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這話,敏君倒是愣了半晌,好一會兒纔是訝然道:“原來如此,怪道你送了帖子過來,我還納悶呢。說來也是,近來又無旁的事,有數的也就這麼一樣。”
“因着我那表姐是姑娘家,人在餘杭不說,這般事兒提起來也沒臉,思來想去,方託我過來致謝,順帶送一些東西與你。”江頤笑着將一側放着的描金匣子取來推到敏君的手邊,一面又是道:“你也不必推辭,這些東西都是一點心意,一小部分還是我那表姐親自做的,若是這個都不願受,只怕我那表姐可真真耐不住,巴巴地乘船過來的。”
“你都這般說了,我還能怎樣。只能舔着臉收下了。”敏君稍稍覺得有些無奈,瞧着這匣子圖紋精美,她便知道這裡頭只怕裝了不少東西,當下思量半晌,便是預備着哪一日尋幾樣東西出來送回去——禮尚往來罷了,多少人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如此一想,倒也頗有幾分安穩下來,當即微微一笑,倒也沒在這話題上多說什麼。
江頤見着敏君如此爽利,並無推來推去,心中也是歡喜,立時便是道:“還是咱們這些沒出門的姑娘家做事爽快,若是遇到那些奶奶夫人們,說不得要費多少口舌呢。你當年是個有心又爽快的,眼下倒還是老樣子,只是容貌越發得好了,心思倒是沒有多變。”
“聽着你這麼說,這些年倒是沒少受這般的罪——可是熬了不少日子。”敏君聽得江頤話語中頗有幾分怨懟,便挑了挑眉頭,笑着道:“那些奶奶夫人倒也不是全假心假意的,只是這場面上的事總要圓融過來,旁人方沒個說頭。不然,上面有婆母瞧着,下面有僕婦看着,錯了一點半滴,滿府都是一日都是傳開了,這說兩句閒話,還是輕的,有些少不得心裡存了看低的念頭,日後做事說話兒,便更麻煩了些。”她說到這裡,稍稍頓了頓,看着江頤眉間微蹙,便沒有再說下去。這些話本不是她該說的,只是瞅着這江頤頗有幾分怨氣,有心開解兩句罷了。畢竟,這姑娘心性品格兒都過得去,做朋友也是不錯的。
“你說得倒與我那繼母有幾分相同。”江頤聽得敏君這麼一番話,倒是略略吃驚,當初自己那繼母也是這麼說的——只不過那時候她還心有芥蒂,並不十分聽得入耳,此時見敏君也是說得八九不離十,便有幾分怔忪:“我當初還想着,她雖說明面上待我不錯,可暗地裡全是想着挾制我呢……只是,你也這麼說,這些年也這麼過來了,倒是我想得有些不妥當。”
敏君笑了笑,沒在這上面說什麼,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她不過是個外人,又與江頤不甚相識,也從未見過她的繼母,當下也就順着話頭道:“這話我倒是不好說,只是有心無心,有情無情,瞞得過去一兩日,一兩月,總瞞不過三五年的,相處久了,經心一些總是能瞧出是好是壞的。”
“嗯。”江頤點了點頭,也是覺得這話說得不錯,她當即便笑了笑,應承道:“她也算待我不差了,便是有了兒女,我的東西也都是一絲兒不比以前差,且又教了我許多東西——想來親孃也不過如此罷了。”
敏君聽得嘴角微微一抽,若這江頤真是那位顧紫瓊的親生女兒,那可不映襯這一句話的。那位姑娘便活似從瓊瑤劇裡頭的女主角,想的是真愛,扮的是柔弱,搶的是人夫,做的是小妾,什麼親生女兒,那比起偉大的真愛,可就是一粒芝麻與大冬瓜——能算的上什麼東西啊
心裡囧囧有神地念了一圈,敏君便忙將話頭轉到別的地方去了:“那她教你了什麼?針線活計?管家理事?往來打點?若真是這些,我倒想不着你做這些的模樣兒……你呀,在我眼裡還是當初那個紅衣紅裙,手持馬鞭的姑娘呢”
“早就不曾如此了。這幾年,也就是一兩個月方能在自家那邊上個馬,射個箭,旁的什麼也做不得。她總是與我說,姑娘大了,要學針線,要學管家,要學往來應酬——這幾年比我以前十來年都累呢。”江頤說及這些,眼底稍稍露出幾分柔軟,連帶着笑容也有些漾出來:“我起頭卻是不聽這些的,還是她一面抹淚,一面與我說話,又是請了旁的婆子,又是帶我去宴席上面走動,漸漸地我也算明白了她的苦心——姑娘家,這馬上功夫,刀槍弓箭是次要的,若是不能做女紅,管家事,日後誰個願意娶來做內宅裡頭的嫡妻正室?”
敏君聽得稍稍一怔,看着江頤說及這些的時候,眉眼之間雖說有些黯然與惋惜,可也沒有太多的無奈與挫敗,當下心裡一轉,便笑着道:“瞧着你這般神色,倒也沒太多的不願,這般也好,免得心裡頭不舒服。”
江頤笑着應了,兩人又是說了一番話,倒是頗爲投契,待得最後江頤起身告辭的時候,兩人便已是說定了日後多多聯繫,也是做個閨中好友的意思。
這事兒一完,敏君也是覺得舒了一口氣,只是在稍稍想了想江頤與顧紫瓊之間可能的關係,半晌後也就擱下了,就是邊上的錦鷺悄悄着道:“姑娘,江家姑娘怎麼與顧姨娘的容貌頗有五六分的相似?以往倒是瞧着不分明。”
她也就是隨口編了幾句話:“這容貌張開了,自是不同。至於容貌相似,天下之大無奇不由,誰能說得準是個什麼緣故?這也是歷來都有的事兒,沒甚關係的人偏生長得相似也有的。不過,那顧姨娘着實名聲不好,你可不要在江姑娘面前露出什麼神色,面對她知道了,臉上下不來。”
“瞧姑娘說的,我也就是稍稍有些詫異罷了。若是露出一分半毫,自個心裡頭也過不去。好好的清清白白的姑娘,怎麼能扯到那人身上?不是敗壞人家名聲麼。自是不會露出分毫的。”錦鷺笑着應承,一面又是笑着道:“說着容貌相似,其實大抵都是粉面桃腮,肌膚晶瑩,就算不是真的十分相似,也會覺得眼熟。”
“你自是個聰明人,不用這我多說什麼。”敏君揉了揉眉頭,想着明日還要到主宅那裡一趟,便揉了揉眉頭,先是令錦鷺將手邊的匣子收好:“這匣子是江姑娘送來的,裡頭的東西編個冊子給我,日後還要比照着這個送一份回去呢。還有,明日卻是要往那邊府裡去一趟,你也選幾樣新奇的東西並兩位姐姐喜歡的吃食,明兒好一併帶過去。”
錦鷺忙是應了,一面收綴,一面擡頭與敏君道:“對了,姑娘,在您與江姑娘說話的時候,奶奶使了人過來,說過兩日張家夫人便是要過來了,可是要好生打點衣衫的。”
“真真是都湊在一起兒了。”敏君聽得一愣,眉頭微微皺了皺,就是嘆了一口氣:“你瞧着什麼首飾妥當,便選一份好的。至於衣衫,顏色淡些就好,不用濃妝豔抹的,那也是大哥的岳家,雖說要鄭重,倒也不要弄得太過鄭重其事,反倒顯得自個氣弱。”
錦鷺點了點頭,自是捧着匣子往裡頭走去,邊上的青鸞見着,忙上前來伺候,敏君歪在那裡想了半晌子後,也覺得頗有幾分沒意思,當下便起身揉了揉脖頸腰肢,與青鸞道:“在屋子裡悶了大半日,竟是去院子裡走動走動,也是透透氣兒。”
青鸞自是應承,因着是在自家院子裡,倒也沒有叫多少丫鬟婆子,只是招了個小丫鬟跟綴在後頭,一行三人慢慢地往院子裡走去。此時已近春末,各處花朵比之先前少了許多,但綠葉繁枝反倒是更盛。偶爾春風拂過,便是有一陣陣青草伴着泥頭的新鮮氣味撲面而來,青澀的枝葉氣息也是隨處可見,敏君瞅着滿目青翠,只覺得心底那有些煩躁的心緒也漸漸平復下來。
漫步於青石板上,偶爾分花拂柳,撥開眼前的枝葉,便是有一幅全然與先前不同的景色,敏君興致一起,倒是越發得往深處走去,這半日竟是將大半的院子都繞了一圈。青鸞與小丫鬟蓮兒扶着敏君走了半日,雖說嘴上沒說什麼,但臉上也漸漸露出幾分疲倦來。敏君瞧着,雖說還有幾分興致勃勃,但也不好再晃下去,當下便伸了伸腰肢,笑着道:“走了這半日,也是累了,這兒離着二妹妹屋子近,索性去她那裡坐一坐,歇一陣子再回咱們屋子去。”
青鸞與蓮兒自是應了的,三人轉過頭往東邊的小路走去,轉了一個彎,再邁過一座橋,便是到了繁君的院子裡。繁君這邊的丫鬟也是不少,見着敏君遠遠走了過來,自是有人上前來奉承,又有人轉回去與繁君說。不多時,繁君也是打起簾子走了出來,與敏君笑着道:“怎麼今日的空過來了?”
“逛了一圈兒的園子,着實有些累,瞧着離你這兒近,便過來討杯水喝。”敏君笑着回了,看着繁君眉眼之間頗有幾分倦怠,便拉着她的手往屋子裡走去,一面又道:“你這幾日瞧着都有些倦,可是什麼地方不舒服?”
“我沒事兒。”繁君笑着搖了搖頭,與敏君走入屋子裡,分別坐下,一面令丫鬟送來香茶細點,一面笑着道:“只不過這兩日想着要做些針線活兒,也是做得有些入迷,不捨得擱下,便有些帶出來了。”
“什麼好東西,累得你這般。”敏君搖了搖頭,看着繁君雖說眉眼之間頗有幾分倦怠,但目光愉悅之中頗有幾分欣喜安詳,便也知道不是什麼大事,便隨口相問:“針線活兒什麼時候不能做,非得熬成這麼個模樣。娘雖說沒有開口說什麼,但我能看出來的,她自是也能看出來的,待得她開口,可就不是一會子的事,說不得你好些日子不能沾針捻線了呢。”
“不過我的傻想頭罷了。”繁君臉頰微微一紅,一面將臉往一側偏去,一面低聲道:“據說過兩日張夫人便是要過來,說不得我們做妹妹的要給些針線活兒與未來的嫂子……”
“原是如此。”敏君聽得稍稍一愣,而後便有些忍不住吃吃笑了:“這雖說也是個禮兒,可也不消如此,萬一未來的嫂子瞅着你的針線活兒比她好個千倍百倍,心裡生惱,那可怎麼辦?”
“這總不至於吧。”繁君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她只不過念着哥哥尚寧要大婚了,自己做妹子的可不能丟了他的臉,必定要選極好的針線活計出來送過去,一來表示自己鄭重,特特將頂好的東西選出來送去,二來也是顯示自家的底氣,哥哥雖說是個庶出的,可也是不能讓人看低的。這般纔是將往日自己做的那些針線活兒都擱在一邊,重頭花費心思好生做繡活兒:“我想着,往日做的不過遊戲之作,頂不得真的。或是圖案不合,或是樣式舊了些,或是絲線顏色瞧着略有些暗淡,方想着做好的送過去。”說及這裡,她話裡雖說沒有明白說清楚,但心底卻有幾分呢擔心。
“縱使如此,也不能累着自個身子。”敏君看着她如此在意,便收整的笑容,拿話細細地勸:“這針線活兒,一時半晌做不出來的,你好歹在往日做的裡頭挑兩樣出來,再與新作的好的湊在一起。一來,也是不要累壞了身子,讓人擔心。二來,這有個比較,送過去,對方也能瞧出幾分,自是能明白你鄭重的意思,也不會想多了。”
“大姑娘說的是,我們姑娘這幾日只差熬壞了眼睛,怎麼勸也是不聽的,急得我們只差與奶奶、姑娘說去了。”邊上繁君的丫鬟碧綾聽得敏君說的又是在理,又是能勸服繁君,不等繁君開口,就是忙忙先插了兩句話,她眉頭緊皺,很是有幾分擔心的樣子。
“瞧瞧你身邊的丫頭都瞧着不入眼了,只怕你受累。你倒是不在意自個身子,沒得累壞了身子,損了根本,日後縱然後悔,可也是自個受罪的。再者,哥哥並以後的嫂子聽到了這事兒,豈有不慚愧自責的?”敏君聽了這話,又是添了三兩句話:“想想我說的,你素日不是那等死心眼的人,必定能聽得進去。不過,你若還是如此,說不得我便是要娘過來說兩句了的。”
“好好好。”繁君聽得敏君如此這番說了一通,連帶着自己的丫鬟也是添幾句,當即心頭有些暖意,也有幾分無可奈何,立時應了:“姐姐這般說了,情理俱全的,我豈有不應的。若是再不應,就是這丫頭,只怕也要與我臉色看了呢。這兩日我做得活計多,她不是說話就是打岔的,越發得讓我累得慌。”
“那也是爲着你好。我倒是覺得這丫頭不錯呢。能順着你的意思的,雖說好,卻也不過會看眼色罷了,能勸着你的,纔是真正體貼你心腸的呢。”見着繁君應承下來,眉眼間的疲憊之色也少了些,敏君用帕子擦了擦嘴,臉上也露出笑容來:“明兒我們可是要去那邊府裡看看大姐姐,二姐姐的。你今兒可得早些睡,那些針線活兒也且擱着先,實在不行,明兒回來後,我過來幫你一把便是。”
“倒是忘了這一樁事。還得備下些東西送過去呢。只怕這會子大姐姐心裡頭也是不好過呢。二姐姐更別說,先前那一樁婚事可都是將貼兒散開了的。忽而就是打散了場子,臉上如何過得去,又有大伯的事兒夾在裡頭。唉”繁君聽得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憐憫之色。雖說她這些年瞧着婉君並不順眼,心裡厭煩,可想着她先前興致沖沖面有得色地自己過來送喜帖,歡天喜地的沒邊兒,眼下卻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不說,連帶着自個名聲也有些不好,日後還不知道前程如何,心裡自然有些同情。到底,雖說情分淺些,也是這麼些年相處過來的。
“如何不是呢。”敏君聽得也是有些搖頭,只是說及這上面,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嘆道:“說起這個,大姐姐倒是有些福緣。雖說先前吃了些苦,可這位未來的大姐夫卻是個心性厚道又極重情義的。饒是大伯鬧出了這麼的風波,二姐姐那邊的婚事出了這麼些風聲,他那邊還是沒有一絲兒動搖,據說,還特特送了帖子過去,安撫大姐姐的呢。大姐姐這般也算是苦盡甘來,想來終身得靠,以後的日子不必十分擔心了。”
繁君聽得也是點頭,她們前些日子纔是與璧君婉君見了面,平日裡也有些信箋往來,璧君之事也是從中得知。說來璧君這些年行事言談,心性素養都是一等一的,她們自然也是高興她能有這般福氣:“那也是大姐姐積得陰德,心善,行事又妥當,方能有此福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