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來,就能在一個病倒的小孩子前瞎折騰了?哪怕那還是有點血緣關係的?
敏君抿了抿脣角,眼底有些冰冷的光一閃而過。一邊的周嬤嬤轉過頭看到敏君抿着脣低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還當她被驚嚇着了,又是一陣安撫。
敏君擡頭看着周嬤嬤有些發青的眼圈,到底不忍心這個一直照顧她的嬤嬤擔憂,便露出個笑臉,開口正想說些什麼,那邊的孟氏與徐允謙兩人已經踏進屋子裡了。
孟氏挽着鬆鬆的低髻,上頭只幾支玉簪並一朵淺紅紗花,石青暗繡花鳥紋的杭綢褙子,淺黃細褶裙,雖娥眉鳳眼,容貌豐美,但細看來只覺柔婉清平,不着奢華。而那徐允謙則是普通的烏紗帽,圓領袍,修眉朗目,也是生的不俗。敏君擡頭看見了,到沒有訝異衣着相貌,只是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比前些日子一同來的時候好了不少。
雖然這麼想着,但她依舊是乖乖支起身子,喊了一聲爹爹,孃親,就低下頭擰着衣角沒有別的話好說了。這一聲爹孃,也是她在深思熟慮之後勉強喊出來的,心底卻不願將這兩個人看做爹孃,自然不願多說。
孟氏、徐允謙如何曉得她是這麼想的,這幾日都是見她不愛說話的,這一聲爹爹孃親已經是意外之喜,看着自己女兒眼神靈光了些,心裡頭越發得溫柔。別說孟氏上前來滿臉滿身的摩挲,輕聲安撫,便是徐允謙也是坐下來,低聲問些細碎事故,輕輕揉了揉自個女兒敏君的臉。
“瞧着敏君日漸一日好了起來,雖還不大愛說話,可眼神兒透着靈光,必定也是明白過來了。你明日去寺院裡還願,想來也是無礙的。”徐允謙本來覺得日子定的早了些,只是拗不過孟氏,此時看着自己女兒真真好了,心頭大悅,便擡頭與孟氏一笑道。
孟氏聽了,也是高興,她先前定了日子,一個是想着早些還願,另一個也是這些日子徐允謙來得太過頻繁,那碧痕必定是按捺不住,屆時爆出些什麼,自己留着也是沒意思,反倒招惹閒話,方纔定了明日。此時聽到這話,她便謙讓了兩句,說了幾句家常話兒,那邊就有婆子回話,須得去處置家中事務了。
被這一攪,孟氏、徐允謙再說兩句,又問了周嬤嬤幾句話,聽着都是還好的,便吩咐兩句話,說了明日上香還願的事情,就相攜而去。
那周嬤嬤聽了,也是連連唸了幾聲佛,轉頭看着敏君依舊是睜着眼想着什麼事情一般,便笑着將她抱起來轉了兩圈,重頭放在牀榻上:“敏姐兒,三奶奶真真是疼你,瞧着這些被褥帳子,你身上的百家衣,樣樣都她一人晚上挑燈細細做的。這會子瞧着你好了些,又是帶着你還願,唉,要知道這府裡頭的事情,一天是一個樣兒,那姨娘在三奶奶不在的時候,還不知道怎麼折騰呢。可這些,三奶奶都是撐下來了,她這麼痛愛心疼你,你日後可得好好孝順。”
敏君先前隱隱約約聽到些事情,多半是連蒙帶猜的,可都沒周嬤嬤今日說得細緻,也想不到這孟氏在這裡是處於這般弱勢,不由得微微一酸。再想想,這孟氏這般疼愛的女兒,卻被自己替代了,她還是這般照料周到,日日有一點時間都過來瞧一瞧她,心裡頭便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懷着這般心思,敏君到了第二日孟氏過來的時候,終於在喊了一聲娘後,伸出手摟住了她。孟氏整個人微微一僵,眼眶就是有些溼潤了:這是她唯一的親骨肉,卻被那碧痕那賤人擠撮着不能好好養在跟前,到了後頭,眼見着一日比一日冷淡……想到這些,孟氏恨不得大哭一回,卻怕嚇着女兒,又怕被旁人瞧見了說嘴,只得忍了下來,將敏君抱起來,輕輕安撫了幾下。
這體內的靈魂已經是換了個成年人,敏君自然察覺到這孟氏的不對勁,又瞧着她微微發紅的眼眶,心裡頭越來越軟,原本漠不關心的情緒,也漸漸有些變了樣子。
“三奶奶,大姐兒懂事了,那是好事。”那周嬤嬤看了一回,也是心中暗暗感嘆,這孟氏旁的不說,待女兒上頭卻是難得,當下勸了一會,又伸出手接過敏君,隨着她一併出去上了馬車。
這馬車原是極寬敞的,便三四個人也不甚擠,除了孟氏、周嬤嬤並敏君,還有兩個孟氏身側的丫鬟,一個喚青蓮,一個喚墨菊,俱是眉目清秀,性情溫柔的娟麗女子,一路上端茶送點心,捶背調弄,樣樣都是做的精細。
敏君縮在周嬤嬤的懷中,因起得早了,吃了東西后只一會便覺得眼皮子有些倦倦地耷拉下來,那頭也是一點一點往下垂去。孟氏看着笑了一回,伸出手摩挲了幾下,正是想要說些什麼,外頭的車伕便道:“奶奶,姑娘,已是到了大慈悲寺。”
聽得這話,孟氏收斂起臉上的神色,青蓮忙應了一聲,先下了車馬,瞧着周圍並無旁人,又設了踏腳之物,方纔請孟氏下車。待得孟氏、敏君等都是在墨菊的攙扶下重頭站在地面上,早有些家丁小廝等圍了上來,又有個大和尚領着兩個知客僧疾步而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可是孟夫人?”
孟氏應了一聲,便令那些家丁散開,一面雙手合十道:“知鬆大師,妾身早些日子曾在佛前許下心願,只要我的女兒能病癒,便施衣施粥三日,今日原是爲還願而來。”
“阿彌陀佛,施主乃慈母之心,貧僧自當執事。”那知鬆大師聽得這話,便知道這孟氏的香火錢極豐厚,兼着又是多番來此的,忙施了一禮,便引人到了寺廟之中,又勸孟氏:“孟施主,女公子既是方纔病癒,又是這般體弱,卻還是去僧房裡歇息一會方好。那僧房外頭正是早課,聽些佛音經綸,也是一番好處。”
這孟氏正想着佛祖菩薩雖好,可那威勢卻不是敏君這等體弱小孩看的了的,若是一時驚嚇着了,卻也不妙。聽了這話,自然覺得妥當,忙是謝過,方纔令墨菊伴着一併去,至於周嬤嬤,她是敏君的奶孃,又是照料多年,須的代替小主子拜一拜佛祖菩薩的。
由此,敏君到了禪房之內,聽了一會和尚的早課,也是隨着念兩句,便覺得口乾。墨菊聽了,也想到一盞茶來,沒曾想這裡負責這些瑣事的小沙彌今日病了,竟是無人照應,她只得再三囑咐了幾句,又是好生關好了門窗,方纔去後頭尋茶水。
敏君坐在那裡等了一會,那早課已經是歇了,四下寂靜之中,她便在這禪房裡四下走動了一下。就在這時候,那大門忽而被撞了開來,一個孩子便如同猴子一般竄了近來,一面將大門關了,一面幾步上前來壓住敏君,用手賭注她的嘴。
“唔唔……”猛然間發生這事,敏君由不得唔唔了兩聲,卻被死死壓住,那小孩一雙森冷冰寒如同黑琉璃珠的眼睛便是停在她雙眼之上:“一絲聲音都不許發出來,知道嗎?不然,我就掐死你!”說完這話,那死小孩還扯了扯嘴角,將右手放在敏君的脖子上使勁一掐,生生掐出一道紅痕來。
敏君被掐着翻了翻白眼,心裡頭卻是在怒吼着:該死的小屁孩,你堵着我的嘴,掐着我的脖子,我連點頭都點不了,還什麼說知道不知道!
那小孩卻是個機靈敏銳的,他看的敏君被掐着連連翻白眼,便哼了一聲,放開了她並重新幫她整了整衣衫,自己才慢條斯理地走到那禪房的窗子邊,臉色陰晴不定。
平白無故被掐個半死,敏君雖然面上帶着委屈懼怕,心裡頭卻是忿忿,只是怕這個小破孩又對自己現在柔弱的身軀下手,才勉強退到一邊,開始慢慢打量這個孩子。
他身量不高,大約只有八九歲的樣子,雖然板着臉,卻依舊是個漂亮的小孩。不說那大大的鳳眼捲翹上揚的濃密睫毛,不說那高挺的鼻子紅菱脣,只那如同春日最嬌豔的花兒般白裡透紅的皮膚,就是讓敏君自慚形愧:就是現在這麼個女孩子的軀體,也沒有這麼白的雪白,紅的粉嫩,光滑如同嬰兒的肌膚啊。
古代的,果然是天然的。
敏君心裡頭雜七雜八想着事情,一雙眼睛緊緊聽着這漂亮又有些冰山面癱樣的小孩,就在這時候,窗子外頭忽而傳來一陣聲響。
“這原是妾身的錯,與他無關的。再說,他的身份您也是曉得的,若真的出了事,可是了不得的。您要是怪罪,就怪妾身吧。”聲音柔婉地如同月下的澄江水,透着說不出道不明的悽惶幽怨,彷彿一朵鮮嫩花朵被生生折下後的嘆息,惹人憐惜。
“不,你要殺就殺我!”不等敏君緩過神來,另又有一道聲音響起,這是年輕男子的聲音,清越如山澗泉水,雋永如鬆間白雲,雖然是懇求的話,卻是帶着一絲說不清的清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