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爲女則弱爲母則強,我能不存點擔心麼?”敏君微微抿了抿脣角,只說了這麼一句略有幾分含糊的話,便稍稍嘆了一口氣,端起茶吃了一口,心底暗暗盤算——希望這尚寧也有點心思,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正在這張氏的興頭上,提什麼姨娘的事兒。先前那一樁事,倒算是按捺下來了,可是現在張氏懷孕,自然要與尚寧安排通房的。這事兒,原是道理之間,但也要這張氏自己提出來方好,畢竟,這些都是她的臉面。
若是這會子,那尚寧一個矇頭和尚偏生湊上去,張氏心底怎麼想不說,日後會怎麼做,還真是誰也說不準的事兒了。只是這事,她身爲姑娘家,也不好多說的,竟也只能看着吧。想來這錦葵也不是愚蠢之人,只端看着日後如何。
心裡如此這般想了一通,她便暫且將這些放下,只照常做事兒不提。這一日,聽着丫鬟說笑,做些針線活兒,翻兩本書,畫幾筆畫,倒也安生過去了。連着此後十數人,只偶爾出門訪友,旁的時日,俱是如此消磨過去。
且說又一日,敏君起身洗漱,稍稍整頓,那邊孟氏便使人來說話,道:“過兩日,那蘇家的丫頭蘇嫺便是要出閣了,你與她素來交好,繁丫頭日後也要到那家去的,竟是過去送一送。”
對此,敏君早有準備,自是應承,早上送了帖子過來,下午便是與繁君一道兒去了蘇嫺那裡說話。這一路車馬事兒且不提,及至到了蘇家,進了蘇嫺的屋子裡,敏君坐下來後,便握着她的手,道:“怎麼瘦了這麼些,便真是大事兒,也不當這般不知保養啊”
“我還有什麼好養着的”蘇嫺見着敏君這般說,一雙泛紅的眸子便落下淚來,邊上的丫鬟見着,忙都是將果品香茶迅速放置妥當,俱是退了下去。繁君見着,也忙讓隨着自己姐妹過來的丫鬟出去,一面也勸道:“蘇姐姐,好端端的,怎麼說這些話兒?這眼瞅着就是好事近了,歡歡喜喜的,沒得說這些,也是衝撞了。”
“還有什麼喜事,什麼好事兒?”蘇嫺臉色一半是白,一半是青,連着脂粉都是遮掩不過:“我這一過去,就是現成的娘了這般好事兒,我、我……”
“怎麼忽而就是這麼說了?”敏君聞言也是吃驚,瞧着蘇嫺的樣子,十分恨恨不平,便又勸道:“再如何,你過去還是正室,那通房,便真個有了身孕,能不能一舉得男且不提,便真是有了,能站得住也是兩說。雖說不自在了些,可是隻要你拿得住規矩,站得住理兒,不落臉面上,哪裡還用的着你養着,自是**丫鬟領着的。”說到這裡,她又是將當初蘇瑾所說的細細說了一通,再勸道:“只這般,那張玉也不會待你不好的,你且安心嫁過去,若是將自己的身子怠慢了,豈不是真的稱了人家的心,成了個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姐姐說的極是。”一側繁君並不曉得這裡頭的前因後果,但聽得敏君從頭到尾的話,哪裡還有不明白的,自是連聲勸道:“蘇姐姐何須與這些下頭的人計較?沒得失了自己的臉面身份那真的能養出來的,就讓她養着,自己做得全,不怕旁人說什麼。趙家沒道理,原是明擺着的事兒,若是再與姐姐臉色看,外頭人見着了,豈有不議論的?便是趙家的爺們,也是不願意見着這樣的。”
蘇嫺聽到她們這麼說,心裡也有幾分活絡起來,她是先頭知道了那通房誕下了一個兒子,心裡又是焦躁,又是痛恨,倒是忘了照着規矩來說,自己是不當如此的。趙家不厚道,沒規矩,讓這庶出子壓着自己這正房先出來,但若自己過去擺臉色,豈不是讓自己白受了委屈,還落個嫉妒的把柄?
如此轉了一圈,她便略略平靜下來,只苦笑道:“你們不知道,我原也按捺住了這一番羞惱憤恨之心。到底,這婚事已是現成的了,若是再說不嫁,我們家也沒這樣的臉面。誰曉得,那蘇家昨兒竟有了喜事,她生了個兒子,趙家雖沒有大擺筵席,竟也賞了上上下下的人等,又是在家擺了家宴,好生熱鬧了一日。我這心,便似翻江倒海,矇頭咬牙一日,差點兒便是沒有用剪子將這喜服給剪了”
“竟至於此”敏君也是吃了一驚,垂頭思量一番,便道:“不是說原是那會子的事,若是足月生的,竟有些不對日子啊”
“哼,那賤人是特特刻薄我來着的,好好養着的身子,怎麼就忽而早產了。”說及此處,蘇嫺一雙美目寒光閃爍,冰冷無比:“我倒是差點兒就着了道,且瞧着吧,日後鹿死誰手,還真是難說呢。”
她說得十分平靜,卻生生透着一股子森蚺噬人的味道。敏君稍稍一怔,倒也只能偏過頭嘆息兩聲,繁君卻是真真嚇了一跳,這蘇嫺她也是自小交好,一併長大的,再也沒見過她這麼個樣子。由此,她便緊了緊手中的帕子,垂下眼簾來:人心難料至於此?原想着蘇嫺是哪樣的人,也是瞧出幾分的,現在看來,竟都是假的,瞧着這番模樣,竟是……
她兀自思量着,卻不防被敏君推了推,轉過頭看來,卻見着敏君努了努嘴,那邊蘇嫺正站起身來與她們倒茶,端送至她們手邊。繁君見着敏君接過來,自己便也伸手接過,只一眼,就瞧見那衣袖上縮,蘇嫺的手腕瘦了許多,連着鐲子都是有些大了。
繁君瞧着心底一酸,又是打量蘇嫺兩眼,她穿着玉色褙子,水青色紗裙,流雲髻上只有兩支雲紋如意簪,雖說打扮得宜,有一股子清水芙蓉的靈秀,但仔細瞧一瞧,竟比先前消瘦了許多,嫋娜到弱不勝衣了。她這心裡頭不免百般滋味俱是涌上心頭來。
說來蘇嫺,原也是極出挑的,容貌性子,言談舉動,乃至於女紅針線,管家理事等上面,她也多有不及的。就這麼個人兒,卻是被夫家瞧不起,可見齊大非偶,攀高也不是好事兒。自己這一門婚事,竟比她好了不少,畢竟,這蘇家與自家也算往來甚密,彼此不高不低的,自己嫁過來,一應都是有個底兒。雖比不得蘇嫺的夫家高,但這舒心一事上,倒是不必愁的。
有着這麼個念頭,她便對着蘇嫺,便沒了先前的驚懼,倒是平添了許多憐惜與嘆惋,只將茶盞放下來,又是拿出一番衷腸,細細地勸了一番。連着敏君一起,兩人又是說,又是勸,又是罵趙家無德,又是與蘇嫺出主意,真真是好生說了個把時辰,蘇嫺人也漸漸平靜下來,也會在心底盤算了,瞧着神情言談都是與平日無甚差別,兩人才算鬆了一口氣。
蘇嫺見着,自是有幾分感激的,當即又是把盞與她們吃茶,道:“也是我們好。我雖有父母兄弟,卻無姐妹,父親兄弟雖是頂樑柱,卻也不能說這些事,母親她若是聽了這些,你們也是知道的,便礙於我這一端,沒得叫罵,卻也不會有什麼勸言的。旁的人家的姑娘,我更是不好提,也就是你們姐妹倆,方會與我開解。我本是憋着一口氣吐不出來,心裡熬得什麼似的,但聽得你們這麼一番話,雖說不是將心頭那份煎熬全拋開了,但也算寬鬆了許多。這裡,我也無甚答謝,便有,你們也是不收的,便在此與你們倒一盞茶,以茶代酒,權當起誓之用——日後你們若是有了什麼煩擾,只管到我這裡來,我但凡能做得,必定與你們開解。”
“姐姐這話說得極是,我們自來相處得好,日後任是誰有了難處沒的說去,便只管到我們各家來。能是幫上一把手的,必定幫一幫,不能幫上什麼忙的,也是開解開解,吐吐怨氣”敏君笑着接過蘇嫺的話,與她微微一笑,便先見那一盞茶咕嚕嚕飲盡了。蘇嫺與繁君聽得這話,也是連連點頭,都是捧着茶盞將茶盡數飲了,方相視一笑。
而後,她們也不再提這些,只照着往日一般的,說些小事小笑話,什麼丫鬟婆子說得外頭的故事,看的什麼話本,或是日常裡頭鬧得什麼笑話兒等等。說了半晌子,外頭卻有丫鬟過來回話:“姑娘,奶奶立等您過去說話。”
這個時候,趙氏讓蘇嫺過來,還有什麼別的事,自就是出嫁的事兒。因着如此,敏君與反擊兩人對視一眼,便都是起身告辭,一面又道:“且快些去吧,我們日後有的說話的時候。我們之間,也不消如此客氣的。”
蘇嫺聽得這話,思量半晌,便也沒再出口多留,只將敏君繁君兩人送到屋子外頭,瞧着車子遠去了,方自己又搭上一輛車,令人速速趕到趙氏的屋子那邊——還不知道又是出了什麼緣故,前番送過來的可都是沒什麼好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