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惠悻悻地離開江府,路上吩咐道:“改道去榮國公府。”
她去了內宅,看望榮國公夫人。榮國公夫人這一段都是神色怏怏,一臉病容,說是因爲喪事累着了。
佟三夫人只停靈三日便下葬,府裡氛圍還是陰沉沉的。佟家對外的說辭,是佟三夫人忽染暴病辭世,林千惠總覺得有些蹊蹺,只是無法追究罷了。
榮國公夫人坐在大炕上翻賬冊,見到林千惠,隨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林千惠落座,打量着姑姑的氣色,不無擔心地道:“您到底是哪兒不舒坦?氣色還是不見好。”
“心裡不舒坦。”榮國公夫人諷刺地笑了笑,“你也別總往這兒跑,得空去結交些小姐妹不是更好?”
“哪兒是那麼容易的事。”林千惠扯了扯嘴角,“之前去了江府,有意結交江四小姐,可是人家看不起我,給我臉色看呢。”
榮國公夫人訝然,“好端端的,你去找她做什麼?”
“她幫過我。”林千惠把原由說了一遍。
榮國公夫人愈發不解,“你是習武之人,連幾個市井地痞都對付不了麼?怎麼還讓她吩咐人幫你?”
“……”林千惠期期艾艾的不搭腔。
榮國公夫人目光微閃,“到底是誰叫你回京的?是你姑父,還是你表哥?”
“是二表哥。”到此刻,輪到林千惠意外了,“怎麼,您不知道麼?”
榮國公夫人不答反問:“他叫你回來做什麼?”
林千惠遲疑片刻,“沒什麼。只是叫我和三哥回來團聚一段時日。”
這自然是謊話。榮國公近來忙忙碌碌,她兩個日子也沒閒着。上一輩的恩怨,已經害慘了念嬈,到如今,小一輩人竟然都摻和進來了,日後難道連孃家都要不得安生麼?
榮國公夫人忽然感覺到空前的疲憊。那份疲憊,要將她壓垮。
林千惠不願多說此事,岔開話題:“明日我要去東宮,您不去看看錶姐麼?”
“你——”榮國公夫人神色木然地擺一擺手,“不是來看我的,便去你二表哥房裡等着他回來吧。我累了,你走吧。”
“姑母……”
“走吧,日後好自爲之。”榮國公夫人不再看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林千惠只得稱是道辭,雲裡霧裡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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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跟炤寧的性格不同,它雖然怕生,但是喜歡四處走動,趁着玲瓏閣的人一個不留神,撒着歡兒地跑去了後花園。
後花園裡有幾隻避暑的貓,偶爾它會遇到,可以扯着小嗓子發威,把貓兒嚇得一溜煙跑掉,或是乾脆躲到樹上。
園子裡的人很多,諸多閨秀、公子三五成羣,遙遙相望。
都是陌生的人,吉祥遠遠看一眼就跑掉,這樣折騰了一陣子,累得它直喘氣。
“吉祥?”江佩儀遠遠地看到它,笑着喚道。她正在帶着丫鬟四處查看,生怕怠慢了前來的人。
在梅花林中,吉祥總算遇見了一個比較熟的人,慢吞吞地向她走去。
江佩儀彎腰,對它招着手,“你怎麼又自己跑出來了?等會兒炤寧又要滿園子的找你了。”
她微眯着眸子,盯着憨態可掬的吉祥,盼着它過來讓自己抱抱。卻不想,吉祥半路忽然被人撈起來。
“噯?”江佩儀站直身形,見那人是夏泊濤。他與江予莫交好,又時不時地替韓越霖送信傳話給炤寧,兩人有過幾面之緣。
夏泊濤笑道:“這就是吉祥?”
吉祥哼哼唧唧地掙扎着。
“別鬧。”他手勢嫺熟地撫着吉祥的頸部、背部。
吉祥居然慢慢地安靜下來。
江佩儀訝然,“它很喜歡你呢。”
夏泊濤笑着找到她近前,“貓狗都一樣,找對法子它就會乖乖的。”又輕輕地撫着吉祥的頭,“這麼胖。”
江佩儀不由笑着點頭,“四妹都不怎麼讓它走路,總是抱着它。幸虧它淘氣些,時不時四處亂跑,不然估摸着會胖的走不動路。”
夏泊濤聽着覺得有趣,笑得現出一口白牙,“等它再大些,四小姐想抱都抱不動。”
“是嗎?”江佩儀好奇地問,“會長那麼大?我聽紅蘺說過,還以爲她是開玩笑。”
“真的,我以前養過這種狗,長大以後更好看。到六七個月的時候,就是大狗了。”
“那我以後也抱不動了。”江佩儀瞧着吉祥,有點兒沮喪,“現在它就不怎麼讓我抱。”
“那是你不會哄。”夏泊濤把吉祥遞向它,“試試?”
江佩儀小心翼翼地接過,一來是擔心與他逾禮,二來是怕吉祥不高興。接到臂彎,她學着夏泊濤的樣子安撫着吉祥。比起他,吉祥當然更喜歡她,又累得不輕,這會兒就老老實實的。
她笑起來,透着滿足,“真乖。”
“這麼喜歡的話,怎麼不自己養一個?”夏泊濤問道。
“怕照顧不好。”江佩儀笑道,“等我弄清楚之後再說。”隨後她看了他一眼,“你今日不需當值,還是有事來找四妹?”
“都不是。”夏泊濤笑微微地看住她,“聽說江府又舉辦宴請,便偷空過來了。”
“既是來了,怎麼不與各家子弟敘談?”
“錦衣衛哪有風雅之人,他們說的我都沒興趣。”
江佩儀想到韓越霖,又看看他,不由笑了,“也是。”
二人一面閒談,一面走向梅林外。
追過來找吉祥的紅蘺遠遠看到這一幕,莞爾一笑。夏泊濤看着三小姐的眼神……有文章呢。她決定不去打擾他們,轉身回了玲瓏閣,跟炤寧提了兩句。
炤寧喜滋滋的,“要是事情能成可就太好了。這樣的話,咱們吉祥算是牽線的小月老吧?”
紅蘺哈哈地笑起來,“是啊。要是成了,您千萬記得讓他們犒勞犒勞吉祥。”
“皇上和越霖哥對夏泊濤都很賞識,他與予莫交情也很好。噯,以前怎麼都沒想到他是很好的人選呢?”炤甯越想越希望這事情能成。
紅蘺打趣道:“只怕韓大人又要不高興了——他下屬做了您的姐夫,估摸着又要讓你喊他叔父了。”
“他想得美。”炤寧扯扯嘴角,“我小時候,他總揪我的頭髮捏我的臉,還總惡作劇嚇我——那是長輩做得出的事兒?喊他哥就不錯了。”
紅蘺笑不可支,“遇到您這麼記仇的主兒,他也只能認命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江佩儀親自將吉祥送過來。炤寧與紅蘺神色如常,笑盈盈道謝。
當晚,炤寧心緒愉悅,很快就睡着了。半夜卻做了噩夢,夢到自己被追殺,身形動彈不得,生生的急醒了。
醒轉之後,她覺出雙腿沉甸甸的,蹙着眉坐起來,把伏在腿上酣睡的吉祥抱起來,安置到身側,咕噥道:“我說我怎麼跑不動呢,你這是什麼壞習慣……”
翌日上午,炤寧應邀到東宮。
晉王妃、林千惠也來了,太子側妃佟念柔神色木然地坐在一旁,嬌柔的容顏似鮮花失了水分,全無往日的鮮活。
晉王妃見到炤寧,有些訕訕的,說了幾句話,見炤寧雖然惜字如金,卻無計較的意思,這才放鬆下來。
林千惠與佟念柔坐得近,便有意敘談,詢問佟念柔的近況,只是,佟念柔一概不理。幾次之後,林千惠尷尬得很,也便噤聲。
等幾個人寒暄之後,太子妃對炤寧笑道:“我聽說你近日總悶在家裡,對外總是稱病。之前是擔心你心情不好,昨日又聽說千惠上門去找你,怕你更心煩,便邀你過來說說話。”
“多謝殿□□恤。”炤寧由衷地笑着道謝。她感覺得出,太子妃隨着近期的來往,是將她看做朋友一般對待。
林千惠聽了這話,心裡很是不高興。想着表姐這是怎麼了?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太子妃轉頭詢問晉王妃:“你看我這表妹如何?”
晉王妃笑盈盈地審視着林千惠,頷首道:“是個標緻的人,很出色。”
林千惠起身道:“晉王妃殿下……”謬讚兩個字還未說出口,太子妃已是語出驚人:
“她要是做晉王的側妃,不給你丟臉吧?”
引得炤寧心裡都有些意外,看看眼神戲謔的太子妃,又看向晉王妃。
晉王妃沒有人們預料的意外或惱火,安之若素,“我高興還來不及。”
看起來,妯娌兩個是商量好了。炤寧看出端倪,端茶啜了一口。
“太子妃殿下!”林千惠驚惶起來,“我……”想當面回絕,可又找不到合適的說辭。
“不滿意?”太子妃挑眉,“那麼,依着念柔的意思如何?她大病初癒,悶得慌,想讓你也嫁到東宮做個伴。”
“不不不……”林千惠慌亂地搖頭,“我怎敢癡心妄想,絕沒有這般糊塗心思……”
“那你到底是何心思?”太子妃笑意涼薄,“你看中的難道是楚王或燕王?”
這話是說給炤寧聽的。
炤寧不動聲色。
“……”林千惠張口結舌,粉臉漲得通紅。
“說說吧。”一直緘默的佟念柔忽然開口,聲音如同神色一般木然,沒有一點兒情緒,“太子妃殿下會酌情而定,你沒選錯人的話,太子妃殿下會成全你;選錯人的話,那可就難說了。”
“便是我能力不濟,還有榮國公和榮國公夫人。”太子妃將話接了過去,“我已命人傳信給他們。他們儘快前來的話,你能清清白白走出東宮;他們來得慢一些,你走出東宮的時候,便已與晉王有染,要以侍妾的身份進入晉王府,服侍晉王妃。”
炤寧生出滿心笑意。太子妃那句“服侍晉王妃”最狠,分明是告訴林千惠,做了誰的側妃都一樣,得寵無望,被正妻修理便是前景。
姐妹兩個一唱一和的,分明是恨不得把林千惠當場逼瘋。
晉王妃笑笑的,一副默認的樣子。
林千惠急得落了淚,“太子妃殿下,我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使得您這般嫌棄,若是可以,能否告知?我會洗心革面的。”
“你錯就錯在與佟家人來往,還聽從他們的吩咐回到京城。”太子妃笑容愈發冷漠涼薄,“我與念柔已在東宮,且與佟家勢不兩立。這一點,你最好記住。男人我們動不了,對付你卻是信手拈來。”
“……”林千惠這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禍上身。
炤寧倒是不擔心林千惠的處境。她對太子妃已算了解,心知對方不會三言兩語就會決定一個女子的終生。勝之不武的事情,太子妃不稀罕去做。
姐妹兩個只是用這種方式鄭重警告林千惠,最重要的目的,是等榮國公夫婦前來,明確地表明態度:不論佟家的目的是什麼,她們不願意讓他們如願,會得出手阻撓。
太子妃只是要她來看看熱鬧,順道提醒她一些可能發生的事。
這人情很重,炤寧記下了。
在場衆人都無話可說,靜靜等待着。
幸好,榮國公沒多久就急匆匆地趕來。
“姑父……”林千惠猶如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急急迎上前去,訴說了方纔之事的原委,一心要問清楚因何而起。
榮國公一字不落地聽到了心裡,視線卻關切地投向佟念柔。
佟念柔察覺到他的視線,還以極爲冰冷、怨毒的眼色。
都怪他!
沒有這個不堪的男人,母親不會被人鄙夷多年,落得個自盡的下場;她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念柔……想到自己的名字,她死死地咬住嘴脣,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
過往種種相加,已在心頭根深蒂固,她無法與佟念嬈生出真正的姐妹情分,她們會一直相互憎惡。但是沒關係,不妨礙她們達成協力報復榮國公的默契。
先讓榮國公得到應有的報應,才能顧及別的恩怨。
榮國公對上佟念柔那樣的眼神,身形微微一震,眼中閃過一抹痛楚。
太子妃沒錯過他神色的細微變化,再一次陡然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