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你備張帖子送到東宮,告訴太子妃,明日我去見她。”炤寧吩咐紫薇,“等會兒我問問燕王,看他知不知道那塊玉佩的出奇之處。”太子貼身佩戴的物件兒,不是有着特別的意義,便是特別名貴。
紫薇稱是而去。
炤寧轉去耳房,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對着一面銅鏡,重新綰髮。
轉回正屋,東次間的桌上已擺好早膳。
她落座時,師庭逸回來了,歉然笑道:“天將亮時睡着了。”
“快用飯。我可是餓了。”炤寧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的豆腐腦、炸油餅和素火腿、人蔘筍等幾色配菜上,她開心地笑起來,左手拿起一個油餅,右手舀了一勺豆腐腦送入口中。京城的豆腐腦和油餅,她可是百吃不厭。也猜得出,是他特地交代過廚房的,不然廚子可沒膽量給他上這種價廉的街頭小吃。
看起來是十足十的饞貓、吃貨,偏生長了個沒良心的胃,吃多吃少都沒見她胖過。可是——師庭逸落座時,笑着瞄了她一眼,該長肉的地方並沒耽擱,不大不小,剛剛好。
壞了。
他捏了捏眉心。
現在是隨時實地都能生出關於她的綺麗遐思。這可不行,要剋制。
炤寧並不知道他的胡思亂想,自顧自埋頭用飯,吃到五分飽的時候,問起記掛在心的事:“太子常年佩戴的玉佩,是什麼來頭?”
師庭逸想了想,“是他六七歲生辰時,皇祖母賞他的。”
“你見過沒有?”炤寧追問,“記得是什麼樣子麼?”
“見過。”師庭逸仔細回憶着,“是上乘的和田羊脂玉,雕刻着觀音像。這玉佩並無稀奇之處,但是作爲裝飾的兩顆紅寶石珠子卻很難得——含有香氣,有安神靜心之效,是皇祖母特地給他尋來的。”
“哦……我大概明白了。”炤寧喃喃地道,“你皇祖母若是泉下有知,曉得這一番好心使得她兩個曾孫不得降生,不知該是何心境。”
“怎麼說?”師庭逸推開碗筷,漱了漱口。
炤寧把所知的、所猜測的事情跟他說了,末了道:“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起先並沒想盡力幫太子妃查這件事,偏生這件事先給紅蘺她們挖了出來。”
師庭逸輕笑,“你叫人每日聽牆角,知道什麼事都不稀奇。”
這倒是。如果佟三夫人有心做風流寡婦,炤寧哪一天得知她與人私會也未可知。她笑着看他一眼,“不跟你說這些了,把你帶壞了怎麼辦?”
師庭逸哈哈地笑起來,“原來我在你眼裡是好人。”頓一頓又道,“阿福的畫像做成了,我去找出來。你多吃點兒東西。”那幅畫像在眼下自然是可有可無,可終究是曾當個正經事去辦的,該讓她看看結果。
炤寧點頭。
用過飯,她轉去尋他。
師庭逸坐在矮几前,手邊散放着不少一早收到的信件,他正在聚精會神地書寫回信。
炤寧不打擾他,蹬掉靴子,選出感興趣的卷宗,站在書架前
好一段時間,室內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這樣的靜謐並不讓人覺得沉悶。
以前他們就常常是這樣,在同個房間裡各忙各的,有時一半日也不交談一句。只要知道彼此近在眼前,便可心安。
炤寧記住兩份卷宗的內容,腦力的消耗讓她有些疲憊,便適可而止,轉身走向他。
他濃密的長長的睫毛低垂,脣角微抿,神色專注。握筆的手更顯得骨節清晰,手指有力。
這認真的側影分外悅目。
炤寧到了他身後起膩,雙臂纏繞住他的肩頸,下巴擱在他肩頭。
師庭逸脣角上揚,側頭蹭了蹭她的面頰,“不看看阿福的畫像?”
“沒什麼用。”炤寧笑盈盈道,“你好看,我看你就行了。”她從不吝嗇誇讚他的話。
師庭逸手裡的筆未停,語帶笑意,“這些年沒給你誇得找不着北,委實不易。”
“我好看麼?”她忽然問。
他笑意更濃,以爲她只是要自己誇回去,“豈止好看。我家寶兒生得最美。”
“那麼,不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的?”她側頭瞧着他,隨後湊過去,輕輕咬了咬他豐潤的耳垂,還吹了吹氣,“你怎麼都不看我?”
“淘氣。”師庭逸低低地笑起來,放下筆,將她安置到懷裡,“你成心要磨死我,是吧?”
她真就淘氣地笑了,“就磨你了,你高興嗎?”
“高興。”
炤寧問起他背部的傷,“痊癒了沒有?”
他頷首,“好了。只是偶爾癢得難受。”
她認真地叮囑道:“那你別喝酒,別吃發物。”
“知道。”師庭逸摟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背,“你呢?有沒有不聽話又喝酒?”
“沒有,至多喝三兩杯。”炤寧拍了拍額頭,“我得清清醒醒的,再不能出錯。要是還泡在酒缸裡,不定何時就會闖禍。這輕重我分得清。”
師庭逸因爲她顯得稚氣的小舉動微笑。這舉動她是打小成習,遇到棘手的問題,生出尷尬、自嘲的情緒的時候,便會拍拍自己的頭。不知多可愛。
“等會兒我回筱園,估摸着下午就要回江府。”炤寧承諾道,“明日我再來,你得空麼?”
“得空,我去看你便是。今晚我進宮,找父皇說說話。”
炤寧勾住他的脖子,“我們成婚以後,也會像今日這樣好麼?”
“要比今日好上百倍。”他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子,“我要好好兒地護着你、寵着你。”
“說定了,不準欺負我。”
“答應你,只准你欺負我。”
她綻出甜蜜的笑容。
他吻上她的脣,緩慢輾轉地吮吸,拉開一點點距離之後,再重複這過程。
一口一口地,品着她的甘美。
**
韓越霖等着炤寧回來的期間,跟徐巖下了三盤棋,兩勝一負。
徐巖挑眉,“居然贏了我?”
韓越霖微笑,“炤寧給我請來的兩位高僧,都是對弈的高手,我是近朱者赤。”
徐巖好心叮囑一句:“別對高僧失禮。”
“不會。每日好吃好住供着呢。”
“……”徐巖聽着彆扭,偏又找不出錯處。恰好,這時候炤寧笑盈盈地進門來。
“還捨得回來,真不易。”韓越霖睨了她一眼,“面聖都不會讓我等這麼久。”
“宮裡可沒人陪你下棋。”
韓越霖笑了笑,“說正事,慶國公和陸騫又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這幾日,韓越霖奉旨帶人清查陸府的財產。陸府賬房裡存着十幾萬兩銀子,賬面上流動的銀錢數額也屬正常——完全是尋常高門世家的情形。
抄家抄不出多少銀子的話,就算貪贓的證據確鑿,也會讓皇帝、官員的火氣有所消減,說不定會從輕發落。
那可不行。
韓越霖起先以爲慶國公和很多人一樣,尋找隱秘之處建造了存放銀子的密室。一干手下順着這條路大張旗鼓地查,整整三日也無所獲。他這纔想到,慶國公恐怕還有事瞞着所有人,消耗銀子另有途徑便是一樁。
於是,他分別去問了問慶國公和陸騫,嘆着氣說你們要是不說,我便再抖落出一兩個不大不小的罪名,你們掂量着辦吧。
已經到了債多了不愁橫豎同個下場的地步,父子二人沒再隱瞞,說了原委,也就是另一樁罪:
慶國公命親信在京城、外地開有兩個當鋪,沒用陸府的名頭,兩個鋪子明面上只經手典當事宜,實際上則針對手頭拮据的官員放印子錢。又是一個牟取暴利賺黑心錢的行當。
韓越霖這次過來,是要徐巖幫忙處理這件事。他意思是私下解決,將兩個當鋪所得的銀子拿出一部分,給皇帝一個交待,餘下的銀子和炤寧一同保管,“我們日後找找門路,花到貧苦百姓身上便可。皇上要是知道這件事,一定要砍了慶國公泄恨。那多沒意思。”
炤寧和徐巖俱無異議,事情便這樣定下來。兩個男子相形出門,着手安排下去。
午後,炤寧正要小憩,太子妃來了。
太子妃哪一日都沒閒着,自己反反覆覆回想這幾年有無蹊蹺之事,命人嘗試着在孃家甚至宮裡安插眼線——毋庸置疑,只有這兩個地方的人能害她,已將陸家排除在懷疑範圍之外。
現在着手,定是晚了,不知猴年馬月纔能有進展。況且她也明白,自己是泥足深陷的局中人,做不到完全的冷靜理智,甚至很多不正確的想法根深蒂固,能不錯上加錯已是不易。
到頭來,還是隻能寄望於江炤寧,偏生那邊慢悠悠地不當事辦,簡直要把她急死。
太子這幾日屢次進宮求見皇帝,皇帝根本不理他,總說沒精力跟他說話。
期間佟三夫人帶着佟念柔來過兩趟,說找她有事。她心煩意亂,也是草木皆兵了,推辭不舒坦,沒見。太子也不知是故意氣她還是閒得難受,兩次都和顏悅色地跟母女兩個說了大半晌的話。
氣得她。
今日上午,太子妃聽說了江府、方府兩位世子的事,知道炤寧終於對江予茼下手了。起初不是不擔心的,生怕江予茼亂說話。後來想想江式庾,便又踏實下來。她固然害怕捲入這種是非,但是江式庾比她更怕。
之後她接到炤寧的帖子,幾乎可以確定對方查她的事有了進展。江予茼的事情已經有了着落,而炤寧能用得到她的事,只這一件。
於是,她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親自登門。
在外院,太子妃遇到了江府三老爺。
三老爺來喚炤寧回家。大老爺倒是想親自過來一趟,給足炤寧體面,但是今日皇帝雖然沒上朝,卻喚了幾名重臣在御書房議事,他在其列,無法過來。
此刻,三老爺見太子妃駕臨此地,心裡很意外,面上態度恭敬,請太子妃去與炤寧說話,自己在外院喝茶、賞梅。
炤寧只留了紅蘺在跟前服侍,請太子妃到裡間落座,把一早所得的消息委婉相告,隨後道:“我也不敢保證害你的就是她們,甚至不知道太子有沒有一直佩戴着那塊玉佩,眼下只是有這種猜測。”
“那塊玉佩……”太子妃眼神變幻不定,想起了很多事。
那對母女的幾句話是關鍵,在她聽聞那一刻,便知道那個結果沒得改。聽不到、想不到的時候,全無頭緒,一旦聽到意識到,過往中有關聯的大事小情便會齊齊涌上心頭,恰如靈光一現。
那種對話,誰想編都編不出。
炤寧也不打擾她,小口小口地喝茶。不論是單純覺得太子妃可憐,還是從別處着想,都應該讓太子妃知道這件事。用外力撼動一棵大樹,費時費力,遠不如讓那棵大樹從根部爛掉。
佟三夫人母女兩個分明是一個鼻孔出氣。佟念柔小小年紀便介入那種事情,簡直讓人髮指,那是個什麼貨色?讓別人胎死腹中,指望着自己生兒育女獲得富貴榮華——憑什麼?她有什麼資格如願?
“依你看,那兩個太醫……”太子妃語聲沙啞艱澀,“是不是早就被收買了?不然,何以二話不說就自盡了?”
“這倒是與我想到一處去了。”炤寧溫聲道,“你可曾讓太醫檢查過你們貼身佩戴的物件兒?”
太子妃神色木然地點頭,“有,有……成婚兩個月之後,我娘就提點過我。太子那塊何時都不離身的玉佩,那兩顆有香氣的寶石珠子,別人大抵都不記得了,可我娘生怕我不能懷胎,不知怎的記起了這檔子事,說一定要讓太醫檢查一番,萬一對他有好處對我卻有壞處,那還有個好麼?”
是榮國公夫人一直記得那兩顆珠子,還是有心人一直記得?炤寧這樣想着的時候,太子妃亦是面色一變,語聲驚惶:
“你說,我娘是不是在人提醒之下才想到了這件事?我跟太子相伴長大,都不在意這種事……”
炤寧愛莫能助地笑笑,“那就只能去問榮國公夫人了。”
太子妃沉默下去,慢慢地,身形開始不可控制地發抖。她是這樣的,過於傷心憤怒的時候,便會手腳冰涼,周身發抖。
炤寧和紅蘺看着這一幕,覺得這女子在這一刻實在是太可憐。前者拿過一個小手爐,送到太子妃手裡;後者取過一件斗篷,給太子妃披上。
人最無助的時候,是意識到自己懵懂無知到了不可原諒的地步。
壞一點兒,這人會崩潰,變成個廢物。
好一點兒,會忽然開竅,爲自己討還公道,但是,會連自己一併痛恨。
太子妃緊緊地握着小手爐,好半晌才平靜下來,張口欲言時,眼淚卻猝不及防地滾落。
一顆顆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她脣畔卻綻出了可憐兮兮的笑容。
人有喜極而泣,有笑中含淚,可太子妃這算是怎麼回事?
紅蘺站到了炤寧身後,擔心太子妃當場瘋掉傷害小姐。
幸好,太子妃的眼淚漸漸收住,笑意卻是越來越濃,後來笑得身形都輕輕顫動。
歇斯底里了。
“蠢……太蠢了……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太子妃放下手裡的小手爐,用斗篷緊緊地裹住自己,身形滑下座椅,蹲在地上,靜默片刻之後,悶聲哭了起來。
一如受了重創的小動物。
她的一輩子,毀在了那對嘴甜心毒的母女手裡。
她的夫君是幫兇。
她的夫君,哪裡是個人?!
這麼多年,她只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有一刻,她真想殺了自己。還活個什麼勁?
炤寧無聲地嘆息一聲,走過去,輕輕拍着太子妃的背。
更多的安慰,她給不了,太子妃也不需要。
太子妃哭了起碼一刻鐘,總算平靜下來。
紅蘺去打來熱水,讓她洗了一把臉。
太子妃沒再落座,她用力揉了揉臉,清了清嗓子,問炤寧:“我是不是根本就不瞭解我的孃家?”
炤寧笑而不答。佟家的醜聞,她不能告訴太子妃。知道的太多,從來就不是好事。跟人說的太多,更是惹禍上身。
“不管怎麼說,我要感謝你。”太子妃取出一個荷包,“你查到這些,費心費人力,這是我一點兒心意,請你收下。日後,我希望我們還是常來常往。”她抿了抿脣,險些又掉眼淚,“你一定不相信,現在我最信任的人,居然是你——真是沒想到。”
“太客氣了。”炤寧和聲道,“你要是沒別的顧忌,我們自然可以常來常往。歸根結底,你回去之後還要設法查證。”
“我明白。”太子妃苦笑着把荷包放到炤寧手裡,“不耽擱你了,回去便要着手驗證我們的猜測。”語畢轉身,匆匆出門。
紅蘺反應快,找出一個帷帽,追出去給太子妃戴上——眼睛哭得像桃子似的,叫人看見的話,一定以爲是小姐無法無天欺負到了太子妃頭上。
太子妃到這時也意識到自己行徑不妥,破天荒地說了一句:“是我考慮不周,麻煩你了。”
紅蘺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笑起來。這人是完全懵了,但願回去的路上能清醒過來。
太子妃離開之後,炤寧到外院去見三老爺。叔侄兩個客客氣氣地說了會兒話,隨後一同回往江府。
大老爺已經給了她交代,絕不能再爭意氣。在路上,她拿出太子妃給自己的那個荷包,取出裡面的兩張銀票。
整整一萬兩。
出手可真大方。
近日簡直是財源廣進,發財的感覺實在是好。炤寧拿給紅蘺看,“再遇到什麼事,我攢下的這些意外之財就能辦妥當。”
紅蘺卻剜了她一眼,“銀票又不扎手,好端端地收着不行麼?烏鴉嘴。”
“也是啊。”炤寧把荷包收起來,慵懶地倚着大迎枕,“我好好兒收着,往後你出嫁的時候,給你置辦嫁妝。”
“沒正形!”紅蘺沒轍地笑起來,“我就多餘搭話。”
**
晚間,太子妃獨坐在燭光影裡。
她在等待太子過來。
下午回來之後,便聽說佟念柔來過——來的時候輕車簡從遮人耳目,擺明了是太子閒得找她排遣時間。說難聽點兒,是太子還沒到圓房那一日就心癢癢了。
是在那一刻,她完全地看輕了太子,打消了將實情告訴他的念頭——最起碼,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現在最恨的是自己,其次就是他。
她是過來人,清楚年輕男女到一處少不得曖昧、廝磨,亦是完全理解的。但問題是,有些人見意中人的前提,一定會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例如燕王和江炤寧,那是皇帝派了由頭讓他們相見的,誰也不敢說閒話。如今是這樣,以前也是這樣。燕王一直是花招百出地找事由請皇帝同意,最早是嚷着跟江炤寧學水墨畫,之後是請江炤寧教她雕篆玉石、做模型,後來索性讓江炤寧幫他改建後園。
現在才明白,那不是燕王做什麼事都要嚷得滿城皆知有意張揚,他只是尊重意中人,生怕有人戳江炤寧的脊樑骨。
而她出嫁之前呢?太子爲她做過什麼?每次總是去佟府說完正事之後,到內宅去見見她。偶爾他愁悶了,便命人傳話讓她到別院等待相見,說什麼他也是不得已,東宮耳目繁多,叫人撞見了總是不好。
其實他只是過於自私。
不,他是根本就不知道尊重女子爲何意吧?
凡是與他有關的女子,都得不着好。
先是江炤寧,莫名其妙地被他害得那麼慘,可笑她還曾不遺餘力地幫襯他。
之後便是她,慘狀已不需說。
現在呢?輪到佟念柔了,未到吉日就巴巴的送上門來。
便是他會被那禍害迷惑也不打緊,還有她呢。
她要讓那對母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子妃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
太子終於過來了,落座後語氣冷漠地問道:“何事?”
“你和念柔,”太子妃斜睇着他,“是不是太心急了?”
太子蹙眉。他就知道,她找他一定沒好話。下午,念柔就提心吊膽地說,這幾日有要緊事想見見太子妃,總是不能如願,讓她懷疑姐姐本心裡是反對她進到東宮的。他斥責道:“本就是姻親,過些日子念柔就進門了,你胡說的那是什麼話?我們見見面有何不妥?”
太子妃冷笑,“上午,我聽說江炤寧去燕王府探病,心裡想的只是這二人到底是有緣人,終會成眷屬。下午,回來後聽說你們遮遮掩掩見面的事,心裡便只是膈應的厲害,想着一個不自重,一個沒分寸——倒也是好事,你們很般配。”
太子看着她,眼神特別陰寒,“管好你那張嘴,不看在佟家的情面上,我會容你到此時?”
“可惜得很,你只能爲了佟家容着我。”太子妃對他一笑,“我想開了,日後要時不時地見見你,如此刻一般說說話。我憑什麼只作踐自己,讓你過得舒坦愜意?”
太子煩躁地喝了一口茶,“你到底有事沒事!?”
“想問問你,到底還想不想追究我小產的事?”
“你先與江炤寧斷了來往再說。”太子凝了她一眼,“你午後又跑去找她見面,方纔這番不陰不陽的話,是不是她挑唆你的?”
“……”太子妃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忍下了給他一巴掌的衝動,“算了。今夜要煩請你在我這兒留宿一晚,不爲別的,只請你最後一次顧及我的體面。我娘近日聽說你好一段日子不曾過來就寢,總是擔心問我爲何不睦,我連個搪塞的說辭都沒有。你放心睡下,我不會打擾你。”
“……”太子猶豫片刻,到底點了點頭。他被父皇責難是遲早的事,區別只在於輕還是重。這種關頭,鬧得佟家擔心她地位不保總是不好,念柔若是知曉他待她不夠體貼,也會忐忑難安。不必要的麻煩,能免則免吧。
他轉去歇下。
太子妃靜靜等待了一個時辰左右,親手點燃一支迷香,放到了寢室門外。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緩步走到牀前,推了他一把。
他沒醒。
她從他頸間取下那塊玉佩,轉到外面,命人將下午請來東宮小住幾日的大夫喚來,讓他檢查玉佩。
結果一如猜測的那樣。
到了此刻,她心裡全無情緒,神色木然。
好幾年居心叵測,真是難爲她們了。
佟念柔想進入東宮,那就讓她如願。
這筆債,她一定要親手討回來。
不把恨之入骨的人放在近前一日一日折磨,滿心的恨意如何能得到宣泄?
搖曳的燈光之中,太子妃綻放出冷冽殘酷的笑容。
她拿着玉佩轉回到牀前的時候,看着昏睡中的男子,意識到整件事裡的一些細節,陡生恨意。
他貼身佩戴的物件兒,那對母女如何能請人僞造出一模一樣的?定是他私下與她們接觸的時候,曾讓她們看過,這東西一定離開過他的視線多時。
不論有意無意,他就是兇手之一。
真想殺了他。
殺了他之後呢?自己也要走上斷頭臺。
還嫌自己因爲他不夠悽慘麼?
他根本不配任何人同他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