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你輕點……陸子餘,你一定是在報復……啊!”
在選鋒軍的大帳中傳來鬼哭狼嚎的慘叫。
只見,一個渾身長着發達肌肉的壯漢趴在大案上。
他皮膚黝黑,身上是密密麻麻的刀疤箭痕,看起來如同岩石雕刻而成。
看他體形應該是一個壯年勇士,可面龐卻顯得非常稚嫩,嘴脣上只生有一圈淺淺的絨毛,不用問,此人正是泗州軍有數的勇士,背嵬軍統領岳雲嶽應祥。
此刻,黃州防禦副使選鋒軍指揮使陸燦正皺着眉頭將一張溼淋淋的麻布在他背心使勁擦着,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濃重的藥味和酒味。不用問,陸燦正在用藥酒給岳雲推拿。
“放鬆,放鬆,別將身上的毽子肉繃緊了,哎,跟按一塊石頭似的,我還如何用力?”陸爛還是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所謂事行有度,過猶不及。這打熬力氣的事情靠的是堅持,一頓飯吃不出個胖子來。你尚未成年,筋骨也沒有長成,若是太勇猛精進,反傷了身體。”
岳雲哼了一聲:“什麼沒有長成,你看我的塊頭。”
陸燦:“是是是,跟一頭牛似的。這一陣子你可是見風長啊!”
岳雲:“每頓一斤肉,想不長個子也難。這戰場上,一剎分生死,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不,前幾天練氣力的時候練得渾身痠痛,聽說你這裡的藥酒不錯,只能勞煩陸子餘你了。”
“勞煩談不上,大家都是袍澤,應該的。”陸燦乃是書香望族子弟,略懂醫道,又會些推拿手法。前陣子從製作火藥的道人手頭得了個藥酒的方子,不外是紅花一類的藥物,就泡了一罈,給士卒使用的時候,效果還算不錯。聽到這事,岳雲就跑過來了,說是身上疼得緊,請他幫個忙。
陸燦將手肘頂在岳雲的背心,使勁用力,一邊按摩着他的筋骨,一邊忍不住問:“可是還爲與楊再興一戰而掛懷?”
楊再興,南方刀王,武藝驚世駭俗。黃州一戰,王道思、封長青、呼延通、岳雲等那麼多高手圍而攻之,不但沒有能將之拿下,反被人家打得灰頭土色。
此戰之後,心高氣傲的岳雲引爲其恥大辱。不過,他卻不肯在口頭服輸,只說自己年紀還小,筋骨沒有長成,力氣比不上人家,再過得兩年,殺一楊再興易如反掌。
下來之後,岳雲如同瘋了一樣的練習武藝。每日只將岳家槍、岳家散手反反覆覆磨練,舉石鎖,扛石擔,不將自己折騰得倒地不起不罷休。
除了打熬氣力,他還拼命吃喝,能再加一碗飯,絕不只吃半碗。
隨着力氣的增漲,他飯量也跟着水漲船高。聽人說,他最輝煌的戰績是一頓吃了一斤牛肉、一隻肥雞,外帶一海碗糙米飯。
現在終於折騰出問題來,忙跑到陸燦這裡來求藥酒。
聽到他問,岳雲大光其火,喝道:“掛什麼懷,那日實在太亂,小爺不但要同姓楊的瑤子廝殺,還得護着王軍使,一分精神得分做兩分。若非如同,早就將楊再興擒殺了。就好象是三英戰呂布,俺就是那關二爺,本打得好好的,劉玄德一來,卻是敗了。”
他倒是怪起王慎礙手礙腳起來。
陸燦心中好笑:“是是是,應祥說得倒對。”
“我什麼時候說錯過,啊,疼疼,直他娘太疼了。陸子餘,我實在經受不住,要不你的藥酒給我飲兩口,一醉就不知道疼了。”
陸燦臉一馬:“原來你打得來喝酒的念頭?”
岳雲被他說破這一點,有些不好意思:“軍中禁酒,我口中已淡出鳥來,你就讓我外敷帶內服吧,俺承你這個情。”
“不行。”陸燦搖頭:“軍紀不可廢,應祥你今日若敢喝上一口,我報陳軍法官那裡去。”
岳雲怒氣衝衝地跳下長案:“掃興,掃興,俺不記你今天贈藥推拿的情了。”
陸燦手一擡:“嶽將軍請便。”
岳雲氣眼睛一斜,正要走,大帳的門簾挑開了,一個軍官匆忙跑進來:“陸將軍,賊軍北門的情形好像有些不對勁,你還是快去看看吧,應祥將軍也在啊!”
陸燦一驚:“什麼情形,可是賊軍有異動?”
那軍官一頭疑惑的樣子:“屬下也不明白,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當下,陸燦和岳雲披掛完畢出了大帳,來到轅門口一具望樓上,定睛看過去,頓時吃了一驚。
圍城兩月,泗州軍在城外修築了大量工事,這具望樓已經高過城牆,只需放眼望去,蘄春城中的情形盡收眼底。
往日間,賊軍雖然餓得東倒西歪,可畢竟是東京留守司宗澤宗爺爺訓練出來的部隊。再加上孔彥舟爲人兇殘,三軍攝服,部隊的紀律還成。
城上的士氣還在軍容也算整齊。
孔家軍的秩序也非常好,平時垛口後面都是無數雙警惕的眼睛。
可今天上面靜悄悄的,往日擠成一堆的士卒都不知道跑什麼地方去了,只三五個士卒無所事事地坐在地上,幾口用來熬製金湯的鍋下也沒有生火。
至於那些守城器械,即沒有上弦,也沒有士卒看守、值班。
可以說,這個時候的蘄春北門有點不設防的味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但陸燦,就連選鋒軍的幾個軍官也是滿頭霧水。
“鬼知道,會不會是賊軍在耍什麼花樣?”
“會不會是天氣太熱,賊軍疲乏,撤下去休整了?”
岳雲聽到大家的議論,忍不住道:“管賊子在做什麼,趁他城防空虛,索性打他一下,說不定就能將城池給拿下來了。”
他這句話讓所有軍官心中同時一動,就有人不覺道:“陸副軍使,應祥將軍言之有理,要不打他一下?”
陸燦也是心中踊躍,不過,他還是有點擔心:“會不會是賊軍設的計,咱們這一打,就中了敵人的圈套?”
岳雲忍不住哈哈大笑:“陸子餘,你是不是故事聽多書看多了把腦子弄糊塗了,還怕孔彥舟給你來個空城計?哧,他纔多少人馬,三千還是兩千,加上徵召的民夫,排在城牆上都佔不滿,還能在城裡給咱們設個套打巷戰?你管他那麼多,只要將部隊拉出去,只要站在城牆上,這一城就是咱們的了?依俺看來,賊軍定然有變,不然爲什麼兵力空虛。機會難得啊,嘖嘖,陸將軍你還真是運氣啊,賊軍竟然在這裡露出這麼大一個破綻。”
聽他這麼說,大家都亢奮起來:“對對對,嶽將軍言之有理,陸副軍使,打吧!”
陸燦臉一板:“打,打什麼?你們忘記軍使的命令了,他的軍令是叫咱們圍而不打,休要放一個賊軍出城。沒有軍使的命令擅自調動兵馬,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是造反呀!”
聽到這話,大家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軍中最重規矩,講究的是令行禁止,沒有上頭的命令,調動兩千多主力發動總攻。就算是勝了,將來陳達那廝狐假虎威追究下來,大家須吃掛落。如果輸了這一陣,折損了士卒,那個責任沒有人能承受得起。
可是,眼睜睜看着敵人防守空虛,不打,卻又如何甘心。
陸燦喝道:“各營都加強警戒,不可妄動,派個快馬將這邊的情形通報行轅,一切由軍使決斷。”
正說着話,岳雲忍不住叫起來:“通報通報,等到軍使的將令下來,說不好賊軍已經整頓好再上城牆來哦,到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戰機稍縱即逝,如何可以放過?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陸燦,打吧,某願爲前鋒先登陷陣。若王道思追究下來,小爺我一身受了。”
“對對對,陸將軍,打吧!”衆將軍都喊了起來。
陸燦看了看前方的城池,又回頭看了看選鋒軍的軍營。天上依舊是烏雲層層堆積,大風掠過,千百面旗幟獵獵起舞。
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
良久,他一咬牙:“不行,沒有軍使的命令,誰也不許動。等着,等等看行轅怎麼說。”
岳雲一跺腳:“陸燦,你還真是迂夫子啊,懶得跟你多說。”說完,就氣沖沖地跑下望樓。
陸燦卻沒有動,只將身體趴在欄杆上,用力地看着前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下面的轅門大開。只見岳雲全分披掛騎着快馬帶着隨他一起過來的二十來個侍從飛快朝前衝去,一邊衝鋒,一邊大喊:“陸子餘,你沒有膽氣進攻,小爺今天就替軍使將這蘄春給他拿下來,到時候看你羞也不羞?”
望樓上,衆人一陣大亂。有人喊:“應祥將軍快回來!”
有人喊:“陸副軍使,快快快,你快拿個章程啊!若應祥將軍有失,咱們該如何向軍使交代。”
還有人喊:“快快快,攔住嶽將軍!”
陸燦整個人都呆住了,竟是什麼也做不了。
馬做的盧飛快,轉眼,岳雲等二十騎已經接近城牆。
他正好奔過一隊牀弩兵的陣地,放聲喊:“牀弩隊的弟兄們,朝着城牆發射,助我一臂之力!”
那隊牀弩兵早就被岳雲的兇悍震住了,見到他的威風,渾身上下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再顧不得那許多,領隊的一個虞侯大聲吼:“弟兄們聽着,所有的牀子弩,放平了,五發連續射。每射一發,擡高一指。目標,蘄春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