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個月裡,整個蘄、黃戰場有將近十萬人馬來回廝殺,當真是殺得血流成河。
無論怎麼看,當初的泗州軍五千人馬,簡直就是風中殘燭,說不定下一刻就在這席捲整個大別山地區的暴風中瞬間毫無價值的熄滅了。
蘄、黃背靠大山,前面又是寬闊大江,地狹民少,卻又控制着江淮到江漢兩大糧食主產區的交通要道,歷來就是兵家必爭之處,用四戰之地來形容也不爲國。
可這個王道思竟以區區孱弱之兵,硬是站住了腳,還兩線作戰,消滅了四五萬敵人。
如此強橫的武力真是難以想象,楚霸王還是李二郎?
不得不說,孔賢已經被王慎和泗州軍徹底震撼了。特別是在軍中呆了一月,越是瞭解他們,越是如此。
他現在的狀態比較奇怪,說是俘虜吧,泗州軍諸人對他也是禮數周到,一日三餐,四時供給都沒有短缺。加上他這人性子好,又能說會道是個進多識廣能說會道之人。平時沒事的時候,軍中將帥時不時會跑他屋裡談笑風生,大家相處得也愉快;說他是朋友吧,問題是,孔賢的屋外時刻都有衛兵把守,每到一地都有人跟着,並說這不行,那不行,管制得很嚴。
孔賢這人倒是個樂天知命的人,既來之則安之,且在這裡住着吧!
看着城上城下的慘烈血戰,看着哀號着死去的士兵,看着大火熊熊的蘄春,他內心中竟然沒有絲毫的波動,就好象在看一出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大戲。
自父親做出那樣的醜事,又回想起他對家裡人的冰冷無情,孔賢對他也沒有絲毫的父子親情。他甚至有些感激王慎將自己俘虜,不用在直面家中那些叫人難以忍受的悲痛之事。
所放不下心的只是母親和妹妹們,圍城一月,她們還好嗎?
我這個做兄長的不能爲她們所些什麼,真叫人難過啊!
在泗州軍這一個月裡,王慎除了在活捉他時安慰過他幾句,並保證不傷害他的性命之後就再沒有出現過。
本來,在孔賢的預料中自己的最終命運如何估計要等到蘄、黃戰事徹底有個分較只後才談得上。這些日子因爲旱得厲害,地裡的莊稼也都枯萎了,軍隊的素菜供應出了問題,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綠色,口中生了潰瘍。沒奈何只得自己想法子,於是,他就問騎兵討了點用來做馬料的大豆自己在屋裡生起了豆芽,吃了幾天涼伴豆芽,感覺好了許多。
今天他正朝用來蓋豆芽的麻布上撒水,就見踏白軍的總教頭老郭過來。孔賢心中暗叫不好,忙道:“郭教頭,這些豆子都是我強行取的,要怪就怪我吧,千萬不要處罰騎兵將士們。”
泗州軍軍紀嚴明,繳獲歸公,每人日常用度都有一定之規。公家的東西取一毫,都是重罪。馬料豆乃是公物,如果追究起來自己豈不是害了別人。
老郭卻一臉笑容:“豆子的事情我知道,軍使也知道了。他老人家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孔少將軍你就安心吧!”
孔賢這才鬆了一口氣,問:“郭教頭今日過來有何吩咐?”
老郭:“不是我要來,是軍使設了宴席請少將軍過去說話。”
孔賢:“軍使請我吃酒,所爲何事?”
“主人的事我這個做下人的也不方便問,不過,少將軍不用擔心,軍使今日心情不錯,應該沒什麼大事。”
孔賢才將一顆忐忑的心放下了,隨老郭一起走了半天,總算到了王慎的節帳。
王慎笑眯眯地說:“伯遠來了,還請坐下飲上幾盞。最近某軍務繁忙,你也是知道的,張用、曹成、李宏他們不安生,犯我黃州。他們既然想做厭人的蒼蠅,我自然老實不客氣一巴掌拍過去,把他們打痛了,就知道知難而退了。你在我這裡住了一月,我一直沒有見你,今日就想問問你可否住得習慣。”
“聽說了,軍使神威,我等皆是佩服。有將軍厚待,在下吃住也好,謝謝將軍了。”
“什麼將軍不將軍的,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依舊叫我道思吧。”王慎站起來,拉孔賢坐下,只不住勸酒。
見王慎如此溫和親熱,孔賢懼心頓去,當下就又說又笑起來。
原本以爲王慎叫自己來應該會談起蘄春攻城戰,順便打聽孔家軍的虛實。孔賢好歹是少將軍,胳膊肘自然不會朝外拐,即便他對父親孔彥舟又是失望又是痛心。
他也想好了該如何應對。
叫孔賢大鬆了一口氣的是,王慎好象對這事不是太感興趣,只問家裡有幾口人,孔賢有幾個妹妹,各人的相貌如何,性格如何,品行如何。另外,各房每月的吃穿用度是怎麼給的,夠用不,純粹就是拉家長了。
說着話,王慎又同孔賢談起了自己的家事,說起了安娘,說起了岳雲。又說起自己在淮西認識的陳蘭若,感嘆道,非我薄倖,實在是不得以,辜負她的恩情了。
說到動情處,王慎眼圈微紅。
孔賢一去,加上喝了許多酒,醉得厲害,頓時拉開了話匣子,也顧不得家醜不可外揚,將孔家的事情都告訴了王慎。最後,他忘形地拉住王慎的手道:“道思,你年長於我,我應該稱你一聲兄長的。家中有你這樣一個有擔待,又知道痛惜愛護家人的兄長,那是大家的福氣啊!不像我,不像我,我不是一個合格的長兄啊!”
說到這裡,他流下淚來:“道思,有一句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王慎:“伯遠但說無妨。”
孔賢:“道思兄,我二妹阿琳怎麼說也是個大美人,可落到我那齷齪的家裡,叫人如何放心?她德貌無雙,正是你的良配。你既有心娶她過門,就該撤圍蘄春,派人過來接她過門。如此,你我兩家罷兵息戰,百姓安居樂業,豈不美哉?”
王慎感嘆:“伯遠,我也正有此意。可是,你父親是什麼性子只怕你比我更明白。我就算退兵,你們孔家軍肯罷休嗎?令尊覬覦蘄黃不是一天兩天,死了這麼多人,大家都殺出了血海深仇,如何收得了手?”
孔賢搖晃着身體,大着舌頭:“道思放心,爲了我妹子的歸宿,我就算是豁出這條命不要,也要促成此事。”想起妹子和母親那日悲痛欲,驚慌恐懼的神情,他的心中就好象有無數鋼刀在亂斬亂扎。
王慎大喜:“有伯遠這句話就夠了,等下我就叫人送你回城。”
說罷,就站起身來,走到大案前提筆寫了些什麼,裝進信封用火漆封了。遞給孔賢,道:“伯遠,此事就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