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王慎頒佈的操典上所述:散歸聽候,仍掌號一遍。收樵汲兵完,吹打閉營門。放起火一枝,營中舉火,傳鑼解甲畢,間或照出徵實做。飯吃畢,稟收營,軍中舉變令號一聲,吹哱囉一通,各俱鳴金髮響收隊。
意思是說,部隊訓練完畢解散之後,先吹一通號,關閉營門,哨兵在轅門值勤。從這個時候開始,任何人不得出營。
然後,中軍大帳先點一支火,看到信號,各營才能舉火,每屋燭火一支,放什麼位置,都有嚴格規定。
鑼鼓畢,解甲,吃飯。
吃完飯,吹哱囉,也就是螺號,聽到這個螺號,這一天的事情總算做完,可以洗腳上牀了。
第一天的訓練總是最痛苦的,不但新兵,就連谷烈這個老人也經受不住。大冷天的,他身上的衣裳是溼了幹,幹了溼,帶着一股濃重的汗臭味。
他以前在西軍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接受過訓練,也不是沒有幻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做了統軍大將又是何等的威風。現在他雖說依舊是一個都頭,可手頭的人馬都抵得上其他宋軍的一營了,可算是有了帶軍之將的意思。
但是,還沒等他過夠癮,就被艱苦的訓練折騰得滿腔子邪火。
他實在不明白,王慎弄這些名堂出來做什麼:“光靠站着不動,向左轉,向右轉,齊步走,就能打勝仗?這上陣殺敵,靠的是武藝和士兵的膽氣,末將無法理解。”
換了乾淨衣服之後,谷烈越想越想不通,索性跑到王慎屋裡,嚷嚷起來:“俺們西軍以前可不是你怎麼練兵的?”
陳達也在王慎那裡,正在彙報着什麼。聽到谷烈的話,他擡起頭,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西軍西軍,什麼西軍,咱們現在可是泗州營,你是王將的都頭,我要懷疑你的立場。王將軍說什麼,你執行就是了。西軍,嘿嘿……”他冷笑起來:“若你西軍的操法有用,又何至於被女真韃子殺得血流成河?”
“你……賊廝鳥你說什麼?”這話戳心,谷烈眼睛都紅了,手放在刀柄上:“再說一句!”
陳達卻是不懼:“谷烈,你要做什麼,造反嗎?”
谷烈罵道:“你什麼玩意兒,老子和王將軍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在哪裡?這軍中的都頭、隊正誰不是隨將軍一刀一槍殺出來的,你一個外人,一到就擺出將軍老大,你老二的樣子,唬誰?”
“行了。”王慎喝了一聲:“天大地大,軍法最大,陳達是軍法官,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說罷,他又緩和下語氣;“谷都頭,你說得沒錯,光靠站着不動,向左轉,向右轉,齊步走,光靠走是不能把敵人走死的,還有整頓內務,把被子疊得再好,也不可能靠那東西砸死韃子。不過,我之所以這麼做,要的就是士兵的服從,要的就是他們的執行力。軍人一服從命令爲天職,令行禁止,才能打勝仗。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但命令下來,執行就是了。谷都頭,我可以保證,一個月,一個月下來,我會練出一支不輸於西軍精銳的強軍。”
“好吧,既然將軍這麼說,我執行就是了,希望你不要讓屬下,讓士卒們失望。打仗是要死人的,可開不得玩笑。”
王慎:“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一千多袍澤弟兄奉我爲將,我自然要在戰場上保全他們,讓他們獲取應有的榮耀,下去吧!”
谷烈經過平原鎮一戰之後,對王慎的能力是佩服到五體投地,當下也不廢話,拱手出去。
等他離開,王慎端詳着桌上的燭光,不說話了。
其實,他心中也是沒底。
今天搞出的這套操兵之法,除了採用後世的解放軍新兵訓練手段之外,還借鑑了明朝軍神戚繼光的《練兵實記》,至於效果如何,誰也不敢保證。
最要命的時候,後世解放的新兵連訓練爲期三月,而他只有一個月時間。
現在的金兵缺少渡江的船隻,所以,雖說前鋒已經殺到江浦,但還是沒辦法插了翅膀飛過來。據真實歷史記載,要在一個月之後,兀朮才艱難地將部隊運到南岸,擊潰留守司主力部隊,佔領建康。
時間已經不多了,我能訓練出上得了戰場的合格的軍隊嗎?
女真人可不是李昱的流寇部隊,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一個不慎,這一千多條人命就要陪進去,這可是我手頭唯一的本錢啊!
哎,我想這麼多做甚,只管做就是了。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的陳達低聲道:“將軍,現在是巡營的時辰,屬下去了。”
王慎揮手:“去吧,去吧!”話剛出口,他又想起一事,道:“軍紀、內務上你抓緊些,無論是誰犯了,都要不留情面,就算是吹毛求疵也無妨。你要做一條鮎魚,把水給攪動起來,讓其他的魚隨時保持精神,隨時感覺到緊張,反正一句話,不能讓大家太安逸了。別的軍官,下不去那個手。”
沒錯,還是需要有人做惡人啊!,如谷烈這樣的耿直漢子,陸燦這種書生,讓他們找士兵的麻煩,怕是不成的。
陳達很清楚自己究竟應該扮演什麼角色,將位置擺得極正:“屬下明白,養兵如養狗,你得讓他們一刻不停地動,累垮了就不會生事。若是閒下來,磨皮擦癢,無端生事,軍紀一但敗壞下去,就再收束不了。”
王慎既不點頭,也不附和,只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一軍軍主,就是個唱紅臉的,惡人需要別人來當。
*****************************************************
確實像陳達所說,士兵們還真是累壞了,就算想生事也沒有了力氣。
在一間營房裡,士卒們已經被折騰一天了,先前還好。等吃過晚飯,洗了腳,倦意就如同潮水般襲來,很多人剛一倒在牀上,甚至連被子都沒來得及蓋在身上就響起了響亮的鼾聲。
吳憲法也同樣如此,他正坐在凳子上泡腳,坐着坐着不知道怎麼就迷瞪過去,直到被人拍醒,才發現木盆裡的水已經冷下去了。
被人打攪了瞌睡簡直就是不可原諒,他瞪大通紅的眼睛四下看去,眼前卻是一片陌生:這是什麼地方,我又是誰?
這是一間不大的土坯房,頭上的房頂上蓋着茅草,大風吹來,響起嘩嘩翻動的聲音。牆壁上裂開了長長的縫隙,剛用溼泥糊過,這使得屋中瀰漫着水腥味和黴味,很是難聞。
更難聞的是人身上的汗臭和腳丫子那酸酸鹹鹹的的氣息。
卻見,房中整齊地鋪了三排牀鋪,躺了十八個人。
另外,北牆的地面上放了木扳,扳子上擺放着六具鐵甲。每具鐵甲上還斜靠着一柄長斧,一把手刀,一支骨朵,在夜光中閃爍着凜凜寒光。
“幹什麼?”吳憲法霍一聲回頭,兇橫地看過去。被人打攪了瞌睡,不可原諒。
卻見,身後一個身材高大的二十來歲的漢子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吳大哥,你洗好腳沒有,能不能把盆給我。”
這個時候,記憶纔回來了,吳憲法才記起自己現在已經是泗州營背嵬士軍的軍士,而屋中其他五人都是他的同伴,拍醒自己的這個青年叫武陀,以前好象是淮西壽春的一個農家子弟。
真是累糊塗了,那該死的官長,這不是折騰人嗎?
根據軍中條例,泗州營士氣寢室住二十人,有四口木盆。訓練一條下來,伙房裡已經提前燒了熱水,每個營房的士兵都會按照秩序拿了木盆過去端水回來洗腳。折騰一日下來,還有什麼比泡個熱水腳更讓人快樂的事情呢?
一間屋二十個人,只四口木盆,一圈輪下來,卻要耗費不少工夫。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經黑得厲害,各屋都有燈光亮起,看得人心中暖洋洋的。
武陀看吳憲法滿眼兇光,這個老實人有點害怕,臉一紅,訥訥道:“武大哥,你還是抓緊些,我還沒有……”
“沒有什麼,哼?”
“我我我,我還沒有洗腳呢……你是不是快點。”武陀大爲窘迫,聲音小了下去。
按照先前伙房頒佈的規矩,熱水只供應一個時辰,過時不候。而且,看樣子馬上就到熄燈的時辰,吳憲法剛纔洗腳花的時間太多,在耽擱下去,武陀就沒有熱水了。
“嘿嘿,看不出你還是個講究人,愛起乾淨來了。直娘賊,你什麼東西,以前在老家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裡刨活,農二痞一個,還裝起體面人了?”吳憲法又是累,又有起牀氣。且欺武陀是個本分人,忍不住罵起來。
擡起腳就踹到他身上:“不泡腳要死人呀,滾蛋!”
吃了這一腳,武陀嚇得白了臉,忙拱手:“不泡了不泡了,我這就睡覺去,吳大哥,打攪你是我不對,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慢着。”
“吳大哥你還有什麼事?”
“把水給我倒了。”吳憲法跳到自己鋪上,蓋好被子,懶洋洋地說。
“這個……這個……官長說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叫你倒水,偏生那麼多羅唣。還反了你?”吳憲法一瞪眼睛。
“可是,這……是官長說的呀……好好好,吳大哥你睡吧,我去倒水。”
“乖乖兒,可算懂事了。”吳憲法咯咯地笑着,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正當武陀端着木盆走到寢室門口時,就見着外面闖見來一人,大聲吼:“所有人聽着,立正!”
來的人正是軍法官陳達。
這一聲是如此的響亮,也是如此的熟悉。整整一個白天,他憤怒的叫喊始終在操場上回蕩,可說是已經印到每個人骨子裡,即便在睡夢中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