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有幾分小心謹慎起來。”孟氏看着敏君略有些抿成一條線的脣。略略露出個笑影子,眼底卻透出一絲欣慰,伸出手慢慢地摩挲着敏君的髮絲,細細着道:“不過,也是長進了。曉得凡事都得留三分餘地,總不至於情狀忽變,竟是將一番好心好意化爲一江流水,沒了個蹤影不說,竟還被嗤笑不中用來得好。凡事啊,總要留餘地,縱然信了一個人,卻也不能將整個心都拿去信了。”
說到這裡,她低頭看着敏君點頭之餘,還有一點猶疑,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笑道:“不過這一會,你確實不曾信錯了她。這事兒,她在那日之後,便是親自過來與我說了一通,倒是樁樁樣樣都是清楚分說了。自然,我也激惱忿怒。差點兒沒能耐得住性子——於我來說,計算我倒也罷了,若是算計到你和博兒、禮兒身上去,爲人母的哪個能有這般心胸?”
敏君聽得也是怔住了,她倒不曾料到,這繁君竟是有這等心思膽量,對着孟氏也敢講前事一一說個清楚分明,似乎還連帶了一些她們不清楚的內情。不過回想來,倒也正是合了繁君素來的脾性。她原就是風風火火喜惡形於外的,做事更是一點餘地都不願留下,雖說這一年似是外頭瞧着有幾分變了,但根子上來說,卻沒有太多的變化。既是碧痕已去,她又將滿腔忿怒衝向王氏朱氏,在家中更緩和與她們的關係,倒也是情理之中。
畢竟,攘外必先安內,這句話,也是有些道理的。
想着如此,敏君便點了點頭,輕聲道:“倒也是合了她的性子。只是不曉得,這些日子她日日見着老太太,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自聽了她眼下做的事兒,女兒便有些提心吊膽,生怕她按捺不住露出一點半滴的,沒得招惹什麼禍事。”
“這卻不比十分擔憂。”孟氏摩挲着敏君髮絲的手略略一頓,似是想起了什麼一般。露出一抹看着有些飄忽的笑容,連着平日裡清明沉靜的眸子也透着一絲暗淡:“我最是瞭解這庶女的心思,那丫頭既是從天上掉到地下,還能撐着,自然也不是那等沒有眼色不會處事的。我瞅着,倒是你也要學着她一般耐得住性子,曉得忍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磋磨磋磨一番,方知道這爲人處事上頭,真正的練達通明。”
“瞧娘說的,女兒哪裡就那般不中用了?”聽得孟氏說起繁君,頗有幾分讚歎的樣子,敏君也是放下了心,當即就攀着孟氏的肩膀,笑着撒嬌:“再說,女兒卻絕不會到那地步的,旁的不說,便是爲了省得爹孃提心擔憂這一條,也是夠了。”
“若你做事兒能比得上這一張甜嘴兒,爲娘估摸着,必定是一輩子的好處說不盡。”孟氏聽得笑了一笑。又是點了點敏君的頭,瞧着她扭着笑鬧了一番,方拍了拍她的背,哄勸道:“好了,我的兒,你好些日子不曾吃點像樣兒的東西,今日醒來,總歸要多吃一點。眼下又是午膳的時候了,我打發丫鬟讓繁君回來,我們湊着吃一頓,你看着可好?”
“女兒讓娘擔心了這麼一陣子,這會子醒來了,自然都要聽孃的話。”敏君笑眯眯着回了一句,看着孟氏高聲喚了青蓮入內,囑咐了一通,便打發她去老太太的屋子裡,由不得皺了皺眉,察覺到裡頭有些許不對:只是打發個丫鬟送信,爲何分派到青蓮的頭上?不說三房的丫鬟婆子,便是徐家滿府,誰不曉得青蓮原是孟氏的陪房,素來在孟氏跟前頗有臉面的?
難道說,到了這個地步,老太太王氏仍舊對三房不滿,明的暗的總有些發作的言談舉止不成?這說起來,似乎也有幾分不通的。畢竟,朱氏對於三房的態度已然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老太太王氏卻只偏心而已,到底。還是幾分顧念三房的。
還是說,她知道了,究竟是誰對她和王氏下了手?因着名聲不敢明着發作,便從暗地裡下絆子?
有此一想,敏君便悄悄打量了孟氏幾眼。只是到底沒能看出什麼不同來,她舉手用食指揉了揉眼睛,回頭想了一會,還是打消了各色念頭——自己病了一場,方纔有一點起色,孟氏瞞着點什麼最是正常不過的。想來她也不會輕易對此鬆口,磨着她,倒不如與繁君仔細說說看,看着她是個什麼說法,再探聽別的,也不遲。
如此一想,敏君便將這個心思暫時壓在心底,與孟氏隨口應答兩句家常事兒,就聽到外頭有丫鬟回話:“四姑娘來了。”
一陣腳步聲響動,敏君擡頭看去,只見那軟綠灑花盤金簾一掀,繁君披着一件靛青滾邊毛領子斗篷,頭上戴着一頂雪珠子絨帽,走動間略略露出碧衫白裙。釵環首飾業極簡單,發上數根碧玉簪些須青絲繩,頸上一串青裡透白的珠鏈。渾身上下都是清素無比不說,竟還透着一點點弔喪的味道。只左手戴着一個絳紋石戒指,略略透着一點淡淡的淺紅,減了幾分清寒。
這等妝容,還日日去給老太太王氏侍奉,倒是有些不妥當。沒得人瞧着,竟像是弔喪一般了。敏君見着,當即由不得皺了皺眉,心裡暗暗嘆氣:就是在現代那會子。她回去過年的時候,嫌頭髮老是從背上滑落到前面,便纏了個玉色髮圈,都被奶奶叫住數落了一番,這次的繁君,雖說大抵都還是青色爲主的,可這青色略有幾分偏白,猛然一瞧,竟像是以白色爲主一般。
這還真真是弔喪一般了。
哪怕老太太沒察覺到什麼,看着這一身衣衫,只怕也會生出幾分惱怒,可勁兒折騰一通,也不是沒有什麼緣故的。
如此一想,敏君便有些發愁,當即看向繁君的眼神也帶着一點疑惑與氣惱:你要報仇雪恨也罷,要膈應王氏也好,有的沒的手段總要高明一些,不要將事兒往家裡頭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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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君也是個聰明的,她擡頭看到敏君的神色不大好,便抿了抿脣角,這先行了禮道了萬福,再坐下來,端端正正和和氣氣說些家常的小事兒。孟氏瞧瞧她,再看看敏君,就打發了丫鬟下去準備,自己低頭吃了一口茶,方道:“老太太今日可是好了些?”
“母親不用擔心,照着這日老太太的精神勁兒,必定是會一日好似一日的。”繁君笑着回了一句,看着敏君的神色略略緩了一點,便笑着湊上來道:“姐姐可是想明白了妹妹這一身的裝扮,可是照着禮數規矩,沒有絲毫的錯處?”
“便真個如此,你也做得有些過了。老太太那麼個人最是斤斤計較的,沒得倒是將自己累得慌。”敏君這會子也有些回過神來。孟氏素來對這些最是經心,也是一絲兒不曾提起,那繁君的裝扮便是沒有什麼不妥的。而從弔喪這一事說來。除卻家裡的喪事極爲重要,另外的國喪也是重中之重的——自然是國大於家,照着國喪的例子來做,自然沒有什麼不妥,只怕老太太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方憋着一口氣沒有出來,只得按捺住心裡的氣不曾嚷嚷什麼不孝……
只是,少不得要被指使來指使去,雖然快意,可身子骨可不定能受得住。
對此,繁君倒是渾然不在意,在她看來,能名正言順地發泄心裡頭的怒氣,比之身體的勞累,都是值當的。何況,這還不只是發泄怒氣而已。她嘴裡不說什麼,做事兒也是勤快小心,卻屢屢被斥責羞辱,旁人自然會對她生出些憐憫之心。除卻起頭兩三天辛苦,其餘的時候,她也不算十分辛勞。
而且,老太太王氏因爲她的緣故,總要的打起精神折騰,還得憋着心裡頭的惱怒火氣,變着法子發泄。這一陣子不曾好轉,反倒漸漸有些病骨不支的模樣。看着如此,繁君就是再辛苦十倍百倍,也是心甘情願的。
因此,這會子聽得敏君好心相勸,她雖說點了點頭,但說起這件事,還是帶着一點點歡喜的神色:“姐姐不必擔心,我自然有我的主意。這些日子過來,我也看出了些名堂,知道該是怎麼做該是怎麼說。這明目張膽,光明正大的法子,果然比那暗地裡的勾當更爽快!我也算想通了。以前書上說的什麼陽謀陰謀上的那些道理。原來,真真是陰謀易躲,陽謀難過。老太太見着我便不自在,嫌棄這一身的打扮太過素淨,竟是瞧着有些綠,實則白多綠少,顯見着是弔喪一般。偏生這會子伯母嬸孃都是比往日素淡,越發添了不自在,卻又礙於國喪說不得。那臉色,真真是讓人看着痛快之極。”
見着繁君說得眉目飛揚,臉上彷彿能放出光來,敏君與孟氏對視一眼,倒也沒有再深勸:橫豎,王氏朱氏瞧着三房也是不入眼的,繁君年歲小,又有國喪一事遮着,兼着碧痕故去的事兒還沒過去,想來她們心底也有幾分籌算的,倒不至於出什麼大事兒。
由此,瞧着繁君笑了一陣子,聽着外頭響起了腳步聲,孟氏與敏君方相互開口詢問,裝着十分擔心王氏的身體狀況,一串一串的問題便如同噼裡啪啦落了滿地的雨珠,劈頭蓋臉地往繁君潑去。
繁君也是聰敏的,起頭愣了一下,瞬息間就是回過身來,忙就是打斷了孟氏與敏君你一句我一句的詢問,用着低沉的語氣一點點說着王氏的事,沒兩句便頓了一頓,聽着竟是十成十擔憂曾祖母的乖乖小曾孫女兒。
“也是爲了我這不爭氣的身子,方讓你這麼個小小的人兒過去侍奉老太太。”孟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隨口胡謅的本事卻是比繁君那一手耍得更是利索逼真:“不過,聽着你的話,老太太似乎也是真的曉得我們這一房的心意,讓你也搭了一把手,盡了一點孝心,想來是對你也滿意的。你日後的舉止言談,穿着打扮可都得照着這些日子的來,不能有什麼變化。”
這提着食盒進來的大大小小的丫鬟,聽得孟氏如此尊尊教誨,而繁君也是連連點頭,大抵都是露出了些許同情,只是有一兩個卻是露出幾分詫異等神色。
孟氏、敏君、繁君坐在高處,雖說眼下正是演戲中,但是看向幾個丫鬟的眼神卻是透着打量的。這人人的神色舉止,相同相似相背離的地方,更是看得一清二楚起來。當即,孟氏的眼神便有幾分幽深起來,口中卻是淡淡道:“也是吃飯的時候了,你們妹兩個愛說什麼,吃了飯後隨你們去。可這這飯點卻是誤不得的,趕緊吃了,你們愛是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是不理會便是。“敏君與繁君相互對視一眼,便露出些許笑意,口中漫應着,安安心心坐下來吃了飯。孟氏今日只用了小半碗飯,並些許豆腐素材鵝肉,還有一碗冬筍火腿湯。飲食上頭,並沒有委屈自個。敏君是不敢多吃的,喝了小半碗湯,米飯菜餚也比孟氏少了好些。好在還有個繁君因着最近都忙老太太的事兒,氣力活兒做多了,肚子也容易餓,倒是吃得比孟氏敏君兩個加起來的還要多一點。
敏君見着她如此,倒是笑了一陣子,勸着多吃了一些。孟氏看着她們相處得好,笑了一陣子,略略囑咐兩人一通話,便要起身去處置家務。敏君與繁君兩個自然曉得多半是爲了那幾個先前露出異樣的丫鬟婆子,便也沒有說什麼,滿臉笑着應了,起身送孟氏出去。
吃晚飯,略略漱口清理了一番,看着丫鬟將吃食撤下去,重頭換了香茶細點上來,敏君一面吃着茶一面笑着打量繁君,好半天看着她都有些覺得異樣了,方放下手中的茶,笑着道:“我們的四姑娘,竟是比之前更有精神了,雖然瘦了一些,可瞧着這渾身的氣派,竟不似一個小小的女孩兒,便是先前我們出去見着大幾歲的姐姐,多半也沒這樣的言行。”
“三姐姐只是渾說。”繁君聞言笑了笑,也不理會敏君的神情,只是拖來一個枕頭放在敏君身邊,自發自動地躺上去,一面自己錘着自個的肩膀,一面閉着眼睛道:“什麼事兒要問的,便說出來吧。我可不是母親,也不是你那錦鷺青鸞,想東想西,生怕你多知道了什麼,平白熬得自個沒了心思。”
“照着這活,你便是絲毫不擔心我多想了什麼?沒的心思重,竟是連累自個身子?”敏君笑了一回,倒是對繁君直言說出來的話沒有什麼太多的計較,反倒是順着話頭打趣了一句。
繁君也沒睜眼,只是伸了伸腰,揉了揉太陽穴,哼哼着道:“擔心什麼?這些日子,我算是看明白想通透了,雖說這一次是真個病了,但前幾次你那是裝病吧。沒的說這般湊巧的,偏生局面一觸即發的時候,偏生你就出來橫插一手,將局面帶開來。也是我先前血氣衝昏了頭,後來按着你的話想了一想,再琢磨了這麼些日子,方漸漸有幾分清楚。這會子,你也是自個咒了自個,老天爺啊看着不過眼,只磨着你生了小病症,昏昏沉沉十來日罷了,其餘的可都是好得很呢。”
這話一說,敏君也是笑了,當即也沒在這上面做什麼文章,便徑自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府裡頭便沒個別的事兒出來?我瞅着母親先前不過傳信,都派了青蓮過去,瞧着並不尋常。”
“原是爲了這個。”繁君聽到這話,笑了一笑,側過臉微微睜眼,兩頰豔豔如花:“這你卻不必擔心。裡頭的兩個緣故,都是於我們有好處,沒壞處的。”
“什麼緣故?”敏君聽了,由不得愣了一下,方湊上來,忙忙問道。
“這一個,爹爹前兒來了信,問了母親的身子,信中還道,他頗爲得燕王青眼。一日燕王隨口言及家事,爹爹說了母親有孕在身,尚且要等一段日子,方能北上打理家事。燕王聽了,便說及正好貢品的船差不多那時候該是回來,捎帶上母親,也是不難。那貢品的船最是寬大厚重,平穩安妥,兼着又有幾個御醫也是順路,真真是便捷穩妥。母親的身子也是調理的差不多了,想來我們頂多十來日,便是能北上了。”
“竟有這樣的事!”敏君聞言也是欣喜非常,雖說沒有手舞足蹈,卻也忍不住握緊拳頭揮了揮,很是高興着問道:“那第二件又是什麼?”
“母親的孃家人,忽然也出現在府外,順便還帶來了外祖父的信。”繁君說起這個,倒也有幾分疑惑,可思及這到底是一件好事,說起來也沒有太多的疑慮:“據說,當初母親不受待見,還有幾分是因爲出嫁前不久,外祖母涉嫌陷害外祖父的唯一的血脈子嗣。可前而不久,外祖父卻是發現裡頭還有點別的蹊蹺。方特特致信過來。”
“什麼!”敏君吃了一驚,臉上露出詫異之極的神色,倒是有些想不到這樣的事:“怎麼忽然之間,就出了這樣的事!”
“如何不是呢。”繁君看着敏君如此,倒勸說了兩句,言辭也多有幾分輕省:“不過,說到底,這也是好事兒。老太太、太太自那之後,對着母親也多了幾分客氣忍讓,比不得先前那般肆無忌憚,旁若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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