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杜家小娘子雖然生得健康,卻不是太醜,主要是黑了些。看慣了,也不覺得怎麼。
而且,她溫婉約柔和,同岳雲也說得來。
二人成親之後,整日膩在一起,大有先結婚後談戀愛的架勢。
通常是杜小娘子把岳雲趕回軍營去,說是男兒生於世,當有所作爲,怎麼可成天呆在家裡兒女情長。
見此情形,王慎不覺暗自點頭,也鬆了一口氣,看來岳雲很滿意這樁婚事,自己也不用討人埋怨。
至於安娘,更是把岳家的長媳愛得更珍寶一般,二人有說不完的話。
接下來,王慎就該實現自己的承諾了。
過完年,部隊已經休整完畢,人馬也擴充到了五千,已經大大超過了一軍的人馬,泗州營也正式改名爲泗州軍。
這五千人軍馬的骨幹都是泗州營的老卒,在建康保衛戰中倖存下的士兵基本人人都得到了提拔,成爲部隊的中低級軍官。
部隊五千人中有兩千從留守司那邊抽調過來的西軍預部,兩千多從江北招募而來的流民。招募的標準和以前一樣,要老實肯吃苦的良家子。至於兵油子、二流子,就算身體條件再好,戰鬥經驗再豐富也是一概不要。
杜充有心提攜王慎和杜束,對於泗州軍一下子擴編到如此規模視而不見不說,還撥下來半年軍餉,爲此幾乎把整江寧城今年的秋賦都給掏空了。
泗州軍依舊分爲五個營,其中五百騎兵編爲踏白軍,由王慎親領,以踏白爲中軍,他還兼領前軍一千人馬;岳雲領背嵬軍五百重甲士;陸燦領一千選鋒軍,兼軍副指揮使;谷烈領一千破敵軍;剩餘一千人馬名曰勝捷,領這兩軍的營指揮使副指揮使都是新人,指揮使姓吳名憲法,副指揮使叫武陀。
武、吳二人都是王慎從軍隊最下層提拔起來,吳憲法是個押官。可這人能讀書識字,頭腦靈活,言談舉止也是得體,上回和契丹人血戰的時候,耶律馬五就是吃了他一記飛蝗石才敗下陣去的。可以說,他這一石是泗州軍徹底擊潰耶律馬五部的關鍵,所立功勞甚大,此人是王慎重點培養對象。
至於武陀,以前索性就是個普通士卒。在建康保衛戰的時候,斬首甚多,是個勇士。
只可惜,這小子胸口吃了敵人一矛,傷得很重,到現在還躺在病牀上,估計還得一個月纔好得起來。
要想讓士卒敢戰、喜戰,需要一個公平通暢的上升通道,提拔這二人,王慎就是要立木爲信,告訴手下,只要在戰場上立下功勞,他王某人不吝厚賞。
部隊早在半個月前就開始訓練,等過完年,有老兵的帶領,戰鬥力想來也應該得到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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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十來天沒有下雪,整日豔陽高照,年前的酷寒直是不堪回首。
天漸漸地黑下去了,長江水平緩地流淌。
一條大船停在馬家渡江邊的蘆葦蕩裡,王慎帶着斗笠,披着蓑衣坐在船頭,手舉釣竿,魚線筆直垂入水中。
晚霞正紅。
在他身後,郭崖正手腳麻利地侍弄着紅泥小火爐,水斗中,一壺米酒正熱,散發着醇厚的香味。
在他身邊,另外一個高大漢子跪坐在甲板上,以額觸地:“軍使,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還請責罰。”
“呼延通,你也知道錯了嗎?尚未進得我軍,你就闖下如此大禍,還叫某如何敢使你。”王慎將手中的釣竿扔進水中:“釣了一下午魚,卻無所獲。也不知道是我釣魚,還是這滾滾大江水在釣某。”
他頭也不回地說“呼延將軍,我泗州軍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你還是回留守司去吧!”
聽到王慎這話,那個叫呼延通的的漢子急了,顫聲道:“軍使,軍使,末將這嘴就沒有把門的,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若有說錯做錯的地方,你使軍法治我就是了,可千萬別趕我走呀?”
說起這個叫呼延通的漢子,原本是留守司中軍陳淬將軍麾下的一員勇將,在軍中擔任裨將一職。他本是北宋開國將領呼延讚的後人,有萬夫不當之勇。
只是他爲人粗魯,性格暴躁,又喜歡亂說話。
建康保衛戰時,陳淬父子殉國,中軍也被打散了,整支部隊的編制也被取消。
留守司軍隊現在正在重編,他沒個去處,就回杜充那裡報到,看能不能重新弄個差使。
這個時候,因爲留守司的部隊已經徹底崩潰,部隊逃亡大半,官多兵少,大量的軍官沒有個地方安置,加上留守司的公人門貪婪成性,你要想重新做官帶兵,沒點孝敬,誰肯理你?
呼延通頭腦簡單,卻想不到這一層,就甩着兩隻空手就過去,自然免不了被人當成空氣。
受到冷遇,呼延通就發作了,直接和上司拍起了桌子,結果被人打了出去。
恰好這一日王慎正好在留守司裡公幹,看到鬧出來看熱鬧,見此人性格單純,又牛高馬大是個虎賁,頓時來了興趣。
就問留守司的人此人是誰,這才曉得他的姓名。
聽到呼延通的名字和來歷,王慎精神大振。這可是個不錯的軍官啊,在真實的歷史上,他是韓世忠手下第一悍將,在後來的對金戰爭做立過不少功勞。只不過因爲性格原因和韓世忠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如果呼延通能熬到紹興十二年後,估計也能弄個大軍區司令乾乾。但是他實乃一介勇夫,脾氣暴躁,隨韓世忠入朝時就曾口出不遜,弄得大臣要殺他以肅軍列。
韓世忠也是老粗,做事大大咧咧,去部將家宴會,常要部將的妻女出來陪酒,呼延通因此大怒,欲殺韓世忠。
韓世忠知道以後,藉故把他貶爲小兵,發配到仇人崔德明手下效命。後來韓世忠過生日,呼延通覺得這是一個和解的機會,於是千里來賀,不料韓世忠見了他就回到帳中,任呼延通在外面大哭也不見。呼延通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回去,又被崔德明以擅離軍隊的罪名毒打一頓。到了這個地步,呼延通再也忍受不了,於是投運河自殺。
事後,韓世忠也極爲後悔,這事也是韓世忠人生履歷上少有的污點之一。
王慎軍中正缺人才,聽到他的名字之後,就向留守司要人。
這個時候的呼延通也就是個裨將,相當於後世的師旅級軍官,和王慎平級。按說,讓他給自己當部下有些不妥。不過,王慎現在正得杜相信任,簡直就是紅得發紫。爲了討好杜充,留守司的官員們也管不了那麼多,直接一份調令扔過去,讓呼延通去泗州軍履職。
呼延通和王慎品級相同,去泗州軍也算是降級使用。不過,這個莽夫卻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又敬佩王慎的品德和打仗的本事,能夠到他麾下聽命,內心中也是很高興的。
不過,還是因爲性格原因,剛到泗州軍,還沒去報到他就和岳雲發生的衝突。事情是這樣,就在今天上午,他剛進軍營,就看到岳雲正在訓練背嵬軍。頓時來了興趣,就在一邊觀看。看得入巷,就忍不住道:“不錯呀,王道思若真要用某,就把這支部隊交給俺帶。”
聽到這話,嶽小爺就惱了,你誰呀,一來就想奪老子的兵權,老子在戰場上和敵人廝殺的時候,你這夯貨又在哪裡,滾蛋!
呼延通聽到岳雲呵斥,如何忍受得了,衝上去就打。
於是,兩個壯漢你一拳我一腳打得熱鬧,頓時就驚動了杜束、陸燦、陳達等人。
陳達這個軍法官可不是好相以的,立即就要以軍法治他。
呼延通見要被人打軍棍,如何肯,就一甩袖子,說,這軍官俺不做了,反正也沒有正式報到,俺自回留守司去。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走了。
離開泗州軍之後,呼延通越想越後悔。自家的事情自家最清楚,他以前得罪的人實在太多,名聲在外,現在若回留守司,怕是沒有人肯收留。而且,泗州軍威名赫赫,他留在那裡,正好施展胸中報復。如果走了,這樣的機會只怕再碰不到了。
想到這裡,他決定去尋王慎賠罪。
恰好王慎偷得浮生半日閒,帶了老郭來馬家渡垂釣,於是,呼延通就追了過來。
王慎:“軍法,你也是帶老了兵的人,須知軍中是個講規矩的地方,做錯了事就得認罰。不過,某聽人說,你和岳雲鬥毆的時候還沒有正式報到,也算不得干犯軍規,這軍法也使不到你頭上去。”
聽他說不對自己使軍法,呼延通出了一口氣,忙道:“是是是,將軍說得是,將來若我違反軍紀,你若有治我,儘管來就是,絕無怨言,但求將軍收留則個。”
王慎突然冷冷道:“要在某麾下聽命,你得有手段才行,呼延將軍的武藝自然是好的,不過這帶兵打仗的本事卻不知道如何?”
呼延通:“末將好歹也是在戰場上來來回回多年,別的本事沒有,可如何行軍打仗還是懂一些的,將軍儘管考較。”就有要拜下去。
據剛纔呼延通說,他以前在東京留守司宗澤麾下做過一段時間的軍指揮,有帶大軍團作戰的經驗,正是王慎急需的人才。而且,呼延通的作戰本領可是寫進書裡的。
“不用,咱們坐下吃酒,我倒想向你請教一下這萬人以上規模的陣戰具體是何情形。”
“不敢。”呼延通坐了下去,陪王慎吃了幾杯酒,就將他當年在東京參與的幾場大決戰詳細說了一遍。
王慎收起亂糟糟的心緒仔細聆聽,還時不時打斷他的話,回過頭去問上幾句。接着,又拿起紙筆記進懷中小冊子裡。
這一席話說來頗長,不覺天色已經黑盡,郭崖就點了個燈籠,掛在船頭。
又燙了一杯酒,給二人滿上。
王慎將冊子又揣回懷中,淡淡道:“呼延通,我軍正缺如你這樣的有過陣戰經驗的驍將,你可以留下。我泗州軍前軍尚缺一個統領,你可以暫代。”
呼延通沒想到自己剛一進泗州軍就做能帶前軍一千精銳,激動得渾身亂顫:“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王慎冷哼一聲:“你高興什麼,聽明白了,是暫代。我軍中的將領可都是在戰場上沙出來的。你無寸箭之功,一來就身居高位,恐怕士卒心中不服。”
呼延通把胸脯拍得咚咚響:“軍使放心,咱們戰場上見吧!若末將不能立功,你大可把我這個統領給免了,讓我做個大頭兵。”
王慎:“還有,你以後把嘴給某管好,廢話少說。”
“是是是,末將絕不亂說話,一切都聽將軍的。”呼延通大喜,又給王慎斟了一杯酒:“軍使,末將敬你一盞。”
二人不住飲酒,都是醉了。
看着滾滾長江水,想起自己即將有領軍移鎮江漢,卻不知道此刻的楚天又廣闊成什麼樣子。王慎心中生起了豪情,以筷子敲着几上酒碗,吟道:“白首爲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正是岳飛所作《小重山》的下半闋。
正在這個時候,岸上突然走了幾人,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唱道:“春到長門春草青,紅梅些子破,未開勻。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同樣是《小重山》,不過卻是上半闋。
岳飛的小重山寫盡心中的煩悶,沉鬱悲愴,乃是大情懷。
這女子的小重山唱的卻是當春懷人、盼望遠人歸來的小確幸。
一陰一柔,和王慎所念詞作的下半闋對比強烈。
唱完,那聲音又柔柔道:“野渡無人,輕舟自橫,釣得一江流水,尊駕好興致,可否討得一口冷酒?”
“什麼人?”呼延通猛地躍起來,將手放在腰刀的刀柄上。
王慎轉頭看去,只見江岸上來了一共四人,兩男兩女。
爲首的是一個女子和隨行丫鬟。
那女子一身素白,頭上用紗籠遮住,也看不出相貌、年紀,不過看她的言談舉止和打扮,也是個有身份的人。
另外兩男則都是四五十歲年紀,肩上挑着擔子,腰挎大刀,想來定然是那女子的老家人。
天已經黑下去,那女子主動和王慎唱和,膽氣倒是不小。
王慎朝呼延通擺了擺手,站起身來,微一拱手,朗聲道:“娘子可是想搭船去建康?”
那女子微微一福:“正是。”
王慎:“某正要乘船進城,若娘子不怕我等是歹人的話,大可上船。”
那女子笑了起來,直起身,道:“能唱出‘白首爲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絃斷有誰聽?’者,豈能是歹人?”
王慎:“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娘子也是個雅人。壺中酒尚溫,上來吧!”
老郭有點擔心,低聲道:“主人,這幾人來歷不明白,須小心些。”
王慎:“沒事的,老郭,我已醉,你應酬一下。”
等到那女子等人上船,謝過王慎之後,船上三人這纔看清楚她的相貌。
卻見這女子年紀大約四十出頭,眼角已經帶着一絲皺紋,卻皮膚白皙,眉目清秀,宇間帶着英氣,一看就是望族出身。不用猜,應該是靖康之變從東京汴梁流落到南方的貴族。
本來,呼延通和老郭對她還有些戒心,此刻看到她的相貌和氣度,也不敢得罪,忙殷勤招呼入座。
王慎心中有事,讓二人招待女子,自去船後躺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