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

成媽媽的手滿是鮮紅的血,掌心託着那軟軟小小的東西,用過更殘忍的刑罰、見過更噁心的場面的任西樓,竟然別過眼不敢再看,那是他的孩子,他期待了好久的孩子。與成媽媽錯身而過,疾步向躺在牀榻上幾近虛脫的殷素素走去。

她臉色蒼白,眉眼悽然的平躺在那裡,額頭鬢角的發全被汗水打溼了,任西樓輕輕撫過她的眉骨,慢慢劃過她的臉頰輪廓,最後握住她的手。上一次見到她,是十幾天前的爭吵,那時的她那麼令他覺得不可理喻,煩躁氣惱,可也那麼生氣勃勃。

殷素素吃力的反握住他的手,微弱、悲愴的說道:“孩子,報仇,不放過!害死孩子的,她們一個都不能放過!”

任西樓溫柔的拍着她的肩,“我會處理的。”

被下了藥,害得小產,又吃催瀉藥將死胎引流出來,大出血,這一番折騰下來,殷素素早已疲憊不堪,身子嚴重受損,強撐着終於等到任西樓回來,成媽媽遞過藥汁,由任西樓喂着她用完後,眨了眨眼,眼皮倦怠的垂下,幾乎是馬上就陷入了深深的睡夢中。

任西樓去見老大夫。

“前三個月是養胎保胎最重要的時間,需要心情平和,飲食有方,旁人好好照料;而任三奶奶的身子看着很好沒問題,裡子卻很虛,在起初就沒有被照顧好,養好身子,以至於胎兒不太穩,身子嬴弱,需慢慢調理。”

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裡,這孩子應該現在纔剛三個月,被認爲沒照顧好,立馬就想到了婚後沒幾天大人就和三奶奶冷戰。而道涵寫意卻想起了三奶奶以前在章府的時候。那時候三奶奶總是被二小姐欺負,後來被二小姐一巴掌打暈了,寫意兔子急了也咬人,事情鬧大了,夫人這才叫來大夫看病,也才診出了三奶奶的喜脈。

那時候,三奶奶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子。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三奶奶怎麼好的了?孩子又怎麼好的了?道涵沉默地低下頭,那時,那時她雖沒明着欺負三奶奶,暗裡卻替夫人和二小姐做了不少事。

“後來又長期用彩釉瓷器,在早期身體裡已漸漸積累了毒素……有身子的人,不能用彩釉!”老大夫看着面前任西樓和成媽媽道涵她們茫然的樣子,再次嘆氣,前期未調理好,又長期用彩釉瓷器,不管這些是人有意爲之,還是無意碰巧,這麼折騰,就算沒今天這出,這孩子也……這後院的事,複雜呀!“不過今天突然出事,應該與積累的毒素無關,而是不小心服用的某些藥。”老大夫含蓄說道。

某些藥……成媽媽頓時白了臉,她不是道涵寫意,在章府,章府只有一個章侯氏,雖手段折騰了,但後院的真正陰私惡事卻沒接觸過;晉國公最終平安順利出生的只有一嫡一庶兩個女兒,她還在晉國公府的時候,可漲了不少見識;能讓孕婦出意外小產的藥,從香薰到膳食,各種手段,何其之多。

任西樓平靜的看着成媽媽,如同暴風雨前夕的寧靜。

用食方面是她在負責,成媽媽覺得背上冷汗打溼一片,不管最終設計陷害的人是誰,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人都少不了懲罰,其中她首當其衝。挖空腦袋的想着,她覺得

小任府清靜,素日是閒散了些,但入口的這方面還是檢查得很仔細,從沒出過差錯。

成媽媽頭皮發麻,在任西樓的目光下,那句“我不知道原因”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道涵寫意紛紛投來緊張的目光,成媽媽倏地想起,那碗千水魚燉雞湯!

只有那碗湯,她粗粗掃了一眼。

三奶奶便是用了那碗湯後,開始肚子疼的。

“大,大人,凡是三奶奶入口的東西,之前我的先檢查嘗過,今天三奶奶人不爽利,吃的少,只有一樣……正好是出事前吃的。”成媽媽結結巴巴地說道,“但那個,那個是……”

任西樓冷冷道:“說清楚。”

不管大人信不信,成媽媽心口堵着一口氣,想這便是實話,於是道:“上午老太太身邊的鄭嬤嬤來過,給三奶奶送來了許多補品,其中就有千水魚。”說到千水魚時,成媽媽敏銳的察覺到大人身子微微一僵,“奴婢想着正好這些日子三奶奶身子不大好,便將那支千水魚送去廚房交給李趙家的,等到接近晚膳時,奴婢才又去廚房從李趙家的手裡接過千水魚燉雞湯。”

任西樓眯起雙眼,“那雞湯呢?拿來請大夫看看。”

成媽媽和任西樓說話的聲音不大,卻也沒故意壓着,足以門外的人聽見,頓時聽見一陣冷氣倒抽的呼吸聲,如果真的是湯的問題,那就不是意外,或者照顧不周的問題了,而是有人特意謀害!依照大人的性子……

門外在正院做事的人跪了一地,夏日衣衫單薄,膝蓋直接磕在硬硬的石板上,被硌得生疼;從任西樓回來時便跪着,已經過了許久,雙腿又痛又麻,直起上身,腰伸得直直的,累熱交加,卻沒人敢稍微挪動一下。身體動不了,腦袋和心思和轉得飛快,有心驚膽戰怕被連累的,有想借機除去不喜歡人幸災樂禍的。

寫意出了房間,去正屋裡,那和內寢隔了一道垂珠簾子的小廳堂,殷素素之前喝湯待的地方,一眼望去,一目瞭然,剛纔還血跡斑斑的地上乾淨清晰光華可鑑,染了血的凳子也已被擦乾淨,而那紅漆圓木桌子上,端端正正擺放好了藍青華的茶壺,和圍着放了半圈的茶杯。

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潔淨得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慌張跑回去,成媽媽和道涵目瞪口呆。那個時候她們都害怕的不得了,都圍着殷素素轉,哪裡還記得去收拾清潔,就算百忙之中吩咐小丫鬟去也沒有啊。老大夫在這時起身告退,道是需要他的時候他再來。

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牽扯到府上隱秘的家事了,有外人在的確不好,任西樓派青原送老大夫,賞了重銀。老大夫走後,立刻下令命外院的侍衛將內院所有丫鬟婆子看守住,侍衛腰間掛着的刀明晃晃的,在光照下刺眼奪目,眩目驚心。

越生氣,越平靜。任西樓嘴角噙着冷笑,忽然一刀下去,將實心厚木的桌子劈成兩半,衆人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你們可真有本事,害人害到我兒子頭上了。”沒人敢出聲,他氣息緩慢且悠長,眼神像狼一般,一字一句道,“當爺治不了你們。”

小任府上下幾十

人全被關了起來,外院的侍衛守住每一個地方,讓青團找來周千戶,調來一小隊錦衣衛,小任府的下人按在正院的院子裡,十個人十個人的被拎上來綁住,用鞭子抽打。打人的人是訓練有素的錦衣衛,打人的鞭子是錦衣衛所特製的倒刺鐵鞭,每人不過十鞭子,便受不住暈了過去,薄薄的夏衣變成破衫襤褸,露出的肌膚傷痕累累。這突如其來的禍讓衆人都懵了頭。

爲了防止慘叫聲驚醒殷素素,任西樓讓人用破布堵住他們的嘴。側堂的門大大開着,任西樓在裡面一個個的審問,一個個的查。

外面是修羅場,裡面的閻王殿。

從成媽媽開始。

道涵寫意作爲殷素素最貼身的丫鬟,是最先被綁上去的,成媽媽膝蓋發軟“撲通”一聲直直跪在地上,震得膝蓋骨發痛,耳邊道涵“唔唔”的哭喊聲縈繞,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一鞭子下去,衣服便被勾破了一道,顯露出來的白皙的肌膚立馬添上一道黑紅的鞭痕,傷處有血絲隱隱若現,成媽媽嗚咽着,三奶奶你快醒來啊……小姐,快救救她們!

“說!”任西樓等她看夠了,才慢悠悠的吐出一個字,簡短而冷漠。

成媽媽低下頭,聲音小了許多,“每次三奶奶入口的東西,奴婢都會檢查一遍,這次沒有是因爲,因爲是老太太送來的,奴婢囑咐過要讓你給李趙家的親自燉,想來她也不敢做什麼鬼祟,所以這次便輕忽了許多,讓道涵寫意侍候三奶奶,奴婢又去廚房端晚膳看熱鬧去了……之前隱約聽見廚房裡有人在吵架,那聲音像是盈律姑娘身邊的丫鬟珠珠,離開時又瞧見苒姑娘和梓雪姑娘朝廚房走去。”

一句話就將五位姑娘牽扯進了三位。

在人羣中掃視一圈,沒有看見提及的幾人,任西樓不悅的皺眉,周千戶立馬說道:“因爲姨娘和四位姑娘的身份,屬下不方便強行綁她們。”利落的將自己摘乾淨了,不是他不綁,他去抓過人,但人家不肯來啊!“大人之前只說將下人抓起來,二姨娘清者自清,認爲不關自己的事。”

回憶了一下,纔想起周千戶口中的二姨娘是指珊瑚,任西樓冷哼,眼飄飛刀射向周千戶:“全部都給我捆來。”

好吧,之前是抓,現在是捆,姿態越來越不美了。周千戶完全依照任西樓的吩咐將十人用繩子五花大綁捆得結結實實,五人,以及五人的丫鬟。三奶奶出了這事,放平常人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姨娘姬妾們,經過成媽媽的拉下水纔想起她們,不得不說她們平時真是太安分謹慎默默無聞了,也或者說,是對任西樓在後院的威懾力太信服了。

珊瑚,和她的丫鬟綠枝,盈律和珠珠,李梓雪和姚黃,葉苒和墨文,桂花和櫻桃。十個人狼狽的跪成一排,盈律順從的安靜,珊瑚敢怒不敢言,桂花膽小的將身子縮成一團,李梓雪眼神閃爍,倒是一向淡然處之的葉苒怒聲怒氣的大聲說道:“任西樓,你夠了,爲你的孩子積點德吧!”

任西樓眼神凜冽,“我不信佛不尊道,不過你提醒我了,我是要做些什麼讓他一路好走。”說着,緩緩勾起笑,“就拿你開刀好了,以你之血,祭我孩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