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不如畜生啊”朱氏皺巴巴的黃瘦的臉不斷地顫抖抽搐,一雙渾濁陰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允謙,口中不斷地咒罵,心中那股子怨憤之氣越發得翻涌起來。
孟氏站在一側,臉色微白,眉頭更是緊緊皺起來——她也就罷了,咒罵兩句也是兩句,但夫君原是太太的親生兒子,又是個做官的,如此斥責,真真是……她心裡頭想着,臉色一陣一陣地變化,只是礙於這裡還有二哥徐允瑞並其妻東方氏,加之這會子已是說了分家的事,再出言不遜,越發得耽誤了正事,反倒不妥。由此,她縱然心底波瀾起伏,恨恨不已,也沒有說出一個字,只是低頭絞着手帕,連着手指頭扭得發白,也是絲毫不知。
倒是那徐允謙,此時聽得朱氏這般咒罵,一絲兒情緒也沒有,擡頭看了二哥徐允瑞,淡淡着道:“倒是當不得太太這般看重,兒子還做不到那地步。太太也不必急得話也說不清,這事兒原是兩下便宜之事。既是省了太太日日生氣,也免了我們一家日日懸心擔憂。竟還是早些處置了,這方好。”
“你”朱氏聽得這不痛不癢,冷颼颼的話,當下臉色一陣陣發青,看着被自己瞪着的三子徐允謙臉色冰冷,目光漠然,心中又急又氣,猛然就是轉過頭死死盯着那孟氏,怒斥到:“定是你這賤婢作祟原是小娘養的賤骨頭,也是我……”
“太太慎言”徐允謙猛然開口,將那朱氏的話蓋了下去:“若非您這般看不中夫人,動輒得罪,毫無絲毫慈心,累得孫兒孫女日日驚惶,何須我等早早盤算分家一事?昔日種種,猶在眼前,今日樁樁,又是如斯。您不累,我們一家卻是累得慌。夫人兒女雙全,卻在您面前不如一個丫頭,生生作踐,誰忍心看着?您若還是如此,也要想一想日後……”
“好好好,分家就分家,我老太婆本就不指着你一個謬種”朱氏臉色一陣陣的發青,到了最後的時候,也是氣極而笑,冷聲道:“滾我自有三個孩兒,用不着你這賤種養老送終”
徐允謙的臉色也不好看,但聽到這裡,只是與許允瑞對視一眼,淡淡道:“多承您成全,我們三房明日便搬家令宅別居,至於分家一事,待得大哥四弟回來,也會迅迅處置,倒是不煩您勞心。”說完這個,他在與許允瑞點了點頭,與孟氏一併離去。
那朱氏聽得這一番話,心底越發得惱怒,倒是不思自己素日對孟氏並三房的刻毒,只擡頭與許允瑞道:“你這不孝子,就看着我被那賤種刻薄,連一句話也不敢說,枉費兩位我平日裡諸般看重你也想一想,我這輩子,哪裡……”
“母親”許允瑞看着這朱氏一番發作,心裡頭也是覺得厭煩,只冷着臉道:“您若是還想看着我們兄弟幾個活着,就少說兩句話眼下朝代更迭,新帝登基,我們這些舊臣,還不知道會落到什麼地步偏生您還日日做耗,生生掐着我們的生路,將三弟一家趕出去”
“你說什麼”朱氏聽得一陣心驚肉跳,在惶恐驚詫之中又是透着些茫然:“什麼生路?你們兄弟難道還比不過那賤種?陛下再怎麼樣,也不能將你們都黜免了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您總是聽過的吧。”許允瑞也沒心思再與朱氏說什麼,他撇了撇嘴角,也沒心思多說什麼,只是揮了揮袖子,冷冷道:“您也不要以爲真是靠不着三弟,以後如何,還真是說不清楚的事情。”說完這話,他再也沒有心思留在這裡,與東方氏使了個眼色,扭頭離去。
那朱氏何曾聽過這些,心裡惶惶然說不出什麼話來,半晌過去,纔是帶着些驚慌地與東方氏道:“不可能這事不可能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也不能讓他們三兄弟都免了官”
“您不要說了,好好養着身子就好。”東方氏看着這朱氏,心裡雖然有些不耐煩,但也有幾分可憐,當下只好聲好氣地勸說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縱然是三弟他們也是做不得十分得住。何況我們呢。太太只管養着身子便是,想來也就是罷官而已,總還能留着性命的。咱們家還沒出多大的氣力,又有三弟的情分在,總還好一些的。倒是不能比那些軒貴人家,生生送了財貨性命。”
然而,朱氏卻是一陣陣地驚心。說來,她也是在太宗朱元璋時代長大的,那時候的腥風血雨,是何等的驚心動魄,她雖說不過是個姑娘家,也是寒顫不已的。沒想到臨了臨了,到老竟是要重頭再經歷過一變。先前無人提醒,又是日日想着三子三兒媳不孝,整日的刻毒斥罵,她還沒多想,畢竟這麼些年都是平平安安過來了。可現在被這一提醒,朱氏心裡又是咒罵,又是怨恨,瞪着眼半日過去,竟是兩眼一閉,生生暈了過去。
東方氏倒是想不得這朱氏竟會爲了這事暈過去,她先前斥罵的時候精神多好啊,就是二十歲的姑娘也沒那等整日整日的精神勁兒。這會子不過還沒做準的事兒,倒是將她嚇着氣着暈了過去。由此,東方氏愣了半晌,纔是回過神,忙就是上前來推了那朱氏兩把,見着總沒個動靜,又有些嫌棄這老人家的體味,便後退兩步,高聲喊了丫鬟進來收綴,一面又是使人去請大夫:“那邊柳枝巷子保安堂的張大夫是太太素日定的,你只管請他過來把一把脈細便是。”
那婆子忙就是應了話,退下去後,卻是慢慢悠悠地使了個小丫頭過去,將那大夫請了過來,自己方領着人進來與那朱氏請脈。這會子,東方氏已是在邊上的屋子裡等着,聽得是沒什麼大礙,不過一時閉了氣而已,便留了方子,重頭使人將那大夫送了回去。
此間種種,朱氏渾然不覺,而東方氏也未曾使人報與三房,這一樁事兒,便這般抹平了,誰個都沒有驚動——在東方氏看來,這回就是捧着三房也不爲過的,既然三房公開與太太撕破臉皮,何必這會子又爲着小事緊趕上去與人不自在。倒是不如悄沒聲息地抹了去,也是買個臉與孟氏,兩下方便的意思。
至於三弟妹孟氏會不會知道,這還用說的?東方氏在心底嗤笑一聲,這家宅裡頭熬了十數年的女人,哪個是簡單的?孟氏這麼個面上一團和氣的,也是如此。這般事兒,又是緊接着分家一事說出來之後,孟氏若是不清楚,纔是稀罕事。
就在那朱氏心裡頭這麼想着,另一邊的孟氏卻是深深吐出一口氣,與正沉着臉坐在一側的徐允謙道:“相公也不要太難過,太太素來便是如此,口不應心,想來也是一時急了,方是遷怒到您的身上。到底是母子,若是想得深了,卻也不合適。”
“她如是將我當做親生的,如何會一口一句賤種,謬種”徐允謙臉色陰沉得能滴下雨水來,連着目光也是一片沉鬱:“你要不必勸說我,這番我算是死心了。日後往來,也就是面子上的一點,不與外人瞧着笑話罷了。說來倒是應道謝一謝她生了這麼些兒子,並不差我一個,若是真真指着我供養,縱然銀錢上供得起來,這日子也過不下去”
“相公何必說如此話。”孟氏見着他如此,忙就是上前來勸說,一面又道:“到底是嫡親的母子,生養大恩,原是不論如何都得供養的。總之,我們盡心盡力,問心無愧,也就是了,旁的倒是不必再計較了。”
“你說的是。”聽得孟氏這麼說,徐允謙也是回過神來,知道自己這些話,雖說道理能站得住,但情理卻是不合的——父母大恩,向來在人嘴上說的是,割肉以報也是應當的。至於能有多少人做得到?誰個知道?他縱然心底不這麼想,但面上卻是不能露出分毫怨憤之意的:“倒是我糊塗了。”
“您若是糊塗,昨兒怎麼回想到那一樁要緊的大事?”孟氏笑了笑,臉上微微露出些許憂愁,但目光卻是柔和得緊:“不說旁的,今日敏君過去,不就是爲了提醒蘇瑾去了?男人,緊要的是在外頭大事上面,這內宅裡頭的,原是我們女人該經心的。”
“是極是極。”徐允謙看着這孟氏體貼入微,十分溫柔,心裡頭微微有些騷動,卻是悄悄兒握住孟氏的手,輕聲道:“得妻如此,真真是此生之大幸。想來這會子,那蘇家小子,也是該如此想吧。”
“這話,虧得您說得出口,這麼個歲數了……”孟氏臉上微微一紅,被握住的手卻只是一顫,並無動彈的意思:“至於那蘇瑾,他得了我們女兒,本就是此生大幸,敏兒那丫頭,容貌性情,言談舉動,針黹女紅,哪一件不好?”
孟氏有些得意地說着話,卻不想,這會子自家女兒敏君,也正是被蘇瑾握着手,誇耀着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