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孟氏所說的話,原也是正理。
雖然說這一時讓一步,保住顏面不失那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可要是到了讓一步也不一定會保住顏面,且又會危及生命,誰會選擇不顧死活地選擇顏面兩字?再者,這不是看着朱氏如何行事嗎?若是朱氏真能顧及血脈親緣,不下那等死手,自然是大家都安生。若是不能,誰還能將自己的性命也放在那老婆子的手中?
心裡這麼轉了一圈,敏君與繁君兩人登時也都是無語。孟氏見着她們神情還頗有幾分戰戰兢兢的味道,心想着是嚇着她們兩人了,便百般勸服,一番口舌之下,兩人方漸漸覺得好了些。半晌過去後,敏君纔是低聲道:“娘,若是照着這個說法,我們該是怎麼做去?”
“傻丫頭,這般事說與你們聽,也是怕你們一時半會兒受了驚嚇,讓你們心存警惕罷了。原是以防萬一之舉,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打算。這些日子,你們也就是少出門,少在園子裡走動,平日裡只在自個屋子裡做做針線活兒,翻翻書都行,若是出門,少說也要帶着四個婆子四個丫頭——過兩日,我便是與你們幾個身子強健又有膽量的婆子,你們出門便帶着她們。只須多帶人,可不能少帶了人。這些,可都是清楚明白了?”孟氏聽了那話,自是一番囑咐,總而言之,她還是有些擔心的,到底,這世上只有千人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這一時半會自家的孩子哪裡傷着了一丁點,那可是大事兒。
“女兒明白的。”敏君繁君聽得孟氏這版囑咐,又是分派了人,心裡頭一番籌算之後,雖然頗有幾分提心吊膽的感覺,但想想這麼些人陪着,倒也不十分害怕了。又想着自己這會子便是這般擔驚受怕的,若是這會子太太沒那心思還好,真若是有了這樣的心思,還真真是寧可早些露出來,早些解決了的好。不然,這日後還怎麼過日子?
如此一想,倒是深敬孟氏——果然是行事周全,想得十分入骨,她們還沒得很呢。
而此後數日,這徐家便是在悄沒聲息之時,漸漸行動起來。孟氏又是採買了幾家人並小廝長隨等健實的,將這些僕婦分作六班,晝夜不停巡視府內,又是將敏君繁君尚寧並尚禮尚德珍君那裡放了好幾個有膽量能幹的僕婦,此後,在徐允謙問起緣故後,吞吞吐吐說了幾句話,又是辯解一番,只說是怕太太這會子腦子不清楚,做出什麼事兒來。可與外頭有不好說,只能這般行事,圖個心安罷了。
徐允謙見着孟氏這般說來,雖說面上仍舊有幾分不愉,但心底卻也能過得去。畢竟,太太朱氏素來待自家十分不妥,孟氏想着孩子,生怕出什麼事兒的心情,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橫豎又不曾傳到外頭去,只讓自家周全嚴謹些罷了,倒也沒什麼。因此,對於這番事,倒是沒放在心上的。
而孟氏,她與徐允謙這般說,自然也是做全了事兒,不怕出紕漏的。當初,與敏君繁君所說的,也就是稍稍點出一點兒,預備日後徐允謙自己發現。而實在與秦氏所說的,也就是讓朱氏惱怒之後再做一次,將這程序並人員都抓起來,送官查辦,也好與徐允豐脫罪。至於選擇什麼人家之類的,她倒是沒有說一個字,只自己露個面兒,讓秦氏多說說什麼人落井下石之類的罷了。當然,她也是相信,那些人所作的雖然可恨,但在朱氏眼中,只怕自己這一家子,纔是真真可恨的
只是,這一日兩日過去,朱氏那裡並無動靜,孟氏雖然心底有些納罕,卻依舊是謹慎小心——說實在的話,這些卻是不能信那秦氏的,到底是隔着一層的妯娌,明的交情雖然也一日比一日的好,可這暗地裡誰曉得誰呢?雖說不能存了壞心,可這防人之心不可無,自然不能將這籌碼都壓在秦氏的身上。
在這時候,徐允豐的事兒也漸次有了眉目。果然,這先前倒也罷了,聖命也就削了官職,現在卻是換了另一副人馬,說着要審人命案子——這買兇殺人也好,縱僕殺人也罷,橫豎就是想要殺人滅口的,這意思逃不了,那徐允豐自然也是逃不了的。若非,這徐允豐也是識機的人,死命咬着不鬆口,只說是全然不知,並無殺人滅口之意,倒是能偷生幾日,這案子也就一直拖着沒有辦。
也就在這會子,那邊秦氏卻是使人送了六樣新鮮糕點來。
孟氏接過糕點後,臉色便是一變,在糕點匣子第三層層取出綠豆糕,在其中一個糕點裡頭髮現一張紙箋,上面只寫了幾個字。她抽了半晌,方將糕點重頭整理了一番,又喚了丫鬟過來,神色淡淡着道:“將這些糕點端過去與姑娘們嘗一嘗味道。”她只留下了綠豆糕並首層的細花糕點,旁的糕點估摸着兩人的喜好,一人兩分送了過去。
這也是慣常的事兒,丫鬟自是沒有多問什麼,笑着應承一句,便是端着糕點下去了。孟氏則是將那紙箋輕輕捻着,半晌後,則將其放入香爐裡頭,眼瞅着都化爲灰飛,這才轉過身重頭坐下來,深深嘆了一口氣——朱氏果然開始行動了。
知道這一件事,哪怕先前怎麼思量過朱氏,惡意猜測過,她心裡頭都是不大舒服的。畢竟,自己相公徐允謙是那朱氏的嫡親兒子,自己的兒子孫女,也是她嫡嫡親的孫兒孫女兒,都是骨脈血肉至親,如何就是這般容不下他們?自己又做錯過什麼?自己相公兒女又做錯過什麼?
真是到了非殺不可視如眼中釘肉中刺的地步?
想起這些,哪怕孟氏並不將這朱氏視如至親,心底還是有些酸楚的。有一部分爲的是相公兒女,有一部分爲的是自己。這麼些年來,他們一家子雖說不是拿着真心孝順,可是面上不說,這行事真真是一絲兒規矩也不差,就是真真的女兒做的也比不上他們一家子。吃用銀錢,上供了多少?每日裡請安立規矩,言談行止,那樣比大嫂子她們差的?只有好的,從未有過差的。縱然這真心上面說不準,可這真心只能真心換,朱氏這般,他們又能如何?
虎毒不食子,人毒卻能食子。
孟氏只覺得一陣不是滋味,卻也沒法子將這些事兒開解過來。想着時候徐允謙會如何震驚失措,她只深深嘆了一口氣,又是揉了揉眉頭,便將這些念頭暫且按下,而是立時又叫了幾個婆子進來,吩咐了一番後,只說是今日瞧着天色好,晚上開個小宴,使她們去書院與徐尚寧說一聲。
而後,便是藉着這個藉口,又是將府裡頭的警戒要求更高了一些,自己則是令小廚房裡頭的人好生準備菜餚,一絲兒都是不準出差池的。這一番舉動下來,倒是十分突然,那小廚房的人見着果蔬材料都是不僅夠的,又是聽着要開個宴席,忙就是使人取了車馬趕着去買了一些蔬果時鮮來。
因着事發突然,倒是來來往往多次,好不容易纔是將這材料準備妥當了。
及至晚上,徐家一家子都是齊齊聚在一起,孟氏笑着令人準備好菜餚,一面道:“今兒風清月白,那邊的荷花兒也有些花苞自出來,這般時候,不冷不熱的,最是可人呢。因着如此,我便令人備下小宴,請你們過來樂一樂。這是其一。”
“照着夫人這般說法,竟還是有其二不成?”徐允謙聽得撫了撫須,他這幾日雖說因着大哥徐允豐之事,頗爲煩擾,但是該做的也是做了,兩人兄弟感情又不大好,盡心之後,倒也沒有因爲這一番事,擾得晝夜不安,行事暴躁的。聽得孟氏說着要開個小宴席,倒也沒有惱怒,只是神色難免有些淡淡的。
孟氏聽得笑了笑,轉過頭看向敏君。敏君見着徐允謙神色不虞,彷彿有些冷淡,便笑着湊趣道:“娘說的第二,女兒倒也曉得幾分。可是爲了爹爹並大哥?”
“就你這丫頭機靈。”孟氏聽得一笑,看着徐允謙的神色稍稍一頓,彷彿軟和了些,便也低聲道:“只是雖說不中,倒也有幾分意思的。這些日子,寧哥兒不必說,一則是婚事,一則是讀書,瞧着人也瘦削了許多,想來心底想的事兒多,難免顯出形來。這纔多大的人,可要好生養着纔是,不然傷了根底,可不是好的。因着如此,我想着多勸兩句。”她轉過頭看着徐尚寧紅着臉低頭不語,便又道:“今兒天色好,咱們一家子的,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話說得是。”徐允謙聽得這話,打量打量近來見面不多的長子徐尚寧,見着果然是瘦削了許多,便是皺眉道:“雖說讀書要緊,可也不能熬壞了身子。你也不要多想,咱們家雖說不是上等的人家,可是與你尋一個普通的前程還是能的。萬不能爲着讀書,不要身子了。這人都不好了,旁的再好又能有什麼用處?”
徐尚寧聽得忙是束手應了,一面又道:“原是這些日子聽了些話,方有些不安。旁的倒是沒什麼的。”
“什麼話,讓你這般傷神費思?”徐允謙聽得略略一愣,感覺這徐尚寧彷彿話中有些別樣的意思,便將筷箸放下,一面皺眉問道:“人活在世,便是要讓人說一世的,什麼話你且說一說,便是什麼不好的,也沒什麼妨礙。總歸不要犯了家法國法,旁的都是不打緊的。”
“他們都是說大伯的事……”徐尚寧聽得有些不安,稍稍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只覺得伸不直舌頭,說出來的話也透着些僵硬:“是、是罪有應得。還說什麼官官相護之類的話。又問我……”
“好了,你不必說了。”徐允謙聽得這話,也是一陣不自在,這些日子連番奔走,他也不是沒吃過閉門羹,聽着徐尚寧那裡也有這些話出來,自然是不舒服的:“日後旁人若是說起這些,你只管不理會。只說着長輩之事,不可或論便好。”
“是,父親。”尚寧聽得點了點頭,沉默半晌後,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只是這事,父親您會不會也受牽連?這連日奔走的,到底是有些……”
“這該做的也是做完了,不該做的我也心裡有數。到底是至親血脈,若是不爲其奔走一二,旁人看着我們成了什麼?”徐允謙對於這些也頗有幾分無奈,他與徐允丰情分不厚,不過瞧着兄弟兩字,想着朝中到底有個幫手好些,便有心奔走一二。沒想着自家老母一番舉動,便是打翻了盆,讓人連一絲臉面都不好給了。
此時說起這些,他也不免有些索然無味。
孟氏見着,忙就是提壺斟酒,一面勸道:“俗語道,盡人事聽天命,大哥也不是沒有福氣的面相,想來總有峰迴路轉的時候。再者,這事兒拖到現在,若是聖上有心,只怕早就動手了,這不是海遊轉圜的餘地嗎?”
“話雖如此……”徐允謙聽得這話,也是振作了幾分,當下舉起杯盞一口飲盡,纔是開口說了三個字,便忽而聽到一陣喧譁打鬧之聲,兼着又有人喊道:“抓賊”其後更有殺人、有刀的話出來,一時間長眠由不得一靜,半晌後,衆人都是緩過神來,忙都是起身往後退去,一面又有丫鬟叫喊尖叫之聲,倒是讓這場面越發得緊張恐怖起來。
徐允謙雖說是文弱書生,但到底是男子,又是經過事兒場面的人,在一驚之下,忙就是大聲呵斥,一面令人將孟氏等人護住往屋子裡退去,一面又忙忙喊人去衙門。
好在這孟氏近來買的人極多,又是千叮囑萬囑咐的,銀錢吃食並不吃虧,那些人自然也願意效命,就在孟氏等人退回屋子裡後,那邊的聲響也漸漸平復下來,不多時便有人過來回話:“老爺夫人,這賊人已是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