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那天對你說的話。”兩人剛在咖啡館坐下, 鄧子謙就主動道歉了。
薛螢好一陣也沒想起,他要收回的究竟是哪句話,只好端着咖啡杯尷尬的笑了笑。
“能給我具體講講你……弟弟失蹤的事嗎?”
薛螢未曾料到, 鄧子謙主動約自己見面, 是要談她被拐賣失蹤了十五年的弟弟。
看着面前這張輪廓和父親年輕時候有些相似的臉, 薛螢抿了口熱咖啡, 緩緩開了口。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很久, 但有了無數次回憶的痛苦加持後,她所描述出來的整件事,還是如同昨天才發生一般鮮活。
鄧子謙專注的看着薛螢, 耐心傾聽着她的每一句話。直到薛螢講完許久,他才黯然開口:“我原以爲, 聽你說這些事, 我會有一些印象, 可惜沒有。”
聽見這句話,薛螢突然笑了:“你想到哪裡去了?鄧夫人那天就說了, 你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子。”鄧子謙打斷道。
“啊?!”薛螢一臉驚詫。
“之前我並不知道。你那日走後,我就覺得有些什麼不太對勁。從小到大,他們都很寵我,可是我總覺得他們對我的寵愛,好像是……一種虧欠的彌補。”
薛螢聽着鄧子謙的講述, 越聽越覺得奇怪:“爲什麼有這種感覺?”
“我也不知道。”鄧子謙轉頭望着窗外, 好一陣才道, “直到我前幾天意外翻到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
“一張舊報紙。”鄧子謙拿出手機點開一張圖片, 遞給薛螢, “你看看。”
薛螢接過手機,上面是一張翻拍的舊報紙照片。她用食指和拇指放大照片後, 發現這是一張十幾年前的都市晚報,鄧子謙拍攝的部分有一則標題十分醒目的社會新聞--《打工夫婦雙雙葬身火海,公司老闆愛心收養遺孤》。報道稱某紡織品公司意外發生火災,有一對來自山西的打工夫婦值守在公司庫房,因火勢太大,兩人雙雙葬身火海,只留下了一個6歲大的孩子……
“我就是那個遺孤。”薛螢還未讀完報道,鄧子謙就黯然補充道,“下面有照片。”
薛螢忙忙拖動屏幕,當她瞥見那張老闆收養遺孤的合影照時,徹底驚呆了。
“是我,對嗎?”鄧子謙抿脣問道。
薛螢愣愣看着照片,半天說不出話來,眼淚卻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鄧子謙從桌面取了紙巾,起身走到薛螢身邊,默默伸手將紙巾遞給她。
“是你,阿榮,真的是你……”
薛螢接過紙巾,終於忍不住咬脣低泣了起來。
鄧子謙抿脣看着薛螢好一陣,終於伸手攬住了她微微聳動的肩頭。
任誰也想不到,老天給他們寫下了這樣不可思議的命運軌跡。報道里那對葬身火海的打工夫婦,就是當年從人販子手裡買下薛榮的人。鄧家並不知道薛榮是被拐賣的兒童,他們懷着對這打工夫婦的愧疚而收養了薛榮,加之鄧夫人因爲體弱無法懷孕,他們就將薛榮視爲親生孩子一般撫養成人。
十幾年過去了,當初那個管理混亂的紡織品公司在鄧家夫妻的苦心經營下脫胎換骨,一躍成爲市值幾十億的國內一線家紡品牌,而薛榮也在他們的寵愛之下,成爲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宋恕走進咖啡館後,看見的正是鄧子謙親密摟着薛螢的場景。他不知道兩人之間的心酸曲折,也沒看見薛螢淚流滿臉分不清悲喜的臉,他只看見了男女間的親密。
這個朝三暮四的女人!她和陸皓分手,就是因爲看上這個“富二代”小白臉了?!
宋恕咬脣隱忍許久,剋制住衝上前去的衝動,用手機拍下了這一幕,走出咖啡館後,轉手就發給了遠在美國的陸皓。不爲別的,他只想讓他快些從情緒低谷中走出來,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他爲她繼續付出!
只是,陸皓並不是個喜歡網絡社交的人。他的微博作爲一個網絡宣傳平臺,公司安排有專門的助理打理,他平時都很難得上去看看。微信作爲私人賬戶,他的使用率就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了。所以,宋恕發來的這張照片,就像一顆未曾引爆的地雷,一直妥妥的保存在未讀信息裡。
陸皓參加由美中電影電視協會主辦的中美影視文化交流團,結束爲期15天的訪問交流回國時,已經臨近春節。因爲各行各業都將迎來一年一度的春節長假,所以這些通告全部要在節前完成。這導致陸皓一回國,就被鋪天蓋地的通告淹沒,忙得不可開交。他原本想借去微光傳媒挑選劇本的機會約見薛螢的計劃,也就徹底泡湯。
陸皓一直忙到大年二十九,參加了某衛視的鬧新春系列活動錄製後,才終於有了空閒。只是,這個時候不單微光傳媒的員工全部休假了,連宋恕都已於幾天前回四川涼山老家過年了。
給助理們發了新年紅包,在收到一片熱情又客氣的新年祝福後,陸皓獨自開車返回九溪煙舍,推開門就覺得這空曠的屋子似乎比外面還冷。他在門口愣愣立了兩分鐘,突然記起今天是賀歲片《回家過年》上映的日子,他還有幾張贈票丟在車上。
“這一部賀歲片的故事簡潔又溫馨,有許多觸動人心之處,是全年齡段的片子,我覺得叔叔阿姨看了一定高興……”回想起薛螢當時推薦他接拍的理由,陸皓轉身去了車庫,開出那輛改裝過的牧馬人直奔Z大。
陸皓摁響自家門鈴時,陸媽媽正在廚房拾掇晚飯。
陸媽媽用圍裙擦了手去開門,一見門外立着的是陸皓,頓時一臉驚喜:“亮亮回來了?你怎麼也沒打個電話說一聲呢……”
“之前不知道通告什麼時候結束,怕你們等着,就沒打電話。”
“呵呵,快進來,外面冷着呢。”陸媽媽一邊將兒子往屋裡讓,一邊往他身後張望。
“還有吃的沒?”留意到了母親的眼神,陸皓卻只當沒看見。
“你還沒吃飯?幸好我今天做的是餃子,纔剛把餡兒剁好……”
“太好了,我都好久沒吃過餃子了。”陸皓一邊脫外套一邊道,“我來幫你。”
“嗯,你先去洗手,我去給你找個圍裙。”
看陸皓往廚房走去,陸媽媽去書房門口對正在裡面修改論文的陸爸爸道:“老陸,你也出來幫忙包餃子吧。”
陸爸爸頭也不擡道:“沒見我正忙着嗎。”
“你兒子回來了,他忙了一天看樣子餓着了,一回來就要吃的。你趕緊也來幫忙哈。”
“陸皓回來了?”陸爸爸望着檯燈愣了愣,隨即放下了手中的鋼筆,摁滅了檯燈站起身來。
一家三口圍在餐桌前包餃子,陸媽媽用木杖擀着麪皮,陸皓和父親勾着肉餡包着餃子。這樣一幅場景,上一次還是好幾年前。兩父子明顯還都有些不適應,一時間竟找不到話說。
“亮亮,你換助理了嗎?”
陸媽媽突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句,陸皓聽得一愣。薛螢和他之間的事,他並沒有給父母說起過。沒想到母親會主動問起,他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陸皓還沒回答,陸媽媽又感嘆道:“以往你有什麼通告,小薛都會提前電話告訴我們。這幾個月,我們都不知道你在忙什麼了……”
竟是因爲這個?!
陸皓鬆了口氣道:“薛螢現在改行寫劇本了,公司給新換了個助理小鐘。”
“小薛改行寫劇本了?”一直沉默的陸爸爸忍不住也插了話。
“嗯,她本來學中文的,這一兩年也接觸了不少編劇,對劇本創作有了興趣……”
沒想到父子之間的話題居然是從薛螢身上開始。話題一旦打開,兩父子的相處也就自然了許多。陸皓後來又提到了前陣子去美國的影視文化交流之行,兩人就中美文化觀念的差異深聊了起來。
新年前夕的這個夜晚,籠罩在這個三口之家上的隔閡,終於慢慢的消融了。
三人吃完餃子,陸皓看了看牆上的壁鐘,就提說晚上正好有部自己的賀歲新片上映,劇組送了VIP包廂的贈票來,問二老要不要一起去電影院看看?
雖然陸爸爸還掛記着檯燈下那篇沒改完的論文,不過一擡頭看見妻子臉上期待嚮往的表情,他也就毫無異議的拿起了外套。
這是陸皓記事以來,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
不得不說,薛螢挑選的這個劇本確實不錯,適合家人一起觀看。劇中平凡小人物的悲歡喜樂,一點一點的觸動着觀衆的心。在看到由陸皓扮演的男主角最終放下心結,與家人團聚一起時,陸媽媽在黑暗中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陸爸爸感覺到了妻子的情緒,他默默擡手握住了妻子的手。
在這部影片中,他們看到了自己內心的悲喜,也爲兒子的精彩表演由衷感覺驕傲。
在最後的大團圓中,陸媽媽突然發現了畫面中望着滿天煙花拍手歡呼的薛螢,她當即側身問陸皓:“亮亮,那個姑娘,是小薛吧?!”
陸皓卻正望着大屏幕上薛螢的笑臉愣愣出神。
那天晚上,片場的臨時演員因病缺席了一個,副導演將薛螢拉了進去充數。陸皓沒料到,攝影師會給薛螢一個這樣醒目的特寫。是的,她的笑容,就算放是在擁擠喧囂的人羣中,也會因爲純淨清澈而格外引人注目。
明眸皓齒,梨渦微陷。陸皓至今記得在她在富春江畔大青石上給他的那個明媚笑容。
電影的畫面隨着升空的煙花而漸漸擡高,雪地上每一個人的笑容都出現在了屏幕之中。“THE END”出現在大屏上的一剎那,陸皓突然驚訝發現,薛螢含笑的視線,一直是落在作爲主角的他身上的!
一朵煙花在他冷寂的心底怦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