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青團見過寫意,回來向任西樓稟報時,章老太爺、章老爺及兩位章少爺已經離去。這書房不是殷素素和章雅儀鬧過的內書房,而是專門接待貴賓及書房於一體的會客室,一扇屏風做隔斷,外面是接頂鑲地佔了一整面牆的榆木素面書櫃,藏書很是豐富,桃木四扇圍屏後面擺設了小型簡單的寢具,一張紫漆描金山水紋海棠式香幾,一張雕花細木貴妃榻,可供人稍微休息。

“……那院子很偏僻,靠近章府後角門,和下人們住的院子很近。奴才只在院子裡看到了幾眼,院子收拾得很好,但很新,像是才收拾了不久。院子裡的奴才也沒幾個是三奶奶出嫁前就伺候三奶奶的……寫意道涵一直是三奶奶身邊的大丫鬟,成媽媽是三奶奶生母,先頭那位章夫人身邊的人,三奶奶嫁人前不久纔去三奶奶身邊的,之前一直在洗恭桶。先章夫人過世後,三奶奶便住進了那院子,直到出嫁。三奶奶的嫡親弟弟,章府大少爺則一直養在章老太爺膝下,姐弟倆相處時間甚少,感情如何不知。”青團有條不紊的敘述道,“與之前得到的消息基本符合。”

任西樓雙手負背望着那一整面牆的書櫃,眉眼凌然側臉冷峻,嫣紅的薄脣輕抿,似笑非笑,“章侯氏是個膽大的,我的那位夫人也不是好相與的。章家人呵。”

青團青原俯首帖耳恭恭敬敬的站着,雙手垂直緊貼身體兩側。二人幼時便爲任西樓伴讀,從小一起長大,任西樓負氣離開任家時二人也脫離了世代爲任家僕從的家中,跟隨任西樓左右,與任西樓功成名就後才巴結他叫他小任大人的人不同,他們一直稱他爲三少爺。三者間感情自然非同一般,也正因如此,青團青原的規矩更嚴謹苛刻。

“章侯氏出身江南商賈之家,侯家在當地也算一方首富,章侯氏精於算計,十四歲起便開始打理家中生意,因是家中獨女,打算坐產招婿,直到十九歲遇見剛成親一年的章溫玉,做了章溫玉的外室,藉着章家將侯家的生意擴大了不少。侯家在餘杭定下來,如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青原說道。

那日殷素素逃跑遇見任西樓後,任西樓便派人查了一下,後又打算八擡大轎的將她娶進門,更是將章家所有人都翻了個底朝天,殷素素之前的章雅汀與任西樓究竟是怎麼回事,任西樓自是一清二楚。恐怕也就殷素素一個人糊里糊塗。

忘了是哪位大人的府上,任西樓無聊便應了主人家原本只是面子情的邀情,於是,也碰見了章雅儀。天子腳下官員多如麻,京官多清苦,爲了有些餘銀與章家關係交好的不在少數,章雅儀便這麼進了京城中品官宦小姐的圈子。本着廣撒網的原則,章雅儀在外人,尤其是外男面前素來是活潑直率,火辣多情,見着任西樓,只當是尋常的官家俊俏公子,有意無意的留了絲情意。

說多上心也不見得,任西樓原則很低,大多時候都來者不拒,既然章雅儀招了手,他正好又無聊,宴會進行一半便叫周千戶帶章雅儀來。

章雅儀再惡劣,再想攀高,也是個羞澀的女兒家,也是知道如果這樣去了,名譽貞潔全沒了。她是想風風光光的嫁進高門大戶,而不是像孃親一樣當個美名其曰的兩頭大,運氣好正室死了,男人又是個軟耳

根子,這才幸運的登堂入室做了正頭夫人。

慌慌張張的找了章侯氏,急亂之下,也不知誰先提起了章雅汀,便來了這麼一出桃代李僵的戲碼。章雅汀的院子人本就少,兩個大丫鬟其中一個還是她們的人,身爲主母想要在後院做什麼事實在太容易了,下了迷藥暈倒章雅汀就這麼慌亂的送上了馬車。粗心大意的周千戶竟然也沒注意,只當女子太緊張故才如此安靜。

之後的事不用查了。藥量不大,章雅汀醒了,但醒得不徹底,暈暈乎乎的,而任西樓被灌了許久酒,醉了,也忘了之前章雅儀的事,只當是討好的人找來的女人侍寢。至於章雅汀回去的時候也昏迷着,完全是任西樓太過……辛苦操勞,初承雨露不堪重負的章雅汀被做昏了。

任西樓揉揉額角,一陣一陣的跳着疼。

章雅汀在這件事中,純屬無辜,完全就是個可憐的被害者。任西樓嘆氣,他給了她名分,給了她孩子名分,給她撐腰壓住心懷它意的孃家人,她那麼個性子,只要他一日不倒,想來日後也不會被欺負了。

“三少爺心地真好。”青團忍不住說道。

任西樓悵然的神態瞬間化憂爲喜,喜感的喜,“青團,也只有你纔會誇我心地好了。”真以爲他不知道呢,一個個揹着他的時候都稱他爲“煞神”、“煞星”。

青團搖頭,固執道:“三少爺人本來就很好。二太太人也很好,三少爺像二太太。”

突被提及亡母,任西樓表情分外柔和,脣角含着最真摯誠懇無限追憶的笑意:“是呀。娘她是個很好的人。”

她是很好很好的一個人,好到她逝去很多年後,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依然銘記於心,時時刻刻不能亦不敢忘記,也因爲她的一句“世間女兒多不易”,他善待生母早逝處境可憐的章雅汀,迎娶無辜被牽扯進進來毀了貞潔的章雅汀。可是那麼好那麼好的一個人,卻被逼死了。

任西樓雙手緊握成拳,雙眼猩紅一片。

婉拒了章老太爺共用晚膳的盛情邀請,殷素素小憩了一個時辰,醒來後,任西樓便帶着她回了小任府。

在殷素素吃了五口飯,嘔了三次後,再淡定自若心腸冷硬的任西樓也不能自顧自的吃下去了。殷素素難受得雙眸閃着水光,紅潤飽滿的脣肉被咬的泛白,苦着小臉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樣。任西樓是見過殷素素談笑自若口舌犀利駁倒衆人的強勢場景的,正因爲見過她最霸氣的一面,如今她軟弱痛苦的躺在他面前,任西樓才更爲震撼。

她那麼個處境,裝模作樣心機深沉,最後還是被繼母妹妹害了,如果再弱點笨點,日子恐怕更不好過了。許是今日青團提了任二太太,只要沒人提就不會想起孃親,但一提起就久久不能忘懷的任西樓看着因孕吐而面色蒼白的殷素素,又想起了孃親。

聽說自己還在孃親肚子裡的時候,就初顯崢嶸頑皮淘氣了,經常鬧得孃親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本來雙身子應該很重很豐滿,卻被他折騰得十分消瘦,任西樓瞅了瞅殷素素的肚子,一臉便秘表情,這孩子,不會也和他一樣吧?想想自己小時候的性子,任西樓頓覺心累不愛,萬分頭痛。他可不確定他有自己爹,任二老爺那麼好

的性子教子啊!

“小姐你不是喜歡吃酸的嗎?這菜難道不酸嗎?”成媽媽愁眉苦臉的圍着殷素素。

殷素素肚子實在餓得慌,可吃進去就噁心犯嘔,難過的快哭出來,“我不知道……我吃不下去……”

“那你想吃什麼?”任西樓眉頭皺在一起,冷聲冷氣的問道。

“……辣的,吧。”殷素素被任西樓身上的冷氣震住,哽咽着聲音細聲細氣道。話音一落,就見任西樓立馬衝了出去,然後……站在門口吩咐下人。

好吧,殷素素承認自己果然想多了。現代的那什麼懷孕的妻子深夜饞嘴,二十四孝丈夫風雨無阻馬上去買的話本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殷素素抽噎了幾聲,突然想起什麼,趕緊高聲道:“誒,我想吃餛飩,辣辣的餛飩!”

任西樓嘴角抽搐:“……去,煮餛飩。”

直到下人端上殷素素要的餛飩,任西樓才能暢快的大吃特吃。餛飩被煮的透明,白白薄薄的皮的裹着丁點兒淺紅的肉餡兒,可口誘人,紅彤彤的湯麪上漂浮着青綠鮮豔,切成碎丁的蔥,讓人望而生津,還未吃到嘴裡,已覺得口裡麻麻辣辣的,嗆得額頭背上一抹汗珠。

殷素素食慾大開,連湯帶餡兒皮兒吃得乾乾淨淨,摸了摸飽腹圓滾滾的肚皮,殷素素十分滿足。

任西樓比殷素素先吃完好一會兒,單手撐着下巴摩挲沉思着,都說酸兒辣女,殷素素之前口味偏好酸,現在又喜歡吃辣的,那肚子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或許,是龍鳳胎?任西樓第一次對殷素素腹中的孩子燃起了好奇心,和十分的關注。任西樓如是想着,也就問出了口。

殷素素剛吃飽,有些睏意,腦子迷迷糊糊的,歪着頭一臉可愛模樣的想了想,“你祖上有龍鳳胎或雙胞胎出生嗎?”任西樓仔細回想了下,果斷搖頭,殷素素不過任西樓掌心大的手捂住嘴打了個飽嗝,“那,成媽媽,章家,有嗎?”殷素素一面問着,一邊揉着眼,一句話問得斷斷續續,成媽媽也搖頭,於是殷素素拍板結案,“那就不可能是龍鳳胎了。”

“爲什麼?”任西樓不知求解。

“因爲……”殷素素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揉揉眼,快睜不開了,“我好睏,好累……”殷素素站起身,整個人搖搖欲晃立不穩,任西樓蹙眉扶住殷素素,殷素素乾脆依偎在任西樓胸膛,“讓我靠一下,我渾身累死了。”

見殷素素困成這樣,任西樓也不好再纏着一個雙身子的人繼續追問了,“回牀上睡吧。”任西樓搖了搖殷素素雙肩,“你怎麼這麼困?”看了看時辰,還早着呢,今天起得晚,下午又睡了一個時辰,白天歸寧回孃家也沒做什麼事啊。

殷素素半闔着眼,“待在那裡,全身心警惕,能不累嗎。”

任西樓微怔。

再喚殷素素時,她已沉睡不知身處何處了。任西樓又忍不住嘆氣了,他大錦衣衛的威懾霸氣呢?他堂堂都指揮使的威武雄壯呢?如青團所說的,他真的心地越來越善良了嗎?

這樣可不好。

任西樓琢磨着,明兒假期結束,上衙門,他是不是去抓幾個反錦衣衛的人來動動刑鬆活鬆活筋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