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不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眼下這般情勢之下,若偏生將人移了出來,竟是兩下都不相宜的。”蘇瑾神色不免微微有些悵然,但眸光卻還是一片清澈:“若是母親一人,不拘什麼藉口說到兩句,總還能將她移出來。但祖父母兩位大人,卻是不能如此了。”
“這卻也是。”敏君沉默了半晌,也想通了蘇瑾的意思,她臉色微微露出幾分躊躇,半晌纔是道:“且不說陛下那邊如何想來,就是燕王殿下這邊,也是難說——要論說起親戚,燕京這裡多少人家都是有的?此時人人不願動,那是因爲沒個起頭的,人人心底都有些踟躕不定。畢竟,這一個兩個也就罷了,這一大羣一大羣的,難道還一起子都移過來?若是這般,就是三歲的娃兒,只怕也是要起疑心的,何況朝中諸位大臣。”
“正是如此。”蘇瑾沉默了半晌,纔是擡頭看向敏君:“或許,這事兒也不至於到了那地步。”
“這卻難說了。到底,蘇家馮家都是軒貴人家,你們都在燕京城裡,日後真是起了什麼事,誰也不曉得會怎麼樣……”敏君想着蘇家馮家兩大家都是一等的人家,這事可是難說。只蘇瑾之父蘇曜是極近建文帝的,若是從這一層說起來,或許會倖免,但蘇曜那樣的人,誰能說得準他到時候會是說什麼話?
心裡頭這麼一想,敏君只覺得有些繁雜,半日過去,也只得嘆了一聲,道:“說來都是我招惹來的,若是沒了駱芝仙的那一檔事,許是也不會鬧到這地步的。哪怕能拖些日子,也是比現在不上不下的時節好一些。”說起這個,她倒是真有幾分感嘆,這不過是一點女孩兒家的情緒手段,竟會將之折騰到這地步,也是駱家人的能耐了。
“胡說,這又與你有什麼關聯。縱然沒有這一樁事,沒幾日,只怕事情也是會到這地步的。”蘇瑾摸了摸敏君的臉,輕聲安撫着:“駱家不過是一個小卒子,若是陛下不信,旁人也是沒法子的,若是真有什麼存見,便是沒有的事情,也會鬧騰出些痕跡來。更何況,我們都是曉得的,這原是確有其事……”
敏君自然知道這個的,只是想起自己那一起子事是導火線,心裡頭總有幾分不舒坦的。還好,她原就是個不會頂真到底的性子,糾結半晌之後,也就是將這個暫且擱在腦後——事以到此,糾結前因也是沒什麼用處的,還不如好生想些法子,將這個窟窿補上去。哪怕自己的確不是什麼做這樣事的料。
蘇瑾與敏君說談半日,總沒有什麼旁的好法子。到底,這會子還早着呢,時機未到不說,燕王這裡準備也是不齊全,樣樣樁樁的事情都鬧不清楚。縱然什麼燕王什麼皇帝這些都不說,真個將人接過來了,住個三五個月倒也罷了,住個兩三年,如何說得過去——好不好,金陵城是錦鄉侯的根兒,蘇曜又是指定不願過來的,馮氏必定也不能在這裡久留。兩位老大人又是年歲漸高,江南之地住了大半輩子,若是咋咋然移到這裡來,還說不清什麼時候歸鄉,那個時候可是說不準如何了。
也是如此,兩人說談了半日,也沒什麼別的法子,只能暫時將這件事情放下來,看着形勢如何,再慢慢籌劃。這主意一定,蘇瑾只再與敏君說了兩三句安撫的話,又是勸着她早些安歇,自己便要辭別。敏君將他送到院子門口,眼瞅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方是悶悶地轉回身來。
“姑娘,大姑娘那裡打發了丫鬟過來,說是立等您過去說話呢。”就在這會子,一邊的錦鷺笑着湊了過來,溫聲細語地將先前敏君與蘇瑾兩人私下說話時出的事兒回了:“奴婢瞧着那小丫鬟的神色,還是笑嘻嘻帶着歡喜勁兒的,想來多半是什麼好事兒吧。”
“倒是大姐姐還有些興致,我是再不能的。”敏君聽得這話,倒是微微笑了笑,自打那件事之後,璧君雖說越發得謹言慎行,但骨子裡的活潑是遮掩不住的,常會使丫鬟過來請敏君過去,或是說話,或是做點心,或是吟詩,或是針黹女紅,事兒不多,卻是頗爲有些興致情趣的。
因着如此,敏君也多有過去,幾次之後,更是與璧君相處更相和氣。此時聽着璧君又是使了人過來,雖說心頭還有些悶悶的,但她仍舊是微微露出幾分笑容來。錦鷺見着她如此,臉上的笑容更濃,只笑着勸道:“姑娘何必作此說?往日裡,姑娘可不比大姑娘差一絲兒。閨中無趣,既是得閒無事兒,姑娘何妨過去說說笑笑頑一場呢?日後,可就未必能有這等閒情了。”
“你越發得會說話,我若是一日少了你,竟是飯也吃不香,睡也睡不深了,到了那個時候,可怎麼辦?要是什麼時候,生生將你蹉跎成老姑娘了,那可不是我的錯。”敏君點了點頭,應了那樁事兒,瞧着青鸞對此並無什麼心思,便讓她在屋子裡好生將那些小丫頭婆子之類的看着點,自己則扶着錦鷺,身後跟着兩個小丫頭一個婆子,慢慢往璧君所在的院子走去。這一面走,她一面隨口打趣,倒是讓錦鷺臉漲得通紅,恨恨咬牙道:“姑娘閒了,盡是打趣,這麼些話兒,也是張口則來,奴婢可得告奶奶去。”
“哎呦,我的好錦鷺,好姐妹,這可千萬不能。若是被娘知道了,只怕我可有得罪受了呢。”敏君忙就是拉住錦鷺,一面笑着道歉,一面又是拿着好話好詞兒勸她。兩人說說笑笑,邊上的丫鬟婆子再添兩三句話,不知不覺間,她們就是到了璧君的院子裡。
璧君早就打起簾子迎了出來,邊上繁君也正抿着嘴笑。
“可是過來了,我正想着呢,哪裡來的雀兒唧唧咋咋的,還沒上枝頭,就是滿園子都樂騰起來了。喚了四妹妹一起過來瞅一瞅,誰想的,原是你過來了。”璧君瞅着敏君臉上帶笑的模樣,也覺得心情好了一些,當即便一手挽住敏君,一面往裡面走,一面隨口就是打趣兒。
敏君聽得她這麼說,立時轉過頭與邊上的錦鷺道:“瞧瞧,這纔是會說話兒呢。我那不過幾句話,就招惹着你如此。幸虧你還是跟了我,若是跟了大姐姐,只怕日日都得叫着回奶奶了呢。”
“姑娘會說話,大姑娘自然越發得要會說話,不然,這次序如何排下去?”錦鷺見着敏君特特轉過頭來說話,便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想來大姑娘身邊伺候的姐姐,也是比奴婢好的。不是有一句話兒,什麼鑰匙開什麼鎖,原是一套兒的。”
“好丫頭,果真爽利,我瞅着也是如此,三妹妹是個好的,你也是個好的。”璧君見着錦鷺隨口一番話,說得極是爽利,幾乎是眼都不眨就是回了,當即不由得一笑,回了一句話:“好了,這會子在風頭上也不好站着閒磕牙,竟到了屋子裡頭去,愛怎麼嘮叨怎麼嘮叨,愛怎麼說道就怎麼說道。沒得閒磕牙的日子,也不過這麼着了。”
“大姐姐說的是。”敏君笑着抿了抿嘴,看着明顯神清氣茂的璧君,心中暗暗想道:這人生際遇已是離奇,誰也想不到,璧君竟會招惹這般的事兒出來。但若是說起這心思轉變,卻又是比之更是奇異,瞧着璧君這麼個樣子,誰能想着三五個月之前,她差不多都是想死了……
眼下,經歷了這一樁幾乎可以稱爲古代閨秀滅頂之災一般的災難**件後,璧君能安安樂樂過日子,真真是比她忽而去了,更是艱難。越是如此,她這輩子越是能夠過得好吧——畢竟,有了這樣的事情做底子,旁的什麼事,她都會熬過去的。只是希望,這一段艱難難熬的日子,是她這一輩子唯一的一段,而不是日後都是如此。
如此想着,敏君看向璧君的眼神,又不得多了三分柔和:“大姐姐今兒喚我過來,可是有什麼好事兒?”
“自是有好事兒。”璧君臉上帶笑,只一手拉着敏君,一手拉着繁君,將她們帶到了樓上,一面笑着道:“前兒我心思一動,使了婆子去買花兒,誰曉得,那賣花的竟是邊上一處山上的,與那婆子說了兩句,只誇讚那山上有一處泉眼,極是甘美,連着這花兒都是比旁人家的好。我見着那花兒極是秀美,也是信了,便打發那婆子又尋了那賣花人,今兒就得了一罈上好的泉水。此時正好與你們嘗一嘗這清泉烹茶的滋味兒。”
“大姐姐果然好興致。”繁君聽得這話,也是笑了,當即便是湊上來,一面笑着,一面溫聲細語道:“素日也是常聽這些閒人雅事的,自個卻沒那個閒心,只是徒然羨慕——因說,家中既無山泉水,也無松林深,倒是沒想着其實也是能借人得來的,全看用不用心罷了。”
“這話說得極是。”敏君見繁君提起這些,臉上微微露出幾分羨然的神情,便微微一笑,眯着眼微微歪了歪頭:“倒是我越發得不如你們了。整日裡沒什麼事兒不說,就是連想着這些的念頭都沒有。可見不是個風雅的。”
“這話也就是你自個說了。”聽得敏君這麼說,璧君由不得露出幾分好笑來,只伸出手指頭點了點敏君的額頭,嗔道:“你素日裡就是有心的,只是心思多在實事上,只是不得閒。若是得了閒,只怕我都是要被扔出八條街兒呢。”
三人說說笑笑,又是吃了清泉烹出的好茶兒。因是上等的龍井茶,又是借了山泉水的清味,這茶十分輕浮,回味悠遠,果真是極好的。敏君因而嘆道:“果真是一杯品完,渾身的俗氣兒都是洗盡了,怪道古人有那麼成篇累牘的詩詞,甚至還有茶經等專論。”
“好茶自當如此。”繁君笑了笑,脣角只帶着一抹笑意:“若是一般的茶,也就儘夠隨意飲用乃至漱口的。這世間,原也是高下立見的。”
“當着這清茶好水兒,四妹妹仍舊不說風雅事兒。真真是好茶兒都堵不住你的嘴。”璧君原聽得敏君的話,嘴角帶笑眉梢微揚,似乎也覺得有些渾身輕飄飄的舒坦,不想繁君就說說起好茶歹茶來,她由不得抿了抿嘴,帶出一點嗔意來,又是與她倒了一盞茶,只命她吃茶。
“好姐姐,這一番是我的錯。”繁君聽了,忙就是笑着認錯,一面又道:“只是這茶可不得這麼糟蹋的,咕嚕嚕喝下去了,豈不是沒了風雅,只讓我一點點品,可好?”
“這纔像話兒。”璧君見她如此說來,也是笑了:“果真是口角好的,瞧瞧這一番話,哄得我竟是歡喜得連茶都忘了。說來,這個時節也正是賞桂花吃螃蟹的好日子。只是院子裡的那株桂花樹兒只看了一半,竟還是待得繁花如星的時候再去,只怕更盡興。”
敏君繁君聽得這話,也是點頭,又是道:“這般人多才是能盡興,索性再請幾個人過來,一氣兒鬧一鬧,歡歡喜喜的,方不辜負了那一番美景美食呢。”
“這也極妥當。”璧君聽得這話,也是點了點頭,笑着道:“只可惜我這裡認得人沒幾個,可得勞動兩位妹妹請人過來,也讓我認得幾個人。”
敏君繁君自是點頭,兩人有事說談一陣子,不知不覺間,璧君便是說道金陵的事兒:“這世事真真難說,前兒是三叔去了餘杭,誰想的,這會子我父親也是得了聖命,要去廣州。因着如此,母親特特寄信過來,讓我在這裡多住些日子呢。只是煩擾三嬸孃,又是要多照看我這麼一個不說,還得添一個婉君。”
“值當什麼,不過是多一雙筷子一個碗,正好與能與我們做伴兒呢。”敏君聽得璧君這麼說,忙就是笑吟吟着趕上來道:“說來也新奇,咱們家這會子竟是天南地北什麼地方的都有了。我們在北地燕京,大伯大伯母在南方廣州,四叔又是在西邊蜀地,老太太太太並二伯他們又是在金陵,說來正是東邊呢。”
如此一番說法,璧君想了想,也是笑了:“說來正是呢。這般也好,我雖是個小姑娘家,不大知道事兒,可瞅着這麼些事兒,也是覺得驚心。你說說前兒就你那麼一點子小事兒,也是折騰鬧到那地步,多少燕京的官兒到金陵我是不清楚的。可小小的事兒鬧到這麼大,原就不是個好的——不論怎麼說,也不至於到那地步的。可見平日裡積怨深着呢。”
“姐姐也知道這些了?”敏君聽得一愣,臉上微微露出幾分訝然來,看着璧君的神色多了三分鄭重:“我心裡常想着,也是有些驚心——好端端的,怎麼偏就是我遇到那駱芝仙,鬧出那麼一樁事來。若是沒了那一樁事,只怕這會子燕京城裡多少人家也不用提心吊膽了……”她雖然已經不將那件事放在心上了,可這會子說起來,還是有點黯然的。
“這與你有什麼相干的。原就是多少事兒堆在那裡,這會子方是一點子火星兒就迸出來。原沒了這事,自然還有另外的事。與你很不相干,你且安生過日子。那燕王纔是要焦頭爛額的,咱們這般的小家小戶,避着遠些,也就是了。”璧君聽得敏君這麼說,立時一大串話就是溜了出來,在她看來,這不過是像一個大家子裡的,嫡出庶出的,長子次子之類的一般的鬧騰,其實事兒倒沒多大,就是心裡頭計較罷了。
“大姐姐說的是,姐姐也是想得多了,人人都是睜着眼兒的,姐姐分明連一片指甲也不曾彈到那駱芝仙身上,自個作孽自個受的,還有什麼好說的要真個說起來,原是蒼天有眼呢。”因着沒多少人,又想着之前的那場鬧劇,繁君也是放開了許多,說出來的話,都是透着少見的刻薄。
敏君原就不放在心上,聽得這話後,也是點了點頭,應和兩句。三人一番說談,不多時就將這話題扯到別的地方去。什麼胭脂水粉,什麼衣衫裙子,什麼針黹花樣兒,樁樁樣樣說得極是歡喜。
不曾想,這番說得正是入巷,突然外頭就是有人喊着姑娘不好了的話,闖了進來。三人愕然半晌,擡頭就是看到孟氏身側的一個丫頭喚作槿兒的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什麼事兒?”敏君也是認得這個槿兒的,生得甜美乾淨,做事兒素來輕快利索,只是愛吃了點,往日常有逗弄她。見着她此時臉色大變,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便知道是孟氏那裡出了什麼事兒,當即立時站了起來:“娘那裡可是出了什麼事?”
“姑、姑娘……”槿兒喘了一口氣,因跑了不少路,滿臉都是汗珠子,臉色卻是不見着發紅:“不好了,奶奶忽而昏倒了過去,臉色又是發青……”
“什麼”敏君驚呼一聲,只覺得眼前發黑腳下發軟,差點兒就是摔在椅子上,璧君繁君臉色也是難看之極,只是瞅着敏君如此,忙就是趕上去扶着敏君,有是一疊聲喊丫鬟婆子過來:“都是死了不成還不趕緊過來攙着”
“不必忙乎我,趕緊到娘那裡。”敏君緩了緩氣,只在人中穴狠狠掐了一把,就猛然站起身來,只拉着裙子要往外頭跑。璧君見着,忙就是拉住她:“可不得這般,若是你也病了,這一家子人可要越發得慌了。再說,三嬸如此,你幫不着什麼,可幾個弟弟妹妹還小着,若是一時嚇着了,可怎麼得了”
“是我渾忘了。”敏君聽得這話,也是漸漸冷靜下來,瞅着邊上丫鬟婆子也多,忙就是使喚她們禁戒各處,不許隨意走動,並使人到徐允謙的衙門、尚寧的書院,乃至各處院子裡。一番話囑咐妥當了,她也是越發得鎮靜下來,先打發婆子跑到孟氏的屋子裡,好生安置妥當孟氏,令人不許走動不許動彈屋子裡任何東西,安撫尚德尚禮並***,不許人驚動,自己方扶着人趕到孟氏的屋子裡。
這一番舉動果然有幾分效力,待得敏君三人趕到孟氏的院子裡,這裡斂聲屏氣的,各個婆子丫鬟都是臉色發白站在外頭候着,敏君也不說話,只匆匆掃了幾眼,就是趕緊到了屋子裡頭。
“姑娘可來了。”青蓮見着敏君三人過來了,忙就是打起簾子,一面引路,一面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通:“今兒奶奶原是好好的,只是午飯進多了些,就在院子裡走動了小半個時辰。回來後,瞅着進的點心湯羹不錯,便又嚐了一塊桂花糕,一點子糖桂花的酒釀蛋花,沒想着,吃完沒多久,就是嚷着眼前發黑,不多久就是昏了過去。”
敏君聽得這話,臉色便有幾分不好,只冷聲道:“廚下可是使人過去了?”她一面說着,一面緊走,不多時就是到了內屋。瞅見孟氏正躺在榻上,她眼圈兒一紅,由不得梗咽一聲,幾步趕到塌邊。
此時的孟氏正歪在榻上,臉色發黑,呼吸卻是輕輕的,一聲響動也是沒有。敏君見着,兩串淚珠子就是刷刷地流了下來,只是先前愣了一陣子,咬了咬牙,也就是回過神來,只冷聲道:“趕緊使人送綠豆湯、人乳過來,再拿一雙筷子過來。”
她雖說不大曉得古代的什麼毒藥之類的,做護士的日子不長,但有些基本的醫療知識卻還是沒有忘記的。這會子什麼西藥沒有,就只能拿那些來做個催吐或者解毒了。
“姑娘拿那些做什麼?”青蓮聽得卻是愣住了,綠豆湯倒還罷了,最是解毒的,這人乳筷子,又是哪裡鬧出來的。只是她着麼一問出來,就是回過神來——再怎麼着,姑娘是奶奶的嫡親女兒,總不會害奶奶的。可能是哪裡見着聽着的,這大夫已是使人過去請了,一時半會卻是難過來的,這會子照着姑娘的法子來做,也未嘗不可。
由此,她不等敏君說話,就忙忙轉過身道:“奴婢立刻使人送筷子過來,人乳等一會就好,只綠豆湯,可得遲一點的。”人乳之類的也就罷了,好歹奶孃都還奶水豐厚,又是親自瞅着的,不怕做什麼手腳,倒是綠豆湯,可得讓甘棠過去盯着,再出什麼事,可就了不得的敏君原是想說話,見着青蓮如此,便抿了抿嘴,只伸出手將孟氏半扶起來,邊上的璧君繁君兩人雖說不曉得什麼緣故,但也知道敏君素來有些法子的,便過來幫着扶起孟氏,又是在她背後添了厚厚的枕頭。這一番做完,就是有孟氏先前的丫鬟雨杏送了一雙銀筷過來。
瞅了那銀筷子一眼,敏君只估摸着長短,令繁君璧君好生按住孟氏,自己則扳開孟氏嘴,將筷子探到喉嚨下面。這原是生理反應,饒是孟氏昏過去了,不多時也是掙扎着要嘔吐。敏君見着,忙就是扶着她用帕子接着那些嘔吐物,更有雨杏將痰 接上去。孟氏不多時就是吐了五六分滿。
敏君瞅着差不多了,忙就是扶着孟氏坐下,剛送了茶水讓她漱口,青蓮便是送了滿滿一海碗的人乳過來了:“奶奶怎麼了?竟是吐了不成?”
“沒事,吐了好些。”敏君看着孟氏臉色不若先前那般難看,鬆了一口氣,只令青蓮倒了一盞人乳過來,慢慢地喂孟氏喝下:“大夫可是過來了?”
“早便是使人過去了,這會子只怕快是要到了,姑娘們可是避開些?”青蓮瞅着日漸長成的敏君三人,略有幾分遲疑。畢竟,三位姑娘年歲漸大,竟還是有些避開的好些。敏君聽得這話,眉頭微微皺了皺,想要直接否定,想着這裡頭的規矩,便又有些暗歎,只擡頭與璧君道:“姐姐,我們還是到屏風裡坐一坐吧。”這孟氏的屋子裡便是有屏風,坐在那裡與在牀頭守着,倒也差不離的。
青蓮點了點頭,只令婆子將屏風移到前面一點的位子,又是親自將那帳子散下來,端了一個繡墩在塌邊,如此安置妥當,孟氏已是吃了一大碗人乳,臉色微微好了一點。敏君見着,也是鬆了一口氣,連着那綠豆湯也不十分在意了。
“大夫來了。”就在這時候,外頭有丫鬟高聲回話。敏君三人聽見了,相互對視一眼後,都是站起身來,敏君只說了一聲:“快請進來。”三人就是移步到了屏風裡頭。
青蓮與雨杏兩人將孟氏重新安置妥當,將她手腕伸出簾子,又是放了一方帕子掩住手腕,外頭就是有丫鬟打起簾子探頭往裡頭看。青蓮與她點了點頭,她方領着一個鬍鬚雪白的老大夫進來。
“您老且瞧一瞧我們奶奶。”青蓮扶着老大夫坐下來,一面就是將事情重頭到尾說了一通,連着敏君做的那些事也都是一一說了個清楚分明。老大夫聽了這話後,皺了皺眉頭,又是瞧了瞧嘔吐物,方道:“原是中了毒,好在夫人吉人天相,吃得並不多,又是嘔了好些出來。這人乳也是好的,竟十分合適。只消服兩副湯藥,不消多久,夫人就是能醒過來了。”
“老天爺保佑,菩薩保佑。”青蓮雙手合十拜了拜,也是舒了一口氣,臉色好看了許多:“那您老趕緊將藥方開出來,也好讓我們奶奶早些吃了藥好起來。”
“好好好”老大夫也是見多識廣的,雖說不曾多看屋子裡一眼,但也是看到邊上屏風內裡彷彿有幾個插金帶銀,穿紅着綠的姑娘影子,心裡頭自然有數,當即應了一聲,旋就開出一個方子,又是仔細註明湯藥如何熬煮,說了幾句忌諱的東西,方穩穩當當離去了。
見着老大夫已然離開,敏君三人便從屏風後頭出來了,立時囑咐買藥熬湯,又是令人將幾個小的好生看住了。“可是蒼天保佑,嬸孃並無大礙,我們也是放心了。”璧君見着敏君囑咐完了事情,便開口道。
“正是呢。”敏君嘆了一口氣,臉上還有幾分青白,這一次真真是嚇着她了:“好端端的,竟是出了這樣的事情。若是娘真個出一點事兒,我竟是沒法活了……”
“姐姐,母親必是能好的,你且放心。”繁君心裡有些複雜莫名,但孟氏沒事兒,她也是鬆了一口氣——到底,孟氏待他們兄妹照着嫡母的標準是一絲兒也不差的,這些年月,雖說她越發得謹慎小心,但過得着實不差的,算不得什麼兢兢戰戰,也漸漸有了些感情。雖說有些時候,心裡頭有些複雜莫名,但也從未想着孟氏一命嗚呼的。
敏君雖然不明白繁君心裡頭的那些複雜心思,但這一段日子以來,繁君着實做得十分妥當,她也是對她略略放心了些,此時見着她這麼說,便也點了點頭,道:“嗯,只盼着娘快些好起來,這就好了。”
說話間,外頭又是有丫鬟回話道:“三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這話一或,敏君三人立時趕上去相迎,纔打起簾子,她們擡頭就是瞧見徐允謙並徐尚寧滿臉大汗地往這裡趕過來。
“爹爹大哥”
“三叔回來了,寧哥兒好。”
敏君與繁君兩人見着他們回來,忙就是喚了一聲,臉上露出幾分鬆快來。連着璧君也是略略露出些笑容,上前來行禮問好。徐允謙這會子已經是慌了,見着她們,只揮了揮手,就是趕緊到屋子裡頭去,一面急急問道:“可還好?大夫怎麼說?”
“老大夫已經開了藥方子,這會子已是去抓藥,不多久就能熬了湯藥過來。”繁君忙就是將大夫的事交代了,敏君也是趕着道:“大夫說,娘並無大礙,這會子只要吃了湯藥,便是妥當了。”
“蒼天保佑”徐允謙聽得這話,腳下一軟,差點就是癱倒在地,神情鬆快了幾分,但臉上還是帶着驚詫疑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如何鬧出這些來?”
敏君趕着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通,徐允謙聽得臉色一變在變,待得聽完這些,臉色已經是沉得能下雨了:“竟是這般將那些僕婦丫鬟並廚下人等都是帶到衙門裡頭去看大板子下去,她們招不招”
“父親,萬勿如此草率”
“爹爹,可不能如此。”
“爹爹,萬不能如此。”
這話一說,就是璧君差點也是喊出聲來,敏君繁君連着尚寧都是忙開口阻止。敏君更是道:“以下犯上,以僕毒主,原是大罪中的大罪。那些僕婦丫鬟若是背了這個,只怕立時就要慌了手腳,乃至於爲了不上大堂自盡的。娘素日極是憐下,這般牽連,又多是她心愛的,只怕她醒來,也是難過的。”
“姐姐說的極是。”繁君聽得這話,也是連連點頭,又是提道:“再者,這犯人既是做下這等事,頭一等就是趕緊跑。這裡頭也未必有這個人。卻還是再三查探,方纔合適。”
“是啊,父親。”尚寧也是忙忙勸道:“到底,眼下這些人該是記着的,絕對逃不了。與其送往衙門大堂,倒不如讓她們相互指認,分辨個清楚。”
徐允謙先前一番話,也是一時急糊塗了,這會子聽得兒女這般說來,也是漸漸冷靜下來,當即沉吟半晌,便是道:“原是我糊塗了,這般家醜,的確不可外揚。將那些人都盯着了,一個個審她們,可不許一絲馬虎。敏君,你與我一併到孟家一趟”
“爹爹的意思?”敏君聽得猛然一驚,臉色便是變了:“難道是那姜柔雲下的手?”這怎麼可能,那姜柔雲在孟家多年,倒是能下得手來,這徐家可是沒她插手的地方,如何能讓孟氏也是吃了這回虧?
“你母親素日與人爲善,言談行事無不是妥當的,家中待下人也是和氣,原是個和氣人,從未與人結怨。你想想,除卻那孟家並按姜柔雲,她能得罪什麼人,竟招致這般罪”
這話一說出來,敏君也是無言以對,是的,素日裡孟氏待人都是和和氣氣的,就是個混人,也就是避開了一些罷了。除卻幾個出格的,旁人與她再無嫌隙。而那幾個出格的裡頭,老太太王氏、太太朱氏都在金陵,燕京城裡頭,說來說去,也就是姜柔雲一個——哪怕孟兆宗與孟氏再無往來,只怕也不會想着她死的。
“爹爹說得極是。孟家也是遭了難的,若是與母親一般差不多的。這事兒,也就分明瞭。”想起先前孟兆宗也是中了毒的,敏君微微抿了抿脣角,眼中有些森然:“若真是那賤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