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陳嬤嬤正邁着小步向後院走着,她覺得自己最倒黴不過了。
得了主子的吩咐,隨着大少爺來到歲縣。卻怎料,大少爺對她是敬而遠之,凡是出頭的事,都叫她來做。誰不知道槍打出頭鳥,二小姐那麼狠毒,當年被她刺傷了的僕婦,現如今臉上的傷疤仍觸目驚心。
大少爺現在要她去和二小姐說,二小姐會怎麼對她?會不會也拿個釵子來戳她?陳嬤嬤想到這裡,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緊,似乎下一刻,自己這張完整的臉就不復存在了。
陳嬤嬤望着腳下的路,腳步更慢了許多。
現在葉府離得遠,二小姐再不濟也是個主子。真出了事,只有她自己受着的份了。
就算再慢的速度,陳嬤嬤還是來到了後院。
後院只有一間房子,房門緊閉着,在外面聽不到裡面一點聲響。
陳嬤嬤輕咳一聲,窗口處就探出了李婆子那張蒼老的臉。接着,房門打開了,李婆子滿臉堆着笑迎了出來,“陳嬤嬤,您怎麼有空過來了?”
陳嬤嬤望着眼前粗鄙不堪的老奴,一邊含笑着應付,一邊頭探向房內,“大少爺叫我過來見二小姐。”
李婆子一聽這話,忙把陳嬤嬤往房裡讓,揚着聲向裡面喊道,“二小姐,陳嬤嬤來了。”
這一聲剛落,房裡傳來了清脆的瓷器破碎的聲音。
陳嬤嬤心頭一跳,慢慢向門前走了一步。又覺得李婆子正在身邊,自己的做派着實有些不夠大氣。於是,陳嬤嬤挺了挺背,邁步進了去。
房裡的太師椅上正坐着雪蘭,只見她兩臂彎在八仙桌上,頭埋在兩臂間,看着肩膀正抖動着,又有陣陣吸泣之聲。地上七零八落的躺着缺了半邊的瓷碗,半邊瓷碗還在微微顫動着,和它正低泣的主人有幾分相像。
陳嬤嬤的心放下了大半。
不怕人哭,就怕人鬧,鬧大了,事情沒辦法收場。哭就不同,哭,正說明二小姐心裡沒了主意。自己若是趁機勸上個三兩句,也許二小姐會聽進去了。
陳嬤嬤現在只想把大少爺甩來的這燙手的山芋,先囫圇吞下,到底會不會真咽得下去,就不是她的事了。
陳嬤嬤緩聲細語的先向雪蘭說道,“二小姐,您別哭,您哭着,可叫奴婢如何是好?”
“我不要回去,不要!我回去了會有什麼好事?我就在這裡等着旁人來求娶就是,死也不要回去!你回去告訴他們,就當我死了!”雪蘭頭都沒有擡,依舊埋頭抽泣着。
果然是小縣城裡長大的女孩子,陳嬤嬤心下暗暗感嘆,少了人教導,連求娶這樣的話都敢說。
陳嬤嬤心下不屑起來。
不過雪蘭的話卻也讓陳嬤嬤腦子一亮,她馬上想到一個主意。陳嬤嬤陪着笑,好言好語勸道,“二小姐,您看您別惱,奴婢也和您說句挖心窩的話,可好?”
陳嬤嬤試探的向前走了一步,見雪蘭依然埋着頭,哭的聲音卻小了許多,她才緩聲說道,“二小姐,我知道您是怎麼想的。你以爲是因爲外面鄰里鬧得,所以奴婢才請您回去的罷?”
陳嬤嬤眼睛盯着雪蘭顫抖的肩,見她沒說話,微微笑了笑,“這是前因,奴婢也想和二小姐細細說些道理,二小姐看看對不對。”
“二小姐且仔細想想,您已經及笄了,按理兒來說,是該婚配的年紀了。可這麼一個巴掌大的歲縣,哪有好人家能配得上您呢?回京城裡到底是一家子骨肉,就算是選親事,也會幫您選個不錯的姑爺。奴婢也是爲了您打算,你好歹是侯門小姐,在這裡嫁個鄉紳土財主的,又有什麼意思呢?您小時候在祖宅裡,到大了也該補回來這些年來在祖宅裡的辛苦了,您也該享享福了,您說是不是?”
雪蘭的哭聲忽然大了起來。
陳嬤嬤心中更爲有底。
如此痛哭,就是被自己說動了。
陳嬤嬤不由得揚了揚嘴角,心裡更爲輕視這個沒有眼界的二小姐。只是幾句話而已,就說到她心裡面去了,如此的目光短淺,回到府裡也不會有她好果子吃!
陳嬤嬤決定再添把火,“二小姐也很久沒見三少爺了罷,難道二小姐就不想三少爺麼?三少爺現在可是乖巧得很呢。”
雪蘭聽到陳嬤嬤提到自己的弟弟,心中一動,那是唯一一個和她同母的弟弟啊!她已經八年不曾見過弟弟了,哪會有不思念的道理?雪蘭這次眼圈真的紅了起來。
陳嬤嬤沉默了片刻,見火候差不多了,才又勸了起來,“二小姐,您哭也哭過了,到該仔細想想奴婢說的對是不對,啊?”
雪蘭又抽抽搭搭了半晌,才低聲說道,“嬤嬤,你……你先出去罷,容我再思量思量……”
“我的二小姐喲,”陳嬤嬤哪裡會給雪蘭再回過味的機會,她趁機說道,“大少爺可一直在前面等您呢,依奴婢的主意,馬上收拾收拾,奴婢服侍二小姐一道回家去。”
陳嬤嬤也不待雪蘭發話,先轉身對着門口還在發怔的李婆子吩咐着,“李媽媽,快,快服侍二小姐,一會兒就到前院去,大家都等着呢。”
李婆子連忙點頭。
陳嬤嬤笑得有幾分真心實意了,她對雪蘭福了福,才走出後院。
眼見着陳嬤嬤走出後院,李婆子忙疾步走到雪蘭身邊,輕拍雪蘭的肩頭,低聲說道,“行了,人都走了,別裝了。”
雪蘭這才擡起臉來,朝門口瞧了瞧,才展顏笑起,“媽媽您瞧,事情很順利罷。”
李婆子笑着點頭,轉身去牀頭的櫃子裡翻找雪蘭的衣服。
“我挑了挑,也只有這件我給你做的夾襖好些。棉花是楚州的新棉花,面料也拿得出手。樣式雖不是最時興的,卻也能穿得出去,能禦寒,你帶着去,到底能換着穿。”
李婆子從頭上又摘下來一支珠花,也放在包袱裡,“這支珠花不值什麼,是我娘留給我的,你拿着當個念想罷。”
李婆子說着,又走到窗口,把曬在窗口的乾菜麻利的收到一個小布袋子裡,紮上口袋,“你最愛吃的菜乾你也拿着,侯府裡雖然好東西多的是,到底不會有這些乾菜,到時候你想吃都沒地方去買。”
雪蘭望着忙碌的李婆子,聽着她的絮叨,鼻子一酸,聲音哽咽起來,“媽媽,你是不想和我一道去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