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慎精神大振:“陳達,說說看。”
陳達眼睛裡有精光一閃,低聲道:“還是軍使剛纔說得好,匪軍是真要被將軍打痛了才曉得後悔。今日一戰,刀子砍在曹成身上,死得不是自己人,其他匪軍也不知道害怕。只要讓他們感同身受就好。”
“感同身受,怎麼個感同身受?”王慎心中一動,禁不住問。
陳達的聲音更低:“軍使,不妨將所擒的四千俘虜都押到江邊當着匪軍的面一一斬殺了。四千人,若是動起手來,怎麼也得殺上兩個時辰。匪軍見到這麼多人頭滾滾落地,自然能夠體會到兵敗之後的悽慘下場,也得掂量掂量惹上軍使的後果。”
王慎脖子後面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四千人,這可是四千人呀,說殺就殺了?
是的,正如陳達所說,動起手來怎麼也得殺上兩個時辰。到時候,豈不是要將長江都染紅了。
四千人是什麼概念,人挨人人擠人,站一起起碼可以填滿一個大型足球場。可以想象,真到那個時候又是何等可怕的場景。
部隊蟻附攻城,攻打蘄春二十來人,犧牲了幾千人馬,已是人間地獄,作爲一個現代人,他的精神已經處於崩潰邊沿。陳達再給自己來這麼一出,不怕以後做噩夢嗎?
“咯咯/”王慎低低地笑起來,笑聲連綿不絕。
陳達感覺到不對,額上全是黃豆大的汗水:“軍……軍軍,軍使……”
“滾出去!”王慎指着房門。
“什麼……軍使。”
“滾出去!”王慎暴怒,喝道:“陳達,殺俘不祥,那是要受到天譴的。上次在蘄春,某就是聽了你的鬼話,驅使俘虜攻城,結果如何?不但沒能拿下孔老賊,反害了那麼多人的性命。你出去聽聽別的人都說我王慎什麼,屠夫、殺星、野獸。某弔民伐罪,征討流寇反賊,如今卻落得這麼個名聲,將來青史上又會給老子記上如何一筆?人之爲人,人之所以和禽獸不同,那是因爲有憐憫之心,仁恕之心,你想陷我於不義嗎?”
陳達這人掌管軍法處,日常除了維持軍紀整頓內務外,還負責安排細作、打探敵人軍輕的任務。說到底,就是個特務頭子。
他以前是衙門胥吏,掌管刑名,鬱郁不得志,爲人也陰鷙兇狠。得到王慎重用之後,做事也是沒有底線,簡直就是一條惡狗,什麼人都敢咬。
就因爲他,自己的名聲幾乎被壞掉了。
王慎廝殺了一天,已經累得要死,頓時胸中的怒氣再壓抑不住,鏗鏘一聲就抽出橫刀。
出人意料,陳達卻沒有逃跑,反直着脖子:“軍使,屬下對你一片忠心。將軍問如何退敵,屬下自然照實回話。若你真要動刀,試問將來還有人敢在你面前說話嗎?”此刻,他說話反流利起來,也不結巴了。
“你你你,你這是在拿話擠兌我嗎?”
“爹爹,不要!”正在這個時候,秦斯昭來了,他忙一把抓住王慎的手,勸道:“陳軍法官罪不致死,如何能夠動刀。爹爹你鏖戰一日,兒子還是服侍你老人家早些安歇了吧?”
說着話,就不住給陳達遞眼色:“陳軍法官,你還不快走,非要惹得爹爹動氣才甘心嗎?”
陳達還是不肯走:“軍使有寬仁之心,不肯殺俘,我等心中自然敬服。如若不肯,不妨將敵人陣亡的屍首都砍下頭顱築成京觀,詐稱乃是以國法誅殺的亂臣賊子。如此,也能震懾匪軍。”
“恩,倒也可以。”王慎心中一動,氣消了大半。他長長地打了個哈欠:“你自己看着辦吧,我已經疲乏,懶得跟你廢話。另外,等到敵人退兵之後,那些屍首都要好生收斂埋葬。”
“是,屬下一定將此事做得妥當。”
等到陳達興沖沖離去,秦斯昭侍侯王慎洗腳上牀之後,已是後世北京時間大約半夜十二點模樣。他低聲道:“爹爹,看不出陳軍法官倒是個強項令。”
王慎一笑:“什麼強項令,就是個索元禮、周興、來俊臣而已。這種從基層起來的小吏,一旦得居高位,手掌實權,就一味剛猛精進,要想在世人面前展示手段,也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他們胸中的格局,還是小了些。”
秦斯昭若有所思的樣子:“兒子受教了,看來,這治國,還得靠世家大族出身的君子。”
“君子,君子嗎……”王慎笑了笑,卻不繼續深入下去。
君子,宋朝出身世大族的讀書人和縉紳真的是君子嗎,我看也不見得,那些人可爛得很啊!可治國,卻不能不靠這些人。畢竟,管理一個國家一個地區不能依靠武人。士慎是這個時代唯一的知識分子,你不用他們還能用誰?
自己重新培養,那可是翻天覆地的革命,自己可沒有這樣的能力、手段和魄力,還是不費這個神爲好。
高級知識分子、士紳大族和如陳達這種胥吏、中下階級出身的小知識分子小官僚都要用,都不能偏廢。
“爹爹。”
看着秦斯昭一臉求知慾的樣子,王慎問:“斯昭,前一陣子你在軍中、黃州兩頭跑,學業可荒廢了?”
秦斯昭:“不敢,兒子每日都有做功課的,不然教書先生須饒不了我。”
王慎:“方纔你是不是從應祥那裡來的,那邊如何了?”
秦斯昭回答說:“舅老爺和杜大娘好一通吵,舅老爺氣得回軍營去了,那邊哭做一團,娘正在勸解。”
王慎哈哈大笑:“由她去,孕婦嘛做一點也可以原諒。”
四千多具陣亡的曹成軍屍體第二日被陳達帶人拖到長江邊上,一一砍下頭顱,壘成三座大山。
爲了砍這些頭顱,士卒們忙了一夜,直砍得刀子都捲了刃,到天明纔料理完畢。
陳達也夠狠,直接將無頭的屍體扔進長江裡。
眨眼間,江上就漂浮了一層密密麻麻的人體。
屍體在水上漂浮了三日,才被江流衝散。寬闊的長江上飄蕩着濃烈的屍首,有大羣蒼蠅來嗡一聲落下,然後又被大風嗡一聲吹散。
陳達還派人乘了船抵近那些匪軍的船隊喊話,說曹成軍楊再興部已被我家軍使全殲,這些被俘的賊子,一個都不能留,通通就地正法。你們若是要戰,儘管打來。到時候,休怪我家軍使刀下無情。
王慎這一年來在戰場上打下了赫赫威名,以前在聽到他淮西討李昱,建康斬拔離速的時候,各路賊軍的頭目們還不以爲然,覺得這其中難免又以訛傳訛的可能。
如今,看到這滿河的無頭屍體,這才明白自己面隊的是什麼樣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