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頭這麼一想,馮氏的臉上也沒了先前那淡淡的微笑,只皺了皺眉頭,道:“若是如此,那大夫倒是該更增一倍的診金。”說着這話,她又是使人吩咐了兩句,方纔起身來:“你且好生歇着,待得瑜兒回來,我會好生囑咐兩句,讓他不要鬧你。只盼着你能好好的養着身子,過個八九個月,與我生下個大胖孫子!”
“嗯。媳婦曉得的。”朱欣聽得這話,臉頰越發得紅了起來,口中低低應了一句,便不再做聲。馮氏看着她害臊了,也是一笑,道:“且歇着,莫要多走動,仔細飲食,待會兒我送兩個婆子過來仔細照看。”說完這話,她又是與敏君招了招手,道:“你也不要再擾你嫂子的精神,以後有的說話的時候,且隨我看看那邊的事兒吧。”
敏君笑着應了,又是與朱欣說了兩句話,便隨着馮氏出了裡屋。馮氏又是再三叮囑這裡的婆子丫鬟一番話,聽得色色都是準備妥當了,她纔是拉着敏君往外頭走去。待得出了院子,馮氏臉上的神色方慢慢地冷了下來。
瞅着馮氏這般神色變化,敏君忙是笑着道:“母親,您何必如此生氣?左右不過是個通房一般的貨色,好說歹說,也就是那麼一回事罷了。”
“你便是這麼看的?”聽得這話,馮氏神色微變,擡眼看向敏君:“不過一個通房似的角兒,並不算的什麼?”
“原就是如此。”敏君眉梢微挑,看着馮氏神色略有些異樣,便輕聲道:“自然,相公也曾提過兩句她舊日的身份。可是世情便是如此,成王敗寇,今日小姐明日丫鬟的事兒,也並不少見的。且她也不是什麼好的,若真個是個有心思的好姑娘,倒還罷了,可現在瞧着她做的那一樁樁一樣樣的事兒。俗語道人在做,天在看,我思量着這話倒是不差。”言下之意,是覺得顧紫瓊這回也是自取其辱罷了。
然而,敏君這麼說,馮氏心底卻又有些不同。到底,當初顧紫瓊與她也算是有些交情的,末了末了,看着她成了個通房小妾,雖然心底仍舊是對其十分厭憎,但若是要好生處置的時候,卻難免又有幾分感慨。
由此,她低聲嘆了一聲,道:“你說得也是不錯。只是有些時候,人老了,便沒了少年時的決斷,總有些拿不起放不下的地方。不過,時至如今,有些事情,的確還是早些處置妥當了的好。”她雖然仍舊有些說不清的複雜情緒,但心底卻是十分明白的,自然也是知道若是照着實際來說,自己也的確該早些處置了顧紫瓊的事情——哪怕不要她的性命,不直接將她攆出去,卻也要將她的事兒壓下去,再不能讓她鬧騰什麼笑話風聲出去。
“您心底有了主意那便再妥當不過了。”敏君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主意之類的話。這些話,她能少說還是少說寫得好,畢竟這是馮氏、蘇曜、顧紫瓊三人的事,她這個身份卻是不能多插嘴的。
對此,馮氏也有幾分知道的,當下點了點頭,又是與敏君說談兩句,卻也不說什麼隱秘的事兒,一行人便是走到了顧紫瓊的院子外頭。
“奶奶,二少奶奶。”還沒踏入屋子裡,便有個婆子趕着上來,她臉色略有些發青,神情也慌里慌張的,但只看着她穿着深青綢衫,靛藍流水如意紋的裙子,敏君便知道這也是有些體面的婆子,腳下便微微一頓,轉過臉看向馮氏。
馮氏只瞟了一眼,便認出這是蘇曜身邊的一個體面婆子,當下也就停下步子,眉梢微微一挑,帶着些許似笑非笑的味道,淡淡着道:“大爺也來了?”
“回奶奶的話,大爺方纔過來。”那婆子略有幾分惴惴不安,一雙眼睛只偷偷地從眼角往上瞟,彷彿十分不安似的。敏君看在眼底,又往馮氏那裡看了一眼,見着她半晌沒說話兒,便代替她出聲道:“原來父親也來了,怎麼先前不曾過來,這會子倒是來了?難道說、姨娘可還好?”她略略一頓,將那難道說掐了一半兒,彷彿什麼事兒也不大知道一般,末了,還順溜插了一句:“倒是我說的差了,先前過來便是有些不大體面的,這會子,只怕越發得有些不妥當了。難怪父親也親自過來了。”
“是、是……”那婆子不安地挪了挪身體,看着馮氏神色淡淡,敏君臉上帶着一點笑容,再思量着這件事到頭來這府裡的人都會知道,自己若是不說,等會也會吃排頭,甚至會更慘一點,便也不敢隱瞞,只垂下頭吶吶道:“是姨娘有身孕了……”
“你說什麼?!”這話一說,不但馮氏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敏君也由不得喊了一聲,她迅速地轉國土看了馮氏一眼,看着她仍就能把持得住,心底也略略穩當了些,當即便道:“什麼有了身孕?這又是什麼時候傳出來的?”她口中這麼說的,心底卻有幾分疑慮,長期大量服用棉籽油能導致重度缺精症,這是事實,但是蘇曜到底吃了多少年用了多大的劑量,卻是個未知之數。難道這事便是有這麼湊巧,這會子偏生就有了孩子?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敏君暗中思量起來,總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
“方纔姨娘嚷嚷出來的,說着葵水一個半月不曾來,必定是有了喜。”那婆子有些磕磕碰碰地回話,一面忍不住偷偷地瞟着馮氏的神色,心底十分的焦慮:這可不是小事,奶奶若是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番天翻地覆,自己可得仔細些,莫要說錯了什麼話,成了個替罪羊。她暗自思量着,口中的話便也越發得含蓄:“只是大夫不曾診治出來,裡頭便是越發得鬧騰了。方纔大爺來了,便重頭使人另外請了個大夫,重新診治,這會子,大夫還沒過來。”
“哦?”敏君重頭到尾品味了一番,倒是覺得有幾分好笑,當下搖了搖頭,道:“照着你的說法,這會子,竟還沒個真真的說法,只是顧姨娘自個的一番話兒?”
“是,是的。”那婆子訕訕笑了笑,心底卻是給自己好幾個耳刮子,真真是瘋魔了不成,非得起頭冒出那麼一番話,這是真的懷孕還是假的,原還沒說定呢。
馮氏站在一層聽了半晌,也覺得有幾分無味,當下邊淡淡着道:“罷了,你且下去。敏君,你隨我到屋子裡看看,也不知道鬧得什麼事兒,倒是折騰得上下不安。便真的有了身孕,也不過一個庶子罷了。”她對於這件事卻是淡漠度之的,真個要下手,一個肚子裡未成形的胎兒算什麼?不過,說起來那棉籽油卻是十分神效的,難道真是有這般巧事兒,這顧紫瓊就是這麼着,也是能懷上?
心裡頭這麼想着,馮氏臉色也不帶出一絲一毫,說完這話,便是拉着敏君一徑兒往屋子裡走去。外頭候着的兩個丫鬟見着馮氏敏君領着一干丫鬟婆子過來,忙是與裡面通稟,又是忙忙打起簾子。馮氏腳下也不停頓一下,就是與敏君一前一後踏入屋子裡。
屋子裡空蕩蕩的,一色的器物皆無,只有乾淨空蕩兩個字能形容。馮氏看了一圈,想起之前這屋子裡的佈置擺設,嘴角由不得微微一抿,心中冒出一個念頭:旁的不說,這顧紫瓊倒是真真是兒賣爺田不心疼,這麼些好東西,都是砸了個通透,日後還是少給些東西,省得白白糟蹋了好東西。
這麼一個念頭轉了過來,馮氏心情便略略好了點,邊上的敏君看着她神色緩和了些許,便笑道:“母親,想來姨娘並不在這個主屋吧,她素來便愛富麗之物,這色色都無的,她怎麼受得住。想來這裡是方纔清掃完了的。”
“嗯。”馮氏聽得敏君半吐半隱的一番話,點了點頭,道:“那麼……”這話還沒說完,裡頭便出來個婆子,臉色略有些僵硬發青,只垂下頭道:“奶奶,二少奶奶,大爺並姨娘正在裡頭的屋子裡候着。”
“這倒有幾分奇了。”馮氏吐出這麼幾個字,也不多說旁的。那婆子的臉色卻越發得難看,敏君掃了她一眼,抿了抿脣角,沒有說什麼,只是有些笑意在眉眼間一閃而過:先前她過來的時候,卻也沒少聽這顧紫瓊愛的那些富麗堂皇之物,今兒美人瓶子,明兒元青花,什麼貴重要什麼的,那時候蘇曜正是當權的時候,自然一樣樣一樁樁送過來討美人歡心。可現在一氣兒砸碎了,後頭要補上去,可就難了。這婆子是隨着顧紫瓊的,聽得馮氏這麼一句冷颼颼的話,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
敏君心裡頭漫自想着,一面跟着馮氏進了屋子裡,擡頭卻看見蘇曜腳上裹着紗布,臉色難看地坐在一側的椅子上,由不得大爲吃驚:蘇曜什麼時候腳受傷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