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二)

快走到二門的時候,殷素素正全神貫注思考章家的事,一個不留神被側面撲出來的人嚇了一大跳,幸好她被一堆下人圍着,那人剛出現便被最外圍的粗壯婆子給攔下了。殷素素撫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定睛一看,驚訝出聲。

“珍珠你這是做什麼?”

來人卻是殷素素身邊四個二等丫鬟之一的珍珠。

任大太太也被嚇到了,不悅的說道:“這府裡的下人是怎麼調^教的,一驚一乍,沒規沒矩,遇見主子就這麼冒失的撞上來嗎!”

殷素素本來也滿肚子不高興,任大太太先開了口,就算她不護短,本着不讓自己丟臉的原則,她也要出聲迴護珍珠,於是開口道:“珍珠平日最是沉穩可靠不過了,許是出了什麼事吧。她年紀還小呢,慌了神也情有可原,不過也的確比不上大伯母的身邊人。”

難得被奉承,任大太太輕聲哼了哼,沒在一個小丫鬟身上斤斤計較抓着不放,反正被嚇住的又不是她。

珍珠本來很是惶恐,得了殷素素的話,露出感激的笑容。任大太太大發慈悲,讓殷素素去問詢她怎麼回事兒,要沒有什麼大事,那可徹徹底底的丟了臉面了;殷素素臉色難看的讓和遇去問珍珠。

“大伯母,站在這兒勞您受累,不如你先上馬車吧,我馬上就來。”殷素素說道。

任大太太斜瞟了她一眼,“這時辰可不早了,咱們還得趕在晌午到相國寺,你儘快些,別拖拖拉拉。”這不是她廢話囉嗦,而是殷素素前科不少,劣跡累累。

事情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殷素素還能怎麼拖,真誠的道:“大伯母放心,我絕沒有拖時辰的意思。”

等任大太太姍姍離去,和遇表情怪異的回來向殷素素回稟。

“怎麼了?到底什麼事。”

“……沒,沒什麼。”和遇吞吞吐吐的說道,“珍珠是爲玉璞姑娘來的。”她一邊心裡狂汗顏,一邊腹誹。

都說的那麼清楚了,還以爲她想清了呢,有什麼事就不能等三奶奶晚上回來再說嗎,她怎麼就非要槓上呢!珍珠也是,這麼攙和進來到底在想什麼啊,她以爲李玉璞受大人、三奶奶看重,不看清時間弄明白分寸,就這麼貿然衝出來爲她出頭,就能得到大人和三奶奶的欣賞讚揚?

在殷素素越來越恐怖的目光下,和遇頂着發麻的頭皮,把李玉璞的事簡潔的說了個大概。

其實真沒什麼大事,李玉璞這些日子裡裡外外受了不少委屈,家裡父親李德志是個悶葫蘆,父女倆也不是很親近,母親現在正是對她冒火的槍口之一呢,更不能說話了,她常年在家裡,交好知心的手帕交忙幹活的忙幹活,嫁人的嫁人,也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

她把殷素素當姐姐看待,殷素素大度,殷素素包容,殷素素脾氣好……但接二連三被堵了回來,又讓和遇那麼一說,她不禁也倔起了性子,非要當着衆人的面向她們證明,在殷素素心裡她是個什麼分量和地位。

和遇嘆了口氣,“三奶奶,珍珠說玉璞姑娘現在就等在正院外面,哭得很是傷心,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

“叫珍珠先好好安撫她,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大太太還在外面等着呢!”殷素素長長的一句話不帶喘息的一口氣說完,然後摔袖而去。

呵,她還真成老媽子了!

悶悶的車廂裡,和遇蜷縮的待在角落裡,殷素素闔目休息,從她起伏得厲害的胸口可以看出,她還沒消氣,寫意在一旁爲她順着氣細聲勸慰。

寫意道:“三奶奶,彆氣了,仔細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又抱怨的小聲說道,“玉璞也太沒眼色了些,不知道三奶奶正忙着嗎?三奶奶你彆氣了,再想想,她也不是故意的。玉璞就那麼個單純的性子,受了點委屈便要找三奶奶訴苦,還等在正院外面哭,這可不是像小孩子嘛!跟一小孩子較什麼真啊!”

“我也不是單氣她。”殷素素揉揉胸口,只覺得憋得慌。

寫意爲她輕輕按摩着,“不氣她不氣她,笑一笑,十年少。好啦,三奶奶,笑一個嘛!”

她古靈精怪的做鬼臉,俏皮活潑,成功逗樂了殷素素,她力道很小,裝模作樣的錘着寫意,“渾丫鬟,我還不容易才活了十幾年,這麼一小全還回去了。”

路途長且悶,殷素素這些日子着實乏了,身心疲憊,沒一會兒就睡着了。寫意小心翼翼的將殷素素身子放平,讓她睡得更舒服一些,雖然是夏天,車廂裡也悶熱,還是爲她蓋上了輕薄的錦衾。

稔的做完這一切,寫意坐在和遇旁邊,不用寫意開口,和遇低着頭老老實實的說道:“玉璞之前先遇着的我,她拉着我非要我帶她去見三奶奶,和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這才耽擱了些許功夫。不是我不提前說,我給她說清楚了,三奶奶現在沒空見她,我還以爲她明白了呢!”

“我又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寫意笑着說道,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我只是心疼三奶奶。”

她們說話的聲音放的極低極輕,稍微撩起車窗簾子的一角,風聲呼啦啦的灌進來,碾碎了她們的談話聲。殷素素忽然翻了個身,和遇立馬閉上嘴,寫意上前又動作很小的挪動了她的身子,再往外移一點,就滾下來了。

不早不遲,到相國寺時正好趕上午膳。

先遣來的下人已經提前準備好了一切,任大太太和殷素素分別進了各自的廂房整理一下,再出來用午膳。相國寺的齋菜十分聞名,而且還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人想來吃就能吃的。秉持食不言寢不語,安靜的用完這頓美味的午膳,任大太太向下人問詢爲她們占卜的大師在哪裡。

相國寺著名的大師自然不是那麼容易請到的,再說也不是迎娶正妻的納吉占卜,任大太太請的是相國寺主持大師的師弟,小有名氣的圓通大師。

“圓通大師說,請大太太三奶奶休息片刻,趕了這麼久的路想來也乏了,占卜一事不急。”先遣來的下人恭敬回道。

任大太太揉了揉額角,的確有些頭疼,她不比殷素素年輕,在顛簸的車裡也能安安穩穩的睡着,年紀大了的人總有些小毛病,便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道:“也好,那就等午睡後再來吧。”

任大太太都沒意見,殷素素自然更不會說什麼了。

許是上午在車裡睡飽了,殷素素精神十足,目送任大太太回廂房,她帶着寫意和遇在相國寺四處逛逛。

相國寺香火鼎盛,她先去大殿拜了佛祖,上了三炷香,看了那個可以罩住好幾個成年男子大的大鐘好幾眼,驚歎不已,才慢慢踱步向後院走去。前面都是大大小小佛殿,後面是香客歇息的廂房,再後面是林子。相國寺風景也極好,殷素素一路走來,各處景色別有風味,待到接近後山的林子,綠樹成蔭,涼風習習,還有石桌圓凳供人坐。

殷素素笑道:“我算是明白爲何這麼多人喜歡來相國寺上香了。”

又求了神拜了佛,又可以出門溜達透透氣,而且還有這麼舒適的環境這麼美的風景,怪不得那些貴夫人有事沒事就喜歡往寺廟跑,寺廟也挺會賺錢的。

跟着殷素素前殿後院哈差不多都走了一圈,寫意和遇早走累了,殷素素坐下來,對她們說道:“你們也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主是主僕是僕,這是在外面,若是讓她們也在這裡坐下,和她平起平坐,不小心被外人看見了,還被認識的外人看見了,她的面子就得全丟盡。

見三奶奶說的是真心話,沒打虛幌子,和遇有些心動。

寫意說道:“三奶奶身邊不能沒有人,這相國寺雖說不會有什麼事,但不怕萬一就怕一萬,我還是在三奶奶身邊守着吧,和遇你累了就去找個地兒歇息歇息吧。”

“不用了,我也不累,我也還是在這侍候三奶奶吧。”和遇也笑道。

殷素素無奈,“你兩條腿都打晃了,當我眼瞎呢!放心吧你們,真沒什麼事兒,就當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行不行?”寫意固執的搖頭,殷素素想了想,道,“這樣吧,和遇你先去歇會兒,寫意在這伺候我,過會兒你們再來交換。”

這個主意不錯,寫意點頭,贊同道:“和遇你先去吧,我還不累。”

和遇謝恩道:“謝三奶奶憐惜奴婢。”

和遇走了,殷素素坐了會兒吹了風,覺得這裡的確陰涼,但坐久了也怕着寒頭疼,便起身對寫意道:“我們在這附近走走吧。”

就挨着一圈兒地散散步,殷素素寫意俱安靜的沒有說話,難得享受這片刻的靜謐時光。

“三奶奶,你看!”寫意突然叫殷素素,手指向一個方向。

不遠處有一男一女,二人倒沒有做什麼傷風敗俗的事情,之間也隔了些距離,但問題是那兩個人讓殷素素覺得不可能沒有關係。女的赫然是章雅儀,男的斯文俊秀,滿身書卷氣,殷素素正想問那是誰,寫意先驚呼的叫出了名字——“周公子!”

周公子,讀書人,和章雅儀有關係,連在一起,殷素素瞬間便想到了一個人——周峻。

“二小姐怎麼和周公子出現在這裡?”寫

意納悶道,又有些氣憤,“孤男寡女,一定沒什麼好事,三奶奶,我們快去叫人抓住他們啊!”

殷素素瞥了她一眼,“抓住他們,然後呢?將這事兒鬧大,讓章雅儀丟人,也讓章家沒臉?”這裡還有個任大太太在,她要知曉了這事,一定會幸災樂禍,章雅儀和章家若出了醜,殷素素也絕對跑不了。

“那……那怎麼辦?”寫意訥訥道。

“不怎麼辦,當沒看見,回去吧。”殷素素轉身走人。

寫意目瞪口呆的望着殷素素,又看了看章雅儀那邊,就這樣?跺了跺腳,不甘心的跟了上去,多好的機會啊,章雅儀以前不是老是欺負三奶奶,以三奶奶未婚先孕的事來嘲笑譏諷三奶奶嗎,也不想想三奶奶會那樣都是誰害的,如今機會送上門來,可以讓她身敗名裂。

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寫意此刻的心情就像自己都快塞到嘴裡的紅燒肉半途被道涵搶走了一半,很是沮喪,殷素素在前面淡淡道:“現在不能鬧,等會去了,先問成媽媽和道涵,章家到底出了什麼事。別忘了,我旁邊還有個周函譽。”

對啊,三奶奶身邊還有個周函譽虎視眈眈呢!寫意頓時又振作了起來,回頭在看,那裡已經沒人了。

剛準備把這事暫時忘記,拋之腦後,便聽見殷素素說道:“等會兒我找個藉口讓你離開,你去查查章雅儀和周峻怎麼會在這裡,是不是母親她也來了。”她回眸一笑,“就我們倆看見的一幕,嚇不住她們的,怎麼也得掌握點證據纔有說服力啊!”

殷素素寫意剛回去,和遇已經回來了,正面色焦急,看見她們,大大鬆了口氣,“三奶奶,奴婢急死了,還以爲你們出什麼事兒呢……啊呸呸,我亂說的,什麼什麼事呢!”

“這裡正處於迎風口,坐久了風吹得我頭疼,便和寫意散了會步。”殷素素含笑道,“我們出來好一會兒了,估計大伯母已經起來了,我們回去吧。”

任大太太也剛剛醒來,殷素素又等了一會兒,才見任大太太收拾完畢,兩個人一起去見圓通大師。

聽聞相國寺的主持大師已經年逾百歲,圓通大師是他的師弟,本事不顯,名氣較小,但歲數也很大了,任大太太恭敬有禮的和圓通大師還了禮,還較爲熟稔的寒暄了幾句,殷素素這才知道,雖然他名氣一般,但占卜之術卻研究頗深,極爲靈準。

這一事沒被太大人知道,因爲他不常幫人占卜,道是“天有天道,人有人命,不可道也,道爲先知,先知則破”;任大太太和圓通大師有幾分交情,這才知道這事,也才能託了他來幫自己侄女兒和侄子占卜。

殷素素上前,雙手遞上庚帖,圓通大師面容慈祥平和。

“若無意外,這當是樁再好不好的姻緣。”圓通大師反覆占卜幾次後,說道。

任大太太大喜,再三感謝;殷素素卻細心的注意到圓通大師微蹙的眉頭,開口問道:“若是出了意外呢?敢問大師,這裡面可是已經發生了什麼變化意外?”

一旁正興高采烈的任大太太立馬斂去過度的喜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眼裡是明顯的不悅,殷素素沒搭理她,只認真的看着眼前頗有高僧氣質的圓通大師。圓通大師也是一愣,像是沒料到她會如此一問,面上有訝色,也有淡淡的笑意。

“女施主有慧根。”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殷素素差點破功笑出來,這場景怎麼這麼玄乎呢!

不過這麼一打岔,圓通大師沒有繼續回答她的問題,她也不好再追問,他道是還有雜事,先告退離去了,殷素素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圓通大師仙風道骨的背影,若有意外……若有意外……殷素素不斷回味着這四個字,也就是說,其實會有意外發生的是吧。像是吃了顆定心丸,殷素素頓時安心了許多。

又歇息了會兒,任大太太素日家事纏身,難得來一趟,還沒有好好欣賞相國寺的風景,自然不肯立馬離去,已經得到圓通大師的肯定,她是確確實實的吃了顆定心丸,底氣足了許多,殷素素的那些小詭計小手段,頓時都不放在眼裡了。

任大太太精神勁兒十足,出去散散心,殷素素則如她所願的萎靡了,要求待在廂房歇息,任大太太如同一個體貼慈祥的長輩細心關心囑咐了她好幾句話,才欣欣然帶着下人離開,殷素素也漸漸勾起了笑,眼裡重新煥發出光彩。

“你去吧,小心別碰見大太太。”殷素素囑咐道。

寫意驕傲說道:“奴婢的本事您還信不過嗎?三奶奶您放心吧,就算碰見了,我也不會說漏嘴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