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賊軍就逃到五百步之外,停下來,亂七八糟地擠在一起,又是叫又是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他們人實在太多,即便撤退,看起來還是黑壓壓一片,給人很大的壓力。
這個時候,倒在距離王慎等人五十步的屍體才汩汩地流起血來。
越來越多,逐漸彙集在一起,順着地勢朝庫房這邊淌來。
轉眼,王慎就被那些黑紅色的液體就打溼了鞋子。如果沒有數錯,剛纔這一輪齊射,至少殺死了上百賊軍。也就是說,每兩發神臂弓就是收割一條人命,如此高的效率,簡直就是人肉收割機。
感覺到腳下滑膩粘稠的人血,一向膽大的王慎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穿越到宋朝之後,爲了生存,先後殺了八人,原本以爲自己心志已硬如鐵石。可和眼前這片殘酷的生死場比起來,易傑那頭畜生的幾級頭顱又算得了什麼?
這不過剛開始,庫房裡還有兩萬支羽箭,這一整天下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死在神臂弓這種大殺器箭下。
在場的兩百多輜重營士兵和民夫中也只有谷烈等區區數人經歷過真正的戰爭,剛開始和敵人接觸的時候,固然嚇得魂不附體。可一旦打開了,人人面上都浮現出詭異的潮紅,精神上處於絕對的亢奮。
大約是大量分泌的腎上腺激素透支了身上的力氣,等到賊軍退下,所有人定定地看着前方,良久也沒有人說話。
王慎看了一眼身邊那個半大孩子:“士兵,你叫什麼名字?”
“回……回指揮使,我……我我我,我叫汪大年。”
“如何?”王慎問。
“指揮使,我我我……”
王慎:“汪大年,這打仗是不是很簡單呀!你只需要聽命行事,甚至連眼睛都不用睜開。方纔我看得清楚,你親手射殺了一個賊人。”
汪大年一呆:“我真的殺了一人?”
王慎哈哈大笑,掃視衆人:“大家都看清楚了,這賊人雖多,可也沒什麼了不起。老子就算閉着眼睛,也能贏。不信,等下你等也學汪大年把眼睛都蒙上。”
衆人大驚,齊聲驚呼:“可不敢!”
“試試也無妨。”
“王將軍,可使不得……哈哈,哈哈!”兩百多條漢子同時大笑起來。
笑聲中充滿了對王慎的崇敬和對獲取這場勝的自信。
大家都知道,今天若不是王慎王指揮使,躺在前面的屍體只怕已經是自己了。這人不但勇猛,打仗也非常厲害。剛纔這一波攻擊,殺殺上百個賊人,咱們這裡卻沒有一人死傷,神了,真是神了!
跟着這樣的官長,咱們都能活下去。
一剎間,這支烏合之衆人人身上都煥發出強大的氣勢,就好象是久經沙場的百戰精銳。
王慎暗自點頭:是的,沒有天生的士兵,任何人第一次上戰場都怕。可只要見了血,眼睛就紅了,精銳不就是這麼練出來的嗎?尤其是古人都敦厚淳樸,乃是合格的兵源。他們的膽氣上來了,可我呢……
看着陣前倒伏的屍體,看着滿眼的紅色,王慎有種想嘔吐的感覺,戰爭並不如以前所想象的那麼浪漫啊!
還好老子是穿越者,知道對面的李昱賊軍究竟是什麼貨色。如果應對得法,又仗着神臂弓的威力,守上一天並不算是什麼難事。
是的,在真實的歷史上,南宋初年,各地的流寇山賊的戰鬥力都非常弱。
就這些流寇的戰鬥力來說,分爲三個檔次。
第一擋是李成、曹成和孔彥舟,他們以前都是河北大豪。河北來是宋朝和遼國反覆拉鋸的戰區,打了上百年,各地的土豪都築塢堡自保,手下的家丁都非常能戰。靖康國變之後,二人投入東京留守司宗澤麾下,得了流落到河南的西軍殘兵的補充,又以宋軍軍法訓練之後,戰鬥力非常強悍。
第二擋則是張用、王善,他們手下大多是各地流民。不過,在宗澤那裡訓練之後,也算是正規部隊。
可即便是這兩個檔次的賊軍,在開封南薰門之戰的時候,碰到岳飛的兩百騎兵,也被打得灰頭土臉全線崩潰。
至於李昱的部隊,則類似於東漢末年的黃巾軍,絲毫兵法不懂,就跟蝗蟲一樣走一路吃一路,不斷裹脅各地百姓,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這樣的軍隊根本就不值一提,不過,說來也怪,當年在淮北的時候,劉光世竟然在他手下吃了敗仗,還差一點做了人家的俘虜。
後來,還是淮西軍第一猛將王德奮勇殺敵,這才擊潰賊軍,救出劉光世,取得一場空前大勝。
當時,李昱有衆三萬,而王德只有幾百精銳。
流民和正規軍的差距就是這麼大。
現在王慎手下兩百來人有鐵甲在身,人手一把神臂弓,有適合的戰術,他不覺得守平原鎮府庫是什麼難事。岳飛、王德能夠做到的事情自己也可以。
剛纔這一仗也證明了這點:李昱軍就是一羣垃圾。
王慎賭了一把,事實證明這次下賭說不定能贏。
……
烏雲四合,沒有了風。身上穿着厚實的鎧甲,就如同置身於蒸籠裡,汗水一陣接一陣地出。
王慎下令讓人將先前已經熬好的鹽茶水送過來給士兵解渴,把第一隊的指揮權交給一個什長,走到陣後,從桶裡舀了一瓢水大口大口地喝着。
一個人走過來,朝他一拱手:“王兄弟帶得好兵,這兩百雜兵在你手頭使來,跟咱們老西軍沒個兩樣,佩服!這一陣,贏得痛快。”
來的正是谷烈,這個老兵油子腳上沾滿了和了人血的溼泥,正不住將腳底板在庫房門口的臺階上颳着。
王慎:“贏這一戰談何容易,敵人可有上萬,根本不可能都殺光。咱們也有個短板,如果有騎兵就好了。只需一陣亂射,射亂賊軍陣腳,一個衝鋒,就能把敵人擊潰。”
“有騎兵還說個球。”谷烈笑道:“王兄弟,看你剛纔的戰法正是咱們西軍的路數,以前在哪路隊伍幹過,說不定咱們還可以攀個鄉親。”
王慎:“谷都頭,你聽我口音像是秦人嗎?”
谷烈一拍額頭:“我到是忘記了,王兄弟你口音聽起來像是燕人,說不好你是契丹,契丹和咱們西軍打仗的法子差不多。一定是的,你是遼國的漢人?”說到這裡,谷烈一臉的懷疑。
王慎:“懶得同你多講。”
“什麼契丹?”陸燦和安娘走過來,深深一揖,激動地說:“道思,方纔一戰,我六神無主,多虧得你才敵住賊人。我沒想到你的兵法如此高明,看來,我將部隊交與你是做對了。過得今日,守住府庫,我必稟告劉平叔你的功績,將這支部隊交給你帶。如今國事已然如此,最缺的就是你這種知兵能戰的驍將。”
王慎一把將他扶起:“子餘,這一日還長,咱們先活下去再說。你和安娘先回庫房裡去,給大家弄些吃食。士卒腹中乏食,身上無力如何能戰?”
“好的,這裡就拜託你了。”陸燦剛纔叫了半天,卻沒有射出一箭,反弄得自己渾身痠軟,頓時經受不住。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就算武藝不錯,可確實不是打仗的料。與其在這裡添亂,還不如搞些後勤工作。
正說着話,那邊的賊軍大隊響起了一片激烈的鼓聲。
陸燦一驚:“賊子又要進攻了。”
王慎:“放心好了。”
他走到隊伍中間去,大聲喝道:“好了,大家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我知道剛纔一戰大家腦子裡都是蒙的,也沒打過癮。現在,我再讓你們看看什麼叫陣而後戰,什麼叫砍瓜切菜。”
衆人都大吼:“願惟王將軍馬首是瞻!”
身邊,谷烈用手捅了捅王慎:“王兄弟真英雄也,倒是陸虞侯亂了,一遇到事只會瞎指揮。也是哈,人家陸虞侯什麼人,劉光世親筆信請來的,能不能打倒是不要緊。至於咱們這些小卒,死了也是死了,沒人在意。”
王慎:“誰也不是天生就會打仗,你小看陸子餘了。”
“嘿嘿,反正俺如果上戰場可不希望搭上這麼個上司。如果可以選,我倒是願意跟着王兄弟你,至少死不了……不過,你可不是什麼指揮使。”谷烈似笑非笑:“咦,那邊搞什麼鬼?”
聲音中充滿了驚奇,王慎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卻見,遠處的李昱賊軍又開始騷動起來。
距離敵人上次退卻已經過去了大約二十分鐘,漫天塵土已經落定,可以清晰地看到賊軍陣中的情形。
只見擠得滿滿當當的賊羣突然朝兩邊分開,從中間走出來大約百餘衣服華麗的漢子。這些人穿得甚是古怪,都赤着胳膊,身披綠色麻布,頭裹紅巾,背上揹着環首大刀。環上繫着一匹長長的紅綢緞,蔫搭搭地垂在肩上。
所有綠衫赤膊漢子手上都捧着一口瓦罐,罐子裡點着線香,有青煙嫋嫋升起。
“這是做什麼?”王慎疑惑地問。
“或許是敢死士吧?”谷烈也不敢肯定,正要說,卻被一聲高亢的喇叭聲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