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趙氏也是知道事情的人,她若非是急了,也不會明明聽着孟氏中毒這樣的傳言,還巴巴送了信箋過來的。不過,到底想着孟氏也不知道是好是歹的,趙氏在信箋上定了的日子是三日之後,言辭也是極爲婉轉和氣,透着些歉意。
孟氏將這個看完,由不得一笑,只與易嬤嬤笑着道:“你們奶奶也真真謙遜,巴巴送了這個過來。咱們兩家還用得着這個?只是我雖說身子還過得去,但出門卻是不能了。若是你們奶奶有心,不妨後日過來。我們好生說一說這事兒,這般可好?”
“奶奶說的是。我們奶奶也是擔心這個,先前還提過話,說是若不是這帖子只好寫請人過來的話,再怎麼樣,也得她親自過來的。您這般,正是合了我們奶奶的意思。”易嬤嬤先前就是得了趙氏的囑咐,此時聽得這話,自然是滿口答應,笑着回道。
“這般,我也就放心了些。你們詹哥兒我也是見過的,極好的孩子,若是真能成了,我心裡頭自然歡喜。”孟氏笑着將信箋放下來,一面又與易嬤嬤讚了蘇詹兩三句,滿臉的笑意,瞧着就是極爲滿意這一門親事的。
易嬤嬤見此,也是樂得什麼似的,一張臉笑得如同皺巴巴的菊花,滿是歡欣的意思,口中更是連連奉承,好是說了一通話,瞅着孟氏精神着實有些倦了,方極爲見機地告辭。孟氏只留了一聲,就是使了丫鬟婆子相送,自己則揉了揉眉頭,笑着與邊上的丫鬟青蓮道:“先扶我回屋子裡去歇一會,再請二姑娘過來。”
孟氏在心底琢磨了一番,想着蘇詹到底人不在燕京,縱使打探,也探不出什麼東西來。倒是應先與繁君細細說了,再使敏君到蘇嫺那邊探問兩句。若是果真不錯,這一樁親事,便再無挑剔之理。至於日後如何,依着現在繁君這般謹慎小心,知情知理的性子,又是那麼個如花似玉的模樣,自然不會出了大格兒的。
因此,她這回並不焦急,反倒是頗爲放鬆,甚至瞅着青蓮有些含笑的臉,輕聲笑道:“你也是個聰敏的,聽了我這一番說頭,你覺得這一段姻緣,可是不錯?”
“奶奶是有心人,又極憐愛姑娘的,這婚姻大事自然是安排的妥當得不能再妥當了。別說二姑娘素日裡也是極聰敏的,就是奴婢這麼個蠢笨之人,也是覺得十二分的合適呢。”先前說話的時候,只青蓮一個丫鬟在身側伺候的,因着如此,她說話卻是越發得含糊,這拿着讚詞做主,旁的也不提。孟氏聽了這話,點了點頭,讚道:“若敏丫頭日後有你五分,我這輩子只怕也不用爲她愁這個,憂那個了。女兒家雖說不比男子能撐得起家中脊樑,但細心穩妥,最是貼心不過的。你就是這麼個女孩兒,我只盼着那兩個丫頭有你三五分,也是足夠了。”
“奶奶說的,奴婢竟不能回話了。奴婢是哪個牌位上面的人,敢於姑娘比的?照奴婢的淺見,大姑娘模樣兒好,性子沉穩敏銳,平日裡雖說仁和慈善,但若是到了緊要關頭卻是殺戮決斷,足能比得上那些甚麼文武全才的人了,又極細心孝順,日後前程必定極好的。就是二姑娘,容貌才幹也極好,又是謹慎小心,深有心思的。奴婢也就是一副笨嘴笨舌招人喜歡,哪裡能及兩位姑娘。”青蓮笑着回話,一面扶着孟氏到了屋子裡頭,打點被褥牀榻、擺設點心等一系列事情,樣樣周全得很。
孟氏見着她如此,越發得喜歡,又是與她說下兩句,外頭便是有丫鬟回話道:“奶奶,二姑娘來了。”孟氏應了一聲,令人將繁君請進來,自己則收斂神色,靜靜地捧着一盞茶吃了好幾口,纔是擱在一側的几上。
繁君雖說摸不準是什麼樣的事情,但這府裡一般也沒什麼大事,她自然是照着往日的規矩行了禮,就是站在一側與孟氏笑道:“母親喚繁君來,可是有什麼事吩咐?”
“過來坐在這裡。”孟氏拍了拍牀榻,又是與青蓮使了個眼色,她立時將點心茗茶送至牀榻邊的几上,就是抿着嘴笑着退了下去。繁君瞅着這狀況,也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當,只笑着上前來坐在榻上,自然而然,並不見多少緊張提防。孟氏見了,只伸出手摸了摸繁君的手,笑着道:“確實有一樁事兒要問你,你可得好好地想清楚了,再細細的說,這可不是小事兒。”
“嗯。”繁君聽得這話,愣了一下,忙就是應道,腦子裡由不得冒出好幾個念頭,猜測孟氏所說的到底是什麼事。沒想着,她這邊正是想着,那邊孟氏便是道:“敏兒素來與蘇嫺交好,你也應當多多少少曉得蘇家的一些事兒吧?”
“姐姐斷斷續續提過一些,蘇家與我們家往來也多,少不得聽過一些。”繁君越發得疑惑,擡頭看向孟氏:“母親怎麼忽而提起蘇家?”
“原是你蘇家的趙姨,求着你做她那小兒媳婦。”孟氏見着繁君提起蘇家,也沒有什麼反感的樣子,便直截了當着將事情說了出來:“你也是見過那蘇詹一兩面的,相貌好,性子瞧着也不是那等蠻橫的,眼下十五六歲的年紀,就是得了個舉人,前程自然不用說。我琢磨了半日,竟是與你頗爲相配。只是不知道,你可是願意?”
繁君再也想不到,孟氏忽而喚她過來,竟是爲了她的婚事,登時愣了半日,好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只那一張鴨蛋臉兒登時緋紅一片,柳葉眉那滴溜溜如同兩丸黑水晶的眸子更是瑩潤一片,低下頭,露出一般紅得透頂的脖頸。但她心底,卻是着實將這件事情考慮了一番。
蘇家,着實不錯。頭一個,蘇家與自家交好,素來和氣,趙氏原是看重自個,有心爲蘇詹求娶,想來也是十分滿意自己,她這種性子,日後待自己也不會差的。第二個,那蘇詹自己也是照過面的,容貌舉止,言談行動,雖說不能十分看得清楚,但也多少有些底,又是得了舉人,也是一等的人才了。雖說蘇尹彷彿欲趙氏並不對頭,家中姬妾甚多,但子嗣仍舊只有趙氏所出的蘇硯蘇詹兩個嫡子並蘇嫺一個嫡女,日後縱然添了一個半個的庶弟,且不說養不養的起來,縱然真的有這麼個弟弟,也着實太小,並不能做什麼。蘇家三個兄妹又和氣,兄弟、兄妹之情頗重,自己嫁過去,也不必愁太多的事兒。
如此一想,繁君心裡頭越發得願意,只是她到底是個女兒家,如何能開口說這些,當即只能紅着臉垂頭不語。
孟氏原就是心思敏銳的,自然知道女兒家的意思,瞧着繁君默默垂頭,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便知道她多半是願意的,只是礙於女兒家的羞澀,不能直截了當說出口而已。由此,她由不得一笑,溫聲道:“先前我說與你父親,他也是頗爲讚許,說蘇家與我們往來頗多,門風不差,又是特特來求你做媳婦的,自然會待你好,竟是個不錯的姻緣。只是我想着,婚姻大事,原是一輩子的,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但到底也要你願意,方能好好過日子的,便喚你過來。自然,女兒家心裡喜歡口中說不出的也是有的,你若是不願意,便搖搖頭。不然,我就回絕了她。”
“母親說的,女兒自是願意的。”繁君脹紅了臉,到底說出了一句話,只她到底是姑娘家,說起這些總還是臊得慌,忙就是拉扯另一件事來遮掩:“只是哥哥還未定親,長幼有序,我又如何能……”
“傻丫頭,自然是幫你們相看着呢。只是你恰巧有了合適的,便先與你說一聲。寧哥兒那裡,我也有幾個人選,只是那些姑娘都不是與我們有多少往來的,自然不能如你一般,竟要細細打探方纔合適。”孟氏笑着接過繁君的話,柔聲細語着道:“不過是訂親,這又有什麼不妥當的?女兒家原就是該早些定下來,平白熬成老姑娘,那可怎麼得了。男子倒還沒事兒,便是略略遲一些,也是沒個妨礙的。”
繁君見着如此,再無別的話,只紅着臉微微點了點頭。
“好,你也是願意,那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成人之美。”孟氏笑吟吟着點頭,略略想了想,方道:“只是那蘇詹人並不在燕京,我縱然使人打聽,也只怕沒個信兒,倒不如將這件事兒交與敏兒那丫頭。她素日裡便是與蘇家丫頭好的如同姐妹一般,打聽一些信息過來,自是不難的。不過,後日趙夫人便要過來,你少不得要出來拜見,說一說話兒。這可是大事兒,你一準要弄齊全了,什麼缺了少了的,只管過來與我說。這可曉得了?”
“女兒銘記在心,不敢或忘。”繁君忙就是應了話,她擡頭看着孟氏含笑的臉,心裡頭說不出的歡喜——照着她的條件,蘇家的蘇詹真真是好夫婿人選,而孟氏,也着實將她看得如同親生女兒差不多的。最起碼,是沒有存了壞心的。日後有些心思,她能放下的,還是多放下吧。
見着如此,孟氏便笑了笑,與她在說了三兩句話,便打發她下去了。外頭候着的青蓮雨杏見着繁君離去,忙就是到屋子裡頭來伺候,見着孟氏神思倦怠,忙就是勸道:“奶奶可得好生保養,什麼大事兒也不比這個的。若是三爺姑娘見了,心裡該是怎麼想?您還是睡一會兒樣樣神,不然晚上可是難說了呢。”
“隨你。”孟氏見着她這麼說,也是點了點頭,笑着應了。待得晚飯過後,她少不得喚了敏君過來交代一番。敏君聽聞此事,卻是吃了一驚,但細細一想,倒是覺得這一樁婚事着實不錯,當下便將自己所知的蘇詹之事說了出來,後頭更是道:“娘,這蘇詹如何,我知道的不多,可是要與蘇姐姐打探一二?”
“這倒也不必了。”孟氏笑着揉了揉敏君的臉,眉眼間一片柔和:“到底,蘇家也不是那等不好的人家,何須做到那地步去?再者,這會子你曉得了這一件事,那蘇嫺自然也是會曉得,若是你與她說話帶出幾分來,便真有什麼不好的,只怕她也不會說出來的。這遠近親疏,原就如此的。”
敏君想了想,倒也是點頭。母女兩人說了一會子話,就各自散了。再過一會,孟氏自然將今日所知所想與徐允謙說了,後頭在是如何,暫且不提。隻日月輪轉,不知不覺之間,兩日便是過去了。
這一日,趙氏攜着女兒蘇嫺,特特到了徐家來。她們過來,一則爲慰問孟氏,二則是爲了蘇詹親事,因着如此,兩人一踏入屋子裡頭,就是笑得比平日更歡喜。
孟氏見着了,少不得打趣兩聲:“瞧瞧你們母女這一番歡喜勁兒,竟是過來誠心兒顯擺呢。你家蘇嫺雖是極好的,但我這繁丫頭,可也不差。”說話間,她與一側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令她將繁君帶過來。那丫鬟先前便是得了囑咐,忙就是點了點頭,垂頭去辦事不說。
“孟姨說的話,我可是不敢當呢。繁妹妹素來便是極好的,容貌品格言談舉止乃至針黹女紅,哪一樣不是上上等的?”蘇嫺見着孟氏隨口打趣到自己身上,忙就是將這話擋了下來:“連着敏君也是對繁妹妹另眼相看,常與我提起她的好處。您這麼說,打量着我竟是個麪皮兒厚的不成?”
“真真是越發得會說話了。”孟氏笑着搖了搖頭,與趙氏蘇嫺兩人又是說了幾句話,那蘇嫺也是極爲會察看情勢的,瞧着這話頭要說到真切的地方,便款款起身,笑着道:“孟姨,敏妹妹可是在自個的屋子裡頭?我想尋她說說話,好些日子沒有見面,十分惦念她呢。”
“正是在她自個屋子裡頭呢。也不知道是沒事兒睡覺,還是正閒逛呢。她素日便是個閒人,你只管過去尋她說話。正好解解悶兒。”孟氏點了點頭,點了個丫鬟引路。蘇嫺雖說知道地方,但也沒有推辭這一番好意,少不得應了一聲,就是領着人下去了。
孟氏與趙氏兩人打發了旁的丫鬟下去,兩人方是說起話來。
“我的好妹妹,這事兒可是做準兒了?若是再沒個說法,我這裡可是難說了呢。”趙氏瞅着這孟氏精神極好,面色也算上佳,便知道這中毒一事並無大礙,由此,她只是在這個話題上說了三五句話,就是忙忙將話題轉到婚事之上。
“正要與你說呢。我瞅着這事情十之八九,是沒問題。只是這生辰八字之類的,卻是要合一合,若是這些都妥當了,那邊再無不合式的了。”孟氏見着趙氏這般急不可耐,倒是笑了笑,也沒有再說什麼場面話,就是直截了當着將結論說了出來。
趙氏見着這般,也是歡喜不盡,忙就是湊上來與孟氏一番嘀咕。兩人說這正是合和,外頭就是有丫鬟回話:“大姑娘,四姑娘來了。”
“怎麼璧君也是來了?”孟氏聽得一愣,忙就是令人請進來。趙氏也是聽過璧君的事情,當即挑了挑眉頭,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在一側,心裡頭卻是少不得想了兩三句:璧君?可是先前鬧笑話的蘇家長房的大姑娘?到不知道是個什麼模樣的,竟這麼巴巴地想男人……
也就是這麼個時候,那簾子一掀,璧君繁君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兩人都是嬌嫩得如同一株剛剛綻開花蕊的鮮花,只是璧君徐豐盈秀美,肌骨瑩潤,恍若一塊溫玉生輝,猶如帶露珠的牡丹,透着舒展大氣。而繁君則是嬌美靈動,便是如同一隻百靈鳥兒一般,縱然沉默寡言也是透着歡欣活潑的勁兒,正正然是一朵薔薇花,新鮮嫵媚,青春逼人。
只不過,繁君身着翡翠彩繡纏枝蓮的交翎短襖,下面繫着水墨白綾裙,妝容首飾更是一色的靈透,比之璧君渾然無甚妝容的,到底是要多了三分豔色。趙氏雖說瞧着璧君也是不錯,但一番比較之後,還是覺得繁君更是妥當,當下便是招了繁君再說身側坐下來,笑着詢問日常的事兒。
繁君早就有所準備,卻也是回得十分妥當。
而璧君見着這個場景,她是個聰明人,立時知道是個什麼緣故,當下便與孟氏說了自個要去佛寺的事兒,便尋了個藉口,退了下去。趙氏與繁君說了一番話,瞅着這璧君如此,由不得讚道:“倒是想不得,這位璧君姑娘,也是秀色奪人得很呢。”
孟氏瞅着這趙氏對於繁君十分滿意,便尋了個由頭讓她下去,自己則是與趙氏感嘆道:“如何不是?你也不是外人,我是索性與你細細說了那件事兒。”她將事情說了一通,這立場自然是站在璧君這裡的:“因着這事,我那大嫂子也是撓頭得很。這姑娘家不比男子,眼瞅着一日大似一日,竟是急得嘴角長了一串燎泡呢。”
“這有什麼?依我看來,卻是有一個人家合適呢。”趙氏腦子一轉,確實想出來一個人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