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妝容妥當,敏君方纔隨着孟氏坐車到了錦鄉侯府。
“今兒你打扮得倒是妥當。往日裡總歸素淨了些,不大像個女兒家的模樣。”孟氏看着敏君的妝容,笑着幫她抿了抿髮鬢,理了理衣衫,笑着說了幾句話,眉眼脣角都是一片柔和。
“娘,我曉得的。”敏君回了一句話,也沒心思挑起簾子看外頭的景色,想到先前孟氏曾說過的話,便歪着頭與她道:“娘,馮姨真個要認我做乾女兒不成?”
“她說的,你聽着就是,難不成還真個計較這些?只消你好生奉承她,旁的名份上頭的不必計較。到底,這認了不認了,也就看心意上頭,真擺出個場面來,沒那心思也不中用。”孟氏笑了笑,並不把話說定了,到底,這乾女兒不幹女兒的。也就是遮掩的一塊布,若以後兩人的婚事不成,與錦鄉侯的往來自然是親戚來訪,若兩人以後成婚,這沒請客見證的乾親哪裡算打緊的?哪怕真的認了,到時候婚嫁也無所謂的。
頂頭兒也就一個乾親罷了,說不得什麼的。就算外頭的人嚼舌頭,也嚼不出什麼花樣去。
聽着這話,敏君便曉得這裡頭還另有些別的東西在,只怕這個什麼乾親也是拿來遮掩的玩意兒,原不必當真的:“我曉得了。”
孟氏點了點頭,又是囑咐了兩三句話,外頭就有婆子回話道:“三奶奶,錦鄉侯府到了。”聽得這話,孟氏立時吩咐了兩句,從包袱裡頭取出一張帖子遞了過去,而敏君卻是微微挑起簾子,露出一雙眼睛打量了近在眼前的錦鄉侯府。
只見門庭軒闊,兩側蹲着兩個大青石銜珠獅子,三間獸頭朱漆大門。門前列坐着十來個衣冠整潔的人,正門並不曾開啓,只有東西角門有人往來出入,看着頗爲熱鬧。在這正門之上有匾,大書‘敕造錦鄉侯府‘六個鎏金大字。
倒頗有些武將的軒闊疏朗,當年要論說起來,錦鄉侯也是因爲軍功封侯的,只是眼下的小錦鄉侯蘇曜雅愛詩詞。醉心文辭,這錦鄉侯的名聲倒從武的換成文的了。敏君細細想着先前曾聽到的一些閒話,脣角微微翹起,又是打量了幾眼,看着門房的人都迎了上來,方纔放下簾子,轉過頭就看到孟氏含笑的眼:“怎麼,瞧着這錦鄉侯府如何?”
“這哪裡有女兒這客人說話的餘地。”敏君笑着回了一句,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只覺得車轎微動,半晌後,便有婆子請孟氏、敏君下了這馬車,又換上一輛青幄小轎,一路穩穩當當擡到了一處院落的門前。
待得孟氏、敏君扶着小丫頭下了轎,早有幾個穿紅着綠的嬌俏丫鬟上前來廝見,一面笑着請安問好,一面猶自笑着說些隨常的話兒,什麼夫人、姑娘小心些,昨兒才落了雨,小心地滑,什麼我家夫人早就念着夫人、姑娘。可巧這會子就來了。說得很是熱絡,卻又不顯得噪雜不堪。
孟氏笑着回了兩句,有些話就是點頭,有些話卻是謙遜地推說兩句,偶爾應承兩句,竟也是疏朗大方,並不見侷促。敏君將這些看在眼中,臉上卻只帶着笑,隨口說兩三個字,並不多言,倒是默默靜聽的時候更多一些。
幾個丫鬟看着這頭一側上門的母女兩人,說話行事都透着低調淡然,口中雖然依舊是熱絡着,但那客氣的勁頭卻少了一點子,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味道來。她們是專門管着迎客的事情,今日又被老太太、太太囑咐過兩次,知道這兩位可不是普通的親友,怕有什麼大的來頭,因此也不肯怠慢疏忽了,越發得熱情起來。
就這麼分花拂柳,踏着青石鋪地的雕花石板路,敏君與孟氏繞過一個假山石,就瞧見一處連着五間的大房子,粉牆黛瓦綠窗牖,青檐一溜兒連着捲起,前有溪水池塘,臺階便微微洇出些淺淺的苔綠,兩側抄手遊廊掛着些鳥籠,婉轉掩映在碧樹繁花之中。軒闊之中透着清雅閒情,並不露富貴俗套。
此時,那大紅灑花蟠鳳堆錦簾微微一掀起,孟氏與敏君擡頭一看,俱是吃了一驚——馮氏竟扶着個丫鬟,親自過來相迎。她今日穿着大紅五彩鸞鳳遍地蓮的對襟褙子,鵝黃繡百花的細褶子絹裙,髮式端雅,滿頭珠翠熠熠生輝,竟生生顯現出一股富貴雍容之氣,連着蒼白的臉色也遮掩了幾分。
“馮姐姐何須親自來迎。”那孟氏看着是馮嫺親自過來,也是吃了一驚,她一面忙着上前來扶住她,一面細細打量着:“瞧着姐姐面色不大好,正該是休息着,倒是我來的不湊巧了。”
敏君也上前來,悄沒聲息地扶住馮嫺的左手,低着頭沒有說話,一雙眼睛卻還是由不得偷偷地往她的臉上看了幾眼。馮嫺看着她如此,便笑着拍了拍扶着自個的手,方擡頭與孟氏笑道:“這是我的老症候了,多少年都這麼過來,只瞧着面色不好拔了。旁的並不打緊。”說完這話,她又頓了頓,眼底有些微意味深長:“就是一件,坐在裡頭未免太寂寞了些,總盼着有人過來說說話,熱鬧熱鬧。只是府裡頭人口少,這件事也沒法子。今兒好了,妹妹過來了,敏君這小丫頭與我頗有些緣分,說話也入巷,只盼着妹妹多讓她過來。不要拘着方好。”
聽得這話,孟氏笑了一笑,並沒有將話說死。這幾句話的功夫,一行人入了屋子裡。自然,馮嫺坐在西側的主位上頭,孟氏坐在下首東側的一張搭着銀紅灑花椅搭的雕花椅,敏君見了,便緊靠着孟氏坐下。
方纔坐下,那邊就有數個身穿青綢馬甲,白綾裙的丫鬟端了香茗、細點、瓜果等物來。馮嫺笑着說了兩句話,又勸敏君嘗一嘗這府裡的特色:“旁的倒也罷了,不過隨常的東西,只這松子奶糕,人人吃着都說新奇着緊,正合適小姑娘家的。”
敏君笑着應了,看着那一碟子松子奶糕,絞成大大小小的荷葉兒蓮花模樣,邊上放着一汪淺綠濃汁,生生擺出一副蓮塘玉溪的模樣,很是新奇。邊上放着白瓷小碟子、一雙銀箸、一個小銀匙。
略略嚐了幾塊,果然與旁的不同,松子的清香,濃而不腥的奶味,軟糯而不粘牙的米糕,稍稍有一點點沙冰的細碎口感,交融在一起,敏君眯了眯眼,笑着道:“馮姨這裡的糕點都與旁人家的不同,這松子奶糕瞧着好,吃着更好。”
“你若喜歡,回去的時候我送你一盒。只怕你先前吃着說好,等一會吃多了,又覺得不過平常了。”馮嫺笑着回了一句話,又側過臉與孟氏說些別後的家常話兒。真在這時候,那邊忽然有丫鬟回話道:“瑾二爺來了。”
馮嫺聽得這話,笑着側過臉與敏君道:“前些時候你們兩個相處再好不過,這些日子。瑾官總念着你,也不敢再跑過去,只和我鬧騰,這會子想事什麼報耳神與他說了,忙忙趕過來了的。”
“瑾官是個實心的孩子,方纔如此。小孩子家家的,最是愛玩愛鬧的,玩得好了總少不得唸叨,敏兒也是如此,在餘杭的時候,每當瑾官送了信過來,她總忙乎着這個,連着功課也比平日粗心些。”孟氏笑着拿話將事情扯開,一面又說起敏君近來的閒碎小事。
說話間,那蘇瑾已經跨入屋子裡。他擡頭看了一圈,先與馮嫺、孟氏行了禮,方走到敏君的身側,笑着靠着她坐下來,一面隨手拿起她吃過的茶,先吃了一口。敏君看着他這麼幹脆的做法,臉上由不得一紅,狠狠瞪了他一眼,抿着下脣沒說話。
“我從那邊的屋子裡跑到這裡來,一時渴了。誰讓你過來,竟都不和我說一聲的。”蘇瑾看着她這樣的神態,笑着湊到她的耳邊,故意裝出小孩子的心態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
不但孟氏、馮嫺聽了笑出聲來,就是邊上的丫鬟聽得這個,也都忙扭過頭悄悄翹起了脣角。敏君的臉越發得紅彤彤起來,她狠狠瞪了蘇瑾一眼,扭過頭沒有說話,心裡卻在暗暗感嘆,自己竟也有些幼稚起來,這樣的話,本是不打緊的,可聽到了,總覺得有些憋氣變扭。
“傻丫頭,這有什麼好氣的。”孟氏笑着伸出手指頭點了點敏君的額頭,笑着與馮嫺道:“小小的人,總愛生氣,只怕日後是好不了了。”
馮嫺搖了搖頭,分解兩句,方纔與幾個偷笑的丫鬟嗔道:“小蹄子盡是愛笑愛鬧的,都瞧着這樣了,還不重頭與他們端一盞茶來。”
“母親,這就不必了。”蘇瑾拉起敏君的手,脣角彎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祖母、祖父正是想着我帶着敏妹妹過去頑一頑的,我到了那裡,再吃茶也不遲。”
“這卻不好,原該我親自帶着敏君過去與老人家行禮拜見的。”孟氏聽着說及錦鄉侯府的老大人,臉色微微一變,正是想起身說什麼,那邊馮嫺忙就是壓住了她,道:“我那婆婆公公,與旁人家的不同,最是厭憎繁文縟節,又最喜小孩兒。由着他們兄妹兩個過去就是。你若去了,只怕老人家不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