。”逄梟大手拍着她纖弱的肩膀,笑道:“不過你放心,他們屯糧就是用來做生意的,若是聖上着實拿不出米來,咱們就要想辦法從這些有屯糧的富戶手中去購置了。”
提起購置,自然是要動用寶藏的銀子。
“我知道。那寶藏我也覺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是好的。只不過我有些擔心,畢竟寶藏之事,知道的那些人就都是你的親信,他們如此盡心竭力的輔佐你,不能否認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想謀個從龍之功的心思。
“這些人是你身邊的中流砥柱,你最好不要做出讓他們寒心的決定。”
逄梟無奈一嘆:“寒心是不會,但時我已經能夠預料到,那筆寶藏想要動用,必定會經歷繁複的過程,他們許多人不會捨得讓我拿銀子來平白的給百姓用的。”
秦宜寧面色凝重:“我擔心的正是這個。你的隨從、謀士們跟着咱們也算是盡心盡力了。他們的情緒自然是要顧慮到的。但是這銀子到底要不要給百姓們用,也能成爲討論的話題,便是說明這些人是反對的。
“你若是不能勸說他們,恐怕他們會對你越來越不滿。這也可以理解,他們追隨你,爲的就是想讓你走上那個位置。”
逄梟沒有說話,只是摟着秦宜寧的腰,將人按在自己懷裡。
秦宜寧說的意思很是簡單明瞭。她擔心他若執意要動用寶藏,會讓這些追隨他的反叛了出去而他們的手中掌握了大量他的秘密。這對於他來說是非常大的變故。
可他能因爲擔憂這些就不去管百姓死活嗎?
若是他這麼做了,那可就真的成了李啓天那樣的人了。
“你放心吧。這些事我都會處理好。”
秦宜寧聽逄梟這樣說,便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反正結果對於他們來說都一樣,只要他們爲了百姓,說不定就很難逃脫一些固定的命運。
接下來的一整天,秦宜寧和逄梟都安排了人去城中調查情況。
得到的消息,依舊要比他們想象的還要令人失落和無助。
即便是這般臨海的城市,如今卻是有半數的百姓活活的餓死。
雖然這裡照比來時途中遇上那十室九空的慘狀要好一些。但秦宜寧的臉上依舊是再掛不住笑了。
待到傍晚,天邊紅霞滿天時,虎子來回:“王爺,王妃,湯秀護着謝先生、徐先生以及另外幾位先生趕來了。此時已由側門到了二院前頭的大廳。”
逄梟想了想,起身對秦宜寧道:“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幾位先生。”
秦宜寧知道他是要去商議正經事,便笑着點頭:“去吧,等着你回來一起吃晚飯,遇上什麼事兒了你也不要急躁,好生商量着辦。”
秦宜寧既這樣說,就是斷定他此行必定會遇到阻礙了。
“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也不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
秦宜寧起身送逄梟出門。
到了二門,又忍不住叮囑了一句:“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兒。你小心一些。”
逄梟回頭看追着自己嘮叨的秦宜寧,見她漂亮的眉都擰了起來,禁不住安撫一笑:“放心吧。我知道怎麼處理。”
秦宜寧只得點頭,帶着寄雲和冰糖憂心忡忡的回了房。
而逄梟到了前廳,見了謝嶽、徐渭之爲首的一衆謀士親信,吩咐虎子、湯秀在外頭帶着精虎衛好生看着不準人靠近,這才低聲問:“此番一路行來,所見景象,諸位先生有何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