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今日老太太、太太都說身子不大爽利。只讓丫鬟吩咐下去讓各房也不必來請安,便徑自到內室裡頭歪在牀榻上睡了。雖然常氏也都探聽出幾分緣故,但也不敢不過去‘侍疾’,沒曾想一過去,不但孟氏這個事主不曾來,就是秦氏、西門氏也都沒了個人影。這孟氏不來也就罷了,到底干係頗深,不願過來討嫌也是有的,且又出了那麼些大小事兒,說不得眼下如何焦頭爛額。只是大房、二房的兩個嫂子並不是那等蠢笨輕狂的,怎麼連個臉都不曾露?難道這裡頭有自己不曉得的內情不成?
常氏這麼一想,原本微微皺着的眉越發得緊蹙起來,連着嘴脣也是緊緊地抿成一條線,頗有些不自在的又向主事的大丫鬟問了兩句,見着老太太着實不願出面,又跑了朱氏那裡一趟,依舊如故,她由不得越發得想得多了。只是趕着去大房、二房那裡探聽消息,一來 ‘侍疾’探問過了,她們兩個都不曾去的,雖不大會說自己故意張揚輕狂。但少不了添幾分不自在;二來,這也不是自己平素的行事。
若是三房的孟氏,今兒自己也幫了些,若真個去探問,想來她也必定給自己臉面,可偏生自己是見過今日的事,倒也不想沒事過去添亂。是以,這回到自家院子的一路上,她左思右想,方纔令自己的心腹張嬤嬤到敏君這裡送東西,兼着探問一下情況:“你也是看過老太太、太太待三房的人如何的。不怕說句實話,三房的人待兩位長輩,也就是雞蛋裡頭挑骨頭方能挑出刺兒來,可那兩位是怎麼的,你也曉得。要是旁人,我也沒什麼閒心理會,可眼下分明透着異樣,我若一點事都不曉得,這兩日不小心觸了老太太、太太的痛腳,可真夠是……”她說到這裡,抿了抿脣角,言下之意已經是明白得很了。
那張嬤嬤是常氏的心腹,自然是曉得的,她將此事牢牢記在心中,只是眼下除卻敏君,還有另外三個姑娘,她一時也是有些急了。眼神慢慢閃爍起來。敏君將這個看在眼中,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麼緣故,但常氏沒事兒送個東西過來,又是心腹嬤嬤,想來必定有什麼求的地方。
先前尚德尚禮兩個小的也是多虧常氏攔着,方纔不曾招致大禍,敏君想着先前那兩個小嬰孩,自然願意幫着常氏一點——橫豎,這三位也是坐不住了,怕也是知道這會子做的事怎樣的離譜了。略略籌算一番,她笑了笑,又是配着張嬤嬤說了一通,方纔撫了撫自己的額頭,道:“我真真是昏了頭,嬤嬤說了這麼半天,竟連茶都不曾吃一口。小桑,還不快些給嬤嬤倒茶。”外頭的小丫鬟小桑忙就是應了,急急趕進來端茶倒水,張嬤嬤連聲推辭,到底被敏君按下去了:“嬤嬤,這原是應該的。沒的說上面送東西的連一點茶也沒沾口的道理,你且坐下嘗一嘗,這是大姐姐、二姐姐並五妹妹方纔一併送過來了,我們先前才吃了一點,都是覺得好。”
這話一說,也就是將璧君仨人過來的事略略遮掩了過去,她們由不得都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來。張嬤嬤看着如此神色慶幸,雖然不信,卻也沒得什麼好說的,當下笑着起身謝了,才吃了一口茶,她正是尋思着怎麼開口拖延時間,那邊的璧君已經站起身了:“這麼個時候,我們也該回去了,三妹妹不必送了,我們都有丫鬟婆子的,沒的說在府裡頭還出什麼事。”
敏君聞言卻沒當真,這三人過來是爲送什麼頤安社的帖子過來,先前說了一會子話,張嬤嬤就是來了,那帖子都不曾送到她這裡,自己要不送兩步讓出個空擋來,說不得明日她們又是要過來說這些風月閒事的。由此,她還是堅持要送,有對張嬤嬤說是有東西要送與兩個妹妹,請她暫坐,自己卻陪着三人出了門:“好歹都得送到院子門口的,不然。旁人見了不說咱們姐妹和氣,反倒說我輕狂了。”
這正是對了璧君的心思,她假意推辭了一句,也就笑着應了。嘉君看到她如此,偏了偏頭臉色頗有些不耐:些許小事鬧騰到現在,真真是窮折騰了,若是開始就送了帖子說兩句話便走,何須遇到張嬤嬤?倒鬧得自己還有些膽戰心驚的——敏君雖是拿話遮掩過去了,到底如何,還得回去方纔曉得呢。想到這裡,她由不住咳嗽了兩聲,便顧自先往前走了兩步,回頭與璧君敏君道:“大姐姐、三姐姐,我可是撐不住了,昨日總沒睡好,再者,這天色着實遲了,再不回去只怕大伯母、母親都得擔心了。”
對此,璧君皺了皺眉,也是應了,一行四個人或是扶着丫鬟,或是搭在婆子手上,一邊還有提着燈引路的。另外照料的丫鬟,一堆子人擁簇着往院子外頭走去。待得走到門口的時候,敏君擡步多走了兩步,就被婉君拉住了,她臉上帶着笑,可映着那燈籠的火光卻透着一絲異樣:“三妹妹不必送了,就到這裡便好了。對了,這是我先前做得一個荷包,原想着送與你的,偏生沒尋到空處……”說着這話,她便伸手將自個的荷包塞到敏君的手中。笑着道:“瞧着可是喜歡?”
“姐姐送的,自然是好的。”敏君笑着回了一句,鄭重將那荷包收起來,擡頭卻看到那嘉君冷笑了一聲,輕聲道:“二姐姐果然是靈心惠至,過來與姐妹說話都不忘了帶個荷包兒送過來。”她故意說得含含糊糊的,那二姐姐倒彷彿是大姐姐,說完這話,也不理會旁人如何就顧自帶着丫鬟婆子走了。
敏君看着那璧君臉色倏然一紅,往前走了兩步,心裡便一片透亮:想來是璧君怕事,便將婉君拖來做了筏子,藉着她的手將帖子送到自己的手裡,倒是外頭裡子兩不失的,既應了先前的話兒,也沒露出什麼馬腳,難得她還有這樣的機靈……
心裡頭這麼想着,她倒也沒拆穿的意思,只是又鄭重謝了兩句,就送頗有些急促的璧君與又安靜低下頭的婉君離去了。
“姑娘,這大姑娘真真是好意思。”一側的錦鷺翠鸞兩個都是在內室裡收拾的,因是女眷,敏君也就將幾個人都引到與臥寢之處不願的小花廳裡,由此,她們是從頭到底都聽見了的,此時看着人都走了,翠鸞嘴快,忍不住開口嘟囔了一句。
“這不是你該說的。”敏君瞪了她一眼,看着她雖然還有些不服氣,卻低着頭沒有再出口說一句,便也只是嘆了一口氣,轉身往院子裡走去:“重頭泡一壺茶來,先前那那壺茶都有些冷了,只怕等會還有小半個時辰的話要說呢。”
“是,姑娘。”錦鷺拉了翠鸞一下,一面扶着敏君,一面笑着應了:“就選姑娘最是喜歡的龍井如何?”敏君隨口應了。自己踏入屋子裡,就露出一副笑臉來:“嬤嬤可是等得久了。”
那張嬤嬤原笑着起身相迎的,聽了這話後,更忙不迭地拿話推辭:“姑娘說的話,我竟是無處回了。不過略略坐了一會,哪裡能當得起這些話。”說完這個,她頓了頓,便尋出個話題來,笑着道:“姑娘……”
“嬤嬤且請坐下來說話。”敏君看着她形色頗有些露出來了,便笑着請她先坐下,又讓丫鬟送了壺茶來,方纔將一干人等全都遣了下去:“嬤嬤,此時也沒旁人在了,你有話儘管說吧。可是四嬸那裡有什麼話要吩咐的?”
那張嬤嬤訕訕笑了兩聲,看着敏君行止有度,說話也是客氣,一時卻有些尋思起來:這三姑娘行事爽利,說話也好,不試試乾脆將事兒說出來?慢,這事兒連着奶奶都是那般慎重,自己若是貿貿然問出口,這三姑娘若是承情將事情利落說出來倒也罷了,若是她有心隱瞞,只拿話支應,自己也沒法再坐在這裡說什麼了。
想到這裡,她便拿定了心思,只笑着將話題一轉,換到孟氏的身上了:“原是我們奶奶今日的事兒忙完了,想着今日的事兒,有心想要探望三奶奶,卻又怕驚擾了三奶奶,便打發我過來問三姑娘。”
“原是如此。”敏君自然不信,雖然常氏今日幫了大忙,但她素日的心性就是冷清的,與孟氏也不過尋常妯娌,不近不遠,並不多涉足這裡的。且她與璧君這等小姑娘不同,哪裡會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曉得的,明曉得今日三房忙了個仰頭倒跌,還派人過來招惹:“嬸孃真真有心了,就算這麼晚了,還不忘請嬤嬤過來問兩句母親的身子。也是承嬸孃的好心,母親就是精神差了些,身子還算康健,只需調養兩日便好。”
“那便好,那便好。”張嬤嬤笑着回了兩句話,正是想要再說兩句話,那邊敏君看着她的神色,想了想後,便隨口挑了一句話:“也是嬸孃念着我們,不比旁的人,不過閒着冷眼旁觀。這會子,更是連一點脂粉都想到我了。”
那張嬤嬤聽得這話,原本還想要繞兩句的念頭立時熄了,這會子若是混過去了,等會要說起來便有些不自然了,倒不如眼下立時接過話頭呢:“三奶奶、三姑娘都是府裡頭正經的主子,誰個敢呲牙的?若是有這等眼裡沒主子的,姑娘回了大*奶、二奶奶,請她們處置,兩位奶奶必定給姑娘出氣。”
“嬤嬤說笑了。”敏君看着這張嬤嬤在這個話題之後眼睛便有些發亮了,雖然不曉得這大房二房的事常氏怎麼派人問到自己這裡,但還是將自己所知道的說了出來:“不過兩位伯母都待我極好,想着今日事兒多,只怕我委屈,還特特派人送了個帖子過來,說是什麼頤安社的帖子,極是難得的,有意讓我高興高興。”
“頤安社?”張嬤嬤聽到這裡,眼前倏然一亮,卻還耐住性子,笑着問道:“姑娘不知道這頤安社的?”
“聽着說是極好的,旁的,我卻不大曉得了,嬤嬤也知道,我自小在餘杭長大,這京城的人事生疏得很。”敏君笑着回了一句,又嘆道:“也就是這樣,方常常在老太太、太太面前不自在。今兒也是,雖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兒,老太太、太太都和顏悅色的說話,若是大姐姐,說不得就說出許多趣事來了,偏生我笨嘴拙舌的,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平白費了老太太、太太的好心。”
這話一說,張嬤嬤越發得確定了,連着臉上的皺紋也是舒展開來,笑着道:“姑娘不必擔心,老太太、太太素來威嚴,哪怕和氣說話,都帶着一股子氣勢,原怪不得姑娘露怯的。待得姑娘相處得日子久了,您又是極聰明和氣的,自然能與大姑娘一般說笑了。”
“那就承嬤嬤吉言了。”敏君笑着回了一句,又是與張嬤嬤攀談了一盞茶的時間,眼瞅着這張嬤嬤問的心滿意足的告辭,方也尋了個由頭說自己有事兒,不能多陪,喚來錦鷺將她送了出去。
這一波*來了又去,敏君也覺得自己有些疲倦起來,當下吃了兩三口茶,就是令翠鸞將針線籃子取來:“這兩日總不得空閒,連着針線活兒都荒廢了好些,這兩日卻得與娘細細說一說,請個針線活兒好的來教一教方好。”
“姑娘仔細漚了眼。”將那針線籃子取來了,翠鸞看着敏君的臉色不大好,想了想後,還是尋了個話來勸:“這雖不是三更半夜的,可燈下做活計到底容易迷了眼,且今兒事情多,姑娘既是乏了,何不早些睡?明日有了精神再做,豈不更好些。”
“是啊,姑娘,原也不趕着這一時半會的。”從外頭送那張嬤嬤回來,錦鷺進來後看到那針線籃子,便曉得敏君的心思,忙就是湊了兩三句句:“這針線活兒原是一片心意,並不是爲了旁的。若是收的人曉得姑娘這般不顧身子地做,只怕她們心裡也不好受。”
“就是數你們兩個話兒多,偏生都是一套一套的,攪得人頭也昏了,神也迷了,昏頭昏天地就應了。”聽得這話,敏君皺着眉頭想了半晌,也曉得一時做不完的,便將手中的剪刀布仍回到籃子裡頭,拍了拍手道:“將嬸孃送的那匣子拿過來我瞧瞧,既是鄭重送來的,或許還真是好的。我雖是用不着,但看看也是好的。”
翠鸞笑着轉身將那匣子取來,一面笑着回道:“姑娘忘了,張嬤嬤可是說了,這樣的上等香粉,原是姑娘也用得着的。只可惜來得遲了些,若是昨日得了這個,今日也不會被大姑娘一個奪了光,倒是巴巴地拿着那什麼社的帖子過來顯擺。”
“胡說。”敏君瞪了翠鸞一眼,接過她手中的匣子,一面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着道:“先前我與你說的你都渾忘了不成?什麼該是說的,什麼不該說的,你都得仔細記着。莫說這是我的屋子,你想想就咱們府裡頭,連着牆都能長耳朵呢。且你又愛嚼這些,說不得哪天說漏了嘴,被人聽見了,連着我也沒臉。”
“我曉得了,姑娘。”那翠鸞最近過得也是太自在了些,又是慣愛說兩句刺三言的,此時被敏君一番敲打,方纔覺得自己着實說的過了,忙就是低下頭認了錯。
邊上的錦鷺看着這氣氛略有些尷尬起來,就湊上敏君身邊,低着臉道:“姑娘,翠鸞是個聰明的,自然曉得姑娘的心意,日後必定不會再犯了,您就饒了這一次吧。”說完這話,她看着敏君拿着那個匣子許久了,便擔心她一時忘了神,等會回過神來倒是要覺得痠疼的,忙就是道:“倒是這匣子,看着極重的樣子,姑娘且仔細手疼。”
“哪裡就這麼嬌嫩了。”深深吸了一口氣,敏君也沒再理會翠鸞的事,畢竟,這些話她聽進去了自然都好,若是聽不進去的,也有她的自取之道,自己多說也是沒什麼用的,日後再作打算便是。心裡這麼想着,她隨手將那匣子打開來,看到裡頭放着一個白瓷盒子,倒是笑了:“怎麼一層裡頭還有一層,這瓷盒如此大,裡頭必定還有一層。”說這種話,她伸手攤入匣子裡,將那瓷盒打開,盒蓋放於另外一側。
而後探眼望去,敏君倒是有些愣住了,這瓷盒裡頭並無他物,並排放着二十餘支含苞的玉簪花,花色潔白,芳香沁人,又是小小巧巧的,透着一股水潤。伸手拈起一支玉簪花,敏君抿着脣角道:“花苞似簪,色白如玉,清香宜人這話倒也清雅,想來嬸孃想着脂粉之香終究不如天然意趣,特特送過來與我頑……”這話還未說完,她的手指頭微微一擰,誰曉得拿花苞之中徑自灑落出點點微紅淡白的粉末,瞬時一股清雅又不失雋永的芳香襲上三人心頭。
“這個是……”不說翠鸞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連着錦鷺也有些吃驚,她伸出手指頭輕輕碰了碰敏君手中拿微微綻開一點的玉簪花花蕾,手指頭上就粘上了一小撮粉末,而那芳香之氣也越發的濃了。
敏君看了看錦鷺手指上頭的粉末,心下一動,忙就是讓翠鸞取了個乾淨的磁碟,將手中的玉簪花花蕾對準拿碟子輕輕地抖動起來。那花苞之中的粉末起頭還是一點點的,而後一絲絲一層層落了下來,在磁碟中間堆成指甲高的一小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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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嬸孃的香粉,竟是藏在這玉簪花之中,這還真真是新巧稀罕,若不是我動了動,說不得日後嬸孃問起來,還得露醜呢。”敏君笑着伸手捻起一點香粉,只覺得指間細滑柔潤,而用帕子擦拭之後,那先前碰過的手指頭尖在鼻尖掠過,仍是聞到一股清新細緻的芳香。當下,她由不得又讚了兩句:“果真是上上等的香粉,原先我還當那張嬤嬤說話頗爲有趣,連着一點香粉也都是自得。沒想到卻是自己太過小覷了人……”說到這裡,敏君心裡一怔,忽然想起先前繁君說話的時候,眼睛總不自覺地避開,只有說起那一起小人的時候,方纔透着憤恨,自己先前就小看了那張嬤嬤,會不會也在什麼時候小看了繁君?
畢竟,先前的璧君自個總以爲那還是個自高自傲的姑娘,也不是在怕罰,生生讓婉君這個素來不會違抗她的庶出妹妹出來說話?想到這裡,敏君一時倒有些愣了,一雙眼睛盯着那玉簪花,臉色變了又變,只說不出話來。
邊上翠鸞見了,正是想要說什麼,卻被錦鷺拉住,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說話——畢竟,今日的事情本來就都不大好,翠鸞又是兩次說錯了話,俗語道事不過三,說不得這會子出口打擾了姑娘,她若是惱了,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想着這樣,錦鷺便狠狠瞪了還有些蠢蠢欲動的翠鸞一眼,與她偏了偏頭,看了那茶壺一眼,示意她先去倒壺茶來再說旁的。那翠鸞雖然素日口角鋒利,卻是最聽錦鷺的話,看着她示意,便努着嘴離開了。只是她心裡不舒坦,這走路的聲響未免大了些,待得她走出屋子,那邊敏君就是緩過神來,皺眉道:“取個上好的瓷盒,將這玉簪花取出六支放進去。”
“姑娘這是要?”猛不丁聽到這話,錦鷺愣了一會,方纔出口詢問,這先前敏君還說被折騰了許久,又是應了她與翠鸞的話,預備早些睡的,怎麼一轉眼就又是回去了:“姑娘,這麼個天色……”
“你只管做就是,那瓷盒要精緻些,弄好後,就跟我去繁君那裡走一趟。”敏君擡頭瞟了錦鷺一眼,抿着脣道:“眼下也不是很遲,且繁君就在我邊上住着,你也不必擔心這個,想着那個的。”
看着敏君是打定了主意,錦鷺倒也沒再勸,她伺候敏君也有一段時間,知道但凡有些事情自己姑娘拿定了主意,那就是雷打不動的,自己再勸也是不再中用的,倒不如將心思放在別的上頭:“姑娘既是心中有事,奴婢自然攔不得的。只是這外頭只怕又冷了些,姑娘那件薄綢的雖好,到底單薄了些,倒不如那件雙面繡花的。現今時氣不大好,真真是寧可厚一點熱着了,也比凍着了得強。”
“這個隨你。”那件雙面繡花的是帶着一點絨的,又是雙層,着實比那薄綢的披風厚實好些。要是往日,敏君自然不願意,但現在錦鷺不勸自己放棄夜訪繁君,她也不好在這上頭再說什麼,當下就點了頭。錦鷺見了微微一笑,自去裡頭取衣裳瓷盒。
敏君披上石青雙面彩繡滿地菊的披風,看看錦鷺略略拉了拉領子,扯了扯系在胸前的絲帶,只覺得渾身都微微發熱,由不得偏過頭去。而那一邊,翠鸞早已端茶回來了,此時正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又一支的玉簪花放入瓷盒裡頭,她也是個伶俐的,不消多久就是取走了六支,將其在瓷盒安置妥當,再將剩下的玉簪花收拾放好。
“好生看着那幾個小丫頭,我等會就會回來的。若是有什麼人來了,你琢磨着留下人或是留下話,就隨着你了。”敏君囑咐了翠鸞兩句,又喚了兩個小丫頭過來,一個扶着自己,一個提着燈,只將那小小巧巧的瓷盒子遞給錦鷺拿着:“只怕你也累了,拿着這盒子就好,旁的事還有那倆個丫頭呢。”
錦鷺笑了笑,也沒再推辭,只是捧着盒子,隨着敏君並兩個小丫頭一併慢慢的走着,到了繁君的院子門口。這院子的門已然關上了,但提着燈的小丫頭上前敲了兩聲,就有人回話,詢問是什麼人。
小丫鬟回了話,那門立時開了,一個穿着青衫的婆子滿臉帶笑地迎了出來:“三姑娘來了,恰巧,我們姑娘也沒睡呢……”這話還沒說完,後頭又有個婆子趕了來,笑着拉扯住先前那個青衫的婆子,一面賠笑道:“三姑娘,外頭冷着呢,四姑娘請您快請進來在裡頭暖和暖和。”
敏君點了點頭,打量了那婆子幾眼,看着穿着並不起眼,不過是尋常的粗劣布料,渾身上下也沒有什麼旁的裝飾,便有些疑惑,這徐家頗爲富貴,這婆子瞧這也是有幾分體面的,怎麼素成這麼個模樣?她正是想着話,那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而凌亂餓腳步聲,擡頭看去,卻是繁君親自過來相迎了。
“大姐姐這會子怎麼來了。”繁君臉色還不大好,精神也略有些倦怠,但看到敏君的時候,她忙就是露出個笑容,先問了好,方纔挽着敏君的手,一面說着話,一面往裡頭讓:“外頭風寒露重的,姐姐還是快些到裡頭暖和暖和。”
然而,敏君卻是注意到,這時候的繁君連着看了那布衣婆子幾眼,眼神中透着一絲凌厲。她抿了抿脣角,一時間卻覺得有些迷茫起來。
自從穿越之後,雖然她自覺地融入這個時代,努力扮演好一個古代大家閨秀,官宦人家的千金,讀書學習,日日都不放鬆。但謹慎小心之餘,難免在心裡冒出一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自傲來。畢竟,她成長的年代比之現在這個時代的差距,當真是天上地下。而這種裹狹着一部分大時代的信息、觀念的自己,就像是拿着綠卡在美國的某些人,哪怕再落魄,面對認識的國內人卻還總掩飾不住天然的優越感。
而自從穿越以來,雖然剛開始的時候受了些驚嚇,決心小心翼翼地融入時代,但接下來的日子卻極爲一帆風水,縱然偶有波折,也都是小事,漸漸地,自己也就像是翠鸞一般,竟有些不分輕重起來。現在想一想,這些慢慢扭轉的過程中,自己又出了什麼力?若不是孟氏多年精心的籌劃,碧痕的囂張愚蠢,事情當真會如此順利?敏君微微抿着脣,心裡若有所失——虧着自己還想着能爲孟氏做些什麼,可重頭細想,又做到了什麼呢?而現在,跑到繁君這裡來,不說別的話,難道真沒有期盼着自己想錯了,繁君並沒與欺瞞,繼續自欺欺人,繼續自以爲是地過下去?
敏君微微低下頭,深深呼吸了兩下,卻將心頭跑過來的那些情緒都紓解開來,跨過門檻,走進屋子裡頭:“穿着這一身真真熱死我了。”說完這話,她側過臉看了繁君一眼,笑着道:“這裡人也太多,咱們姐妹兩個裡頭說話吧,這些丫頭婆子也讓她們休息一下。”
繁君先前敏君忽然沉默下來,就已經有些戰慄,連着看了那布衣婆子好幾眼,此時走入屋子裡頭就聽到敏君如此說來,當下臉色一變,半晌纔是勉強着吩咐丫鬟端茶送點心進來,一面隨着敏君慢慢走入裡頭的耳房。
“坐吧。”敏君先坐下來,看着繁君站在那裡沒說話,便彷彿她是主人家般淡淡說了一聲。繁君點了點頭,輕飄飄地應了一聲,就安安靜靜坐在一側,看着丫鬟送了茶,送了細點,而後,屋子裡頭只有她們兩個,她終究忍不住開口道:“姐姐有什麼話,需得這般避開?”
低頭端起一盞茶,敏君並沒有吃一點,只是捧在手中,輕聲道:“倒不是我須得避開,只是想着四妹妹要說的話必定不願與旁人知道,我方纔拉你到這裡的。”
“三姐姐……”敏君的臉色越發得蒼白,目光也微微往左側看去:“我知道的事都告訴你了的,並沒有隱瞞的地方,什麼不願與旁人知道,我聽得不是很明白,姐姐或許是什麼地方誤會了吧。”
“誤會?若真是誤會,你爲什麼不敢看我的臉?”敏君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猶如一把方纔開了封的刀,透着一絲冰涼的銳利:“還是要我直接說一句,你所說的事母親也是知道了,你方纔肯說出隱瞞的事?”
繁君聞言,手指頭猛然顫抖了兩下,終於咬着脣看向敏君:“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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