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問,那珠兒倒是有些踟躕。一時說不出什麼話來。敏君見了,越發得疑惑,連着問了兩聲,她方在錦鷺的勸說中略略說了一點:“着實不是要瞞着姑娘什麼。不過這雪落得實在大,我想着未必是自個看到的那般,若是說出來卻是自個看錯了,這就不好了……”
“你看到了什麼?”敏君聞言微微一愣,皺了皺眉,看着珠兒開始躲躲閃閃的眼神,心下不及多想,便壓住心裡頭的那些情緒,只與錦鷺使了個眼色,令她在外面的屋子裡看着,自己卻是伸手拉過那珠兒,一路往最裡頭的屋子走去。
這一徑過來,敏君都是絲毫聲音都沒有,臉色陰沉,那珠兒素日裡便有些個膽小,瞧着自家姑娘如此,再想想先前自己瞧見的場景,越發得害怕。只嚇得一張稚嫩可愛的臉都青白起來。
“好了,你就坐在那裡將今天的事兒說一說。”敏君看着這個珠兒煞白煞白的臉色,倒也不願再擺臉色嚇唬她,稍稍將神色緩和了一點,就是一擺手讓她坐在略微暗沉一點的位置上,自己則選了光亮的窗戶前坐下,神色淡淡着道。
這中位置下,珠兒是瞧不大清楚敏君的神色的,但敏君卻是能將珠兒的神情舉止看的一清二楚。也是因此,雖然她語氣緩和了一點,使得那珠兒緊張的情緒緩了緩,但她沒瞧清楚敏君的神色,那惴惴不安的心倒是越發得濃了起來,當即也不曾多想,就是將自己所見的事兒說道出來:“先前我們幾個瞧着下了雪,盤算着差事也都是完了,便鬧騰起來。又猜拳的,又滾雪球的,還有隨手拿着花籤玩樂的。素日裡奴婢便有些懼寒怕冷的,自然不願去外頭冷着,便選了花籤。沒想着隨手抽了一支,竟讓奴婢去尋一支花兒來。”
敏君聽了這一通話,沒有什麼不耐,倒是越發確定這事兒着實不是尋常的——畢竟,若非是極爲重要的事兒,平常這麼一嚇,一般的人都是會開口講最重要的事說出來。絕不會拖拖拉拉。這珠兒如此拉拉雜雜的將前因說出來,無非是怕自個也是牽扯到裡頭去。想着如此,她便越發得耐心下來,對着有些緊張起來的珠兒沒有出言責怪,反倒打趣了幾句:“若是春日裡,只怕你也不必跑出去,隨意走兩步,就是能尋到花兒的。這寒冬臘日的,你抽花籤子便是不對了——這東君未來,時節未至,如何有花兒,如何提及她去?想來也是受了花神遷怒,特特罰你去折一枝花來。這已然是輕之又輕了,你還心懷不滿,只怕下面瞧見的,便是第二重的懲罰了。”
“姑娘隨口說來,卻是一套裡頭又有一套的,分明不曉得裡頭的事兒,偏生說得若有其事。”聽得敏君有理無理的幾句話,那珠兒苦笑了兩聲,勉強回了一句話。神色卻漸漸有些怔忪起來。
看着她如此,敏君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心念轉動,忽而便道:“誰說我不清楚的,你不就是瞧見了繁君那丫頭罷了。”她緊緊盯着珠兒,特特在繁君兩個字上重重頓了頓,瞧着珠兒變了神色,心下便有幾分猜測,口中卻還是笑吟吟着,彷彿什麼都沒有注意到一般:“我說得可對?先前錦鷺過來,就瞅見了她一個人往園子裡去了的。你又是是尋一枝花兒的,少不得要遇到她被她作弄一番——她素日裡瞧着安安靜靜的,可也就是這一年的事兒,之前可是比那毛猴子更愛鬧騰的。你饒了她的清淨,少不得要給你一點顏色瞧一瞧。”
“若四姑娘是這般,奴婢哪個回來說一個字的。”聽得敏君如此說來,那珠兒臉上頓時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當即嘆了一聲。只是被敏君所說的話提心吊膽了一會,她倒也是漸漸有了一點底氣,下面的話說得順順當當了許多,也略去了好些別的搪塞含糊的言辭:“就是像姑娘所說的一般,因着要折花,那大花園雖說離着遠了些,可到底花兒多一點,自然去那裡頭瞧一瞧的。沒曾想,這一路過來,竟是半點花瓣都不曾瞧見,奴婢雖說有心想回來將奶奶的那幾株梅花這一點下來,可思來想去。還是不大有這番膽量,只得硬着頭皮往裡頭走去。就在眼尖看到一點紅色,趕着過去,誰想着花兒尋到了不說,順帶還看到了四姑娘正在前面不遠處做東西。”
“做東西?”敏君聞言微微一愣,眉梢一挑,竟是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許是她一時童心發作,尋出個什麼事兒來做,特特跑到花園裡折樹枝也不一定。你對這個有什麼懼怕的?我聽着還以爲是出了什麼大事兒。”
“怎麼不是大事兒。”那珠兒到底年歲小,被敏君這麼一番嘲弄,倒是有些急了,當即立時回了一句嘴。只是下一刻回過神來,她的臉頰立時通紅起來,忙垂下眼簾低低着道:“姑娘不要生氣,我、奴婢也是一時急了。”
“難不成我素日裡便是那種一言不合心,便是讓你跪搓衣板的?也不消如此懼怕,沒得當我是個吃人的老虎。”敏君笑了笑,伸手招來那珠兒,摸了摸她的臉,柔聲道:“好了,這話都不必說了,你爲這個急了,想必裡頭還有什麼別的緣故。你且說一說看。放心,我也會吃了你的。”
“姑娘素來好心,哪裡會吃人。”珠兒抿着脣悄悄笑了一笑,才收斂起笑容,皺着眉帶着一點驚懼,低聲道:“起頭兒我也是姑娘一般的心思,誰曉得那四姑娘擺弄了一番,又是折騰來折騰去半日。我蹲在那裡不敢動,怕是驚擾了她,也不敢動彈,沒想到四姑娘弄完了事。竟拿出一把匕首割了自個的一縷黑髮,再在手指上割了個傷口將血塗上去,然後唸唸有詞起來。”
“她念了什麼?”敏君看着這珠兒臉色煞白,彷彿是被繁君的舉動感到恐懼,便拉過來緊緊靠着自個,輕聲哄道。
“因着風大雪大,又隔了一段路,奴婢也不曉得姑娘唸叨着的是什麼。”珠兒勉強扯了扯嘴角,吞吞吐吐着將最重要的事說出來:“只是隱隱約約聽着都是老太太、太太的名號,還有什麼誅殺之類的字眼兒……”
聽到這裡,敏君的臉色也是變了,她霍然站起身,臉色變化不定,站了半天,方回過神來趕着要走出去叫人。卻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她眼前微微一晃,竟是有些發黑起來。
“姑娘,您怎麼了?”一邊的珠兒見着敏君陡然站起身,一個人站了半天,卻又搖搖晃晃起來,當即忙趕上去扶住,一面問,一面慢慢地挪動腳步,想要將敏君重新送回到牀榻上面。
只是敏君晃了晃後,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竟就是這麼昏了過去。她雖說尚且稚嫩,身量不高,也是沒什麼斤兩的。無奈一邊的珠兒也是個孩童,素日又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是做些針線活兒,從不愛多走動的,竟也是扶不住,兩人踉踉蹌蹌幾步,方一同倒了下去。
好在先前敏君就是坐在牀榻邊上,這踉蹌之時也是盡往那邊退去的,所以,這會子。雖然說倒了下去,但也只是腰肢下面磕在牀沿,上身卻是整個埋入軟軟的牀鋪之上的。
這說着十分長久,但實際上也就是須臾之間。待得珠兒緩過神來,外頭的錦鷺已然聞聲而至。她打起簾子就瞧見敏君與珠兒倒在一起,當下忙上前來抱住敏君,讓她安安生生躺在榻上,一面又是與那珠兒使了個眼色。
珠兒見着,忙趕來搭了一把手,口中卻是一絲兒聲響也沒有,待得一切都妥當了。那錦鷺隨即從一側的箱籠裡頭捧出一把百合香放到香爐裡頭,自己再略略整了整週圍的東西,瞧着都妥當了,方拉着珠兒到了外頭詢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一會的功夫,姑娘怎麼就是昏睡過去了?”錦鷺臉色有些焦急,她生怕是這些日子敏君吃睡不安穩,又是惹來什麼病症來:“你究竟與她說了什麼話兒?”
“姑娘問一句,我便回一句,並沒有什麼不妥的。”珠兒這時候還有些懵懵懂懂的,她雖說聽着繁君的話,看到繁君的舉動,但這裡的意思,她還沒猜出什麼花樣來,自然不會覺得自己說得有什麼不好的——就是四姑娘的舉動有些怕人,說的話也寒磣,可那也是有緣故的,倒也怪不得什麼這個那個的。
不過老太太、太太若是曉得這件事自個也是清楚的,會不會對她有什麼不好的?這徐家大宅裡頭上上下下都是王氏、朱氏的人,是極不待見三房的人的。這事兒先前那嬤嬤可是明的暗的囑咐了一通的,再加上這些日子看到的事兒,珠兒最害怕的還是王氏朱氏兩個清楚自己也是在邊上的,順口遷怒。
而實際上,卻沒有覺得咒罵之類的有什麼不對勁。
這珠兒不清楚的事兒,敏君倒是一清二楚的,她對於這方面可是打聽了又打聽,琢磨了又琢磨,書籍更是翻了不少,生怕自己在這些什麼禮數上面露出馬腳來——只是這會子,她卻是昏倒過去。
另外的錦鷺,雖然下意識也清楚珠兒知道的事兒或許有些重要,但她最擔心的還是敏君的身體,便掠過這件事,只細細問了問珠兒敏君的情況,聽着說是忽然昏過去的。錦鷺如何還耐得住,當下,她立時令珠兒在裡頭伺候,自己趕着到外頭喚了個丫鬟去交在廚房裡頭等着湯藥的青鸞過來,自己卻是急急往孟氏的屋子跑去。
“奶奶,錦鷺過來跟您請安了。”一路跑到孟氏的屋子裡,錦鷺喘得有些緩不過勁頭,說話也帶着一點喘息,只是想着敏君還在屋子裡等着她回去,當即也顧不得這般說話不恭敬,忙就是在屋子外頭道。
孟氏此時原令尚博尚禮兩個奶孃將他們抱過來,一面逗弄着玩兒,一面問着事兒,猛不丁聽到這一聲,倒是愣了一愣。卻不想恰在這個時候,那尚博忽然啼哭起來,隨之尚禮也是大聲哭了出來。孟氏見着,一面令錦鷺到屋子裡,一面趕着過來哄勸兩個孩子。
“奶奶,許是兩位小少爺得換尿布了。”抱着尚博的這個奶孃年長些,這方面的事兒自然也比旁人更清楚一些,稍稍摸了摸,就是有幾分把握了,當即回道。
聽着是這麼個緣故,孟氏也是點了點頭,道:“那你們回去好生收綴收綴,記得,若這少爺的事兒都得做得妥妥當當的,那屋子裡別的我也就遂了你們的心,全不理會了去。可若若是鬧出點什麼來,我可是就瞅着你們兩個的。”
這敲打的話一說,那幾個婆子忙就是變了神色,恭敬地應了一聲,方退了下去。恰好這會子錦鷺也是一陣風似地趕進來,兩廂相互對視一眼,便都抵着眼退了下去。
“你怎麼來了?”孟氏瞧着是錦鷺過來了,倒是有些納罕:“敏兒的屋子裡,少了個誰我都放心,只少了個你,我倒有些不放心了。憑着什麼事,打發個丫鬟過來就是。”
錦鷺定了定神,此時也緩過氣來。聽得孟氏這麼說來,她臉上略略露出一點愣怔,只是轉瞬就是被焦急所替代過去了:“奶奶,姑娘忽然昏了過去,奴婢聽着不大妥當,竟還是趕緊請大夫過來瞧一瞧方好。”
“什麼!”孟氏吃了一驚,立時站了起來,臉色已然變了:“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昏了過去,必定是你們伺候的不周全!罷了,這會子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趕緊大發人去請大夫過來!”說完這話,孟氏立時喚了個婆子到屋子裡,吩咐兩句,着實下了死令,令其速去速回,必定要請來幾個醫術好的過來。
那婆子連聲應了方退下,趕着去辦差事。孟氏將自己的視線從那晃動的簾子上收回,轉而盯住錦鷺,皺眉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事兒奴婢也說不好。”錦鷺看着孟氏眼裡閃爍着一絲寒光,忙就是將敏君出去看雪後的一系列言談舉止說了一通,又將那珠兒的提了提,方極爲婉轉着道:“也是奴婢沒了個謹慎,瞧着姑娘往屋子裡去的,珠兒又是素日深知的,姑娘既是使了眼色讓奴婢在外頭看着點,自然也就留在外頭。因此,竟是沒有發覺姑娘身子有些不太平。”
孟氏聽着若有所思,當即略略點了點頭,眉頭雖然還是緊皺着,但神情已經緩和下來:“這事兒,倒也怪不得你……”她的話還沒說完,外頭忽然一陣喧鬧,繼而又是有呼喊聲,斥責聲等等高的低的尖的厲的都交雜在一起,猛然從院子裡闖進孟氏與錦鷺的耳朵裡頭。
“外頭怎麼回事兒?”孟氏見着忽如起來的事兒,略略一愣,就是連聲喚着甘棠的名字。只那甘棠半日不曾露面,她由不得生出幾分惱怒,厲聲喝道。
就在這時候,外頭一個才留了頭的小丫鬟忽然闖了進來,惶惶張張,磕磕碰碰,沒等看孟氏一眼就是跪了下去,全然沒發覺自己面前的不是孟氏,而是錦鷺。
見着如此,錦鷺忙就是跳開身,一面看向孟氏,一面伸出腳悄悄地踢了那小丫鬟一下,以作提醒。誰曉得那丫鬟卻是個愚笨的,沒有發覺任何不對,只當是孟氏見着她來的晚了,便忙磕了兩個頭,嚷嚷道:“奶奶,太太出大事!這會子正在院子裡……”
“什麼!”孟氏猛然一愣,擡頭看了錦鷺幾眼,瞅着她也是滿臉驚詫,便收斂心神,轉身就要往外頭走去。錦鷺見了,忙就是將一邊擱着的石青緞面銀線海天雲紋的斗篷拿了過來,披在孟氏的身上:“奶奶,身子要緊。”
聽得這話,孟氏腳步略略一頓,就是伸手扯了扯斗篷,自己籠着袖子趕着到了外頭去瞧一瞧究竟是什麼事兒。沒想着,她纔是出了屋子裡,迎面就是朱氏一羣人,她們各個都是神色慌亂,言行也頗有些異樣。
孟氏心裡一突,雖然還勉強帶着一點笑容相迎,但還是忍不住看向一側的秦氏等人:“母親這個時候有空過來坐一坐?”說完這話,她方彷彿是察覺到自己失口了一般,忙就將自個的婆婆朱氏往裡頭讓:“竟是媳婦說錯了話,還沒請婆婆妯娌到屋子裡坐一坐,就照本宣科說起話來。婆婆這個可是受了一點傷?”
“如何不是!”西門氏看了看秦氏,見着她仍舊是沒說什麼,便道:“這好端端從花園子裡過來,婆婆一時腳滑,竟就是摔到水坑裡頭了。這會子雖然加了衣衫,可裡頭不換了,還是不妥當了。”
“這話說得極是。”孟氏聽得這話,心裡有些微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快讓太太坐下,你們還不燒了熱湯送過來,再給大嫂子她們送點茶點。只怕這事要耗費一些時候,記得去將庫房裡頭的人蔘取出來。”
一干丫鬟聽了,齊齊應了一聲,就是各自分派好了事兒一一做了起來。朱氏見着如此,也是閉上了眼睛,隨口嘀咕兩句,旁的,竟是不大理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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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二更改完畢,唔,今天原本以爲是五千就好了的,時間應該也差不多,倒是忘了之前的那一千多字……臨了臨了纔想起來,還要分配一部分到上一章,就有些延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