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明知多說無益,白錦瑟咬牙硬撐了,繼續邁步前行。
一路再無話,和那宦官一直走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前方纔減緩了步伐。白錦瑟無心去管顧這是哪裡,只是跟在宦官身後,前腳剛踏進去,不料腦袋一陣眩暈。
眼前景象模糊不清,強撐的那股勁再也堅持不下去。白錦瑟的腳驀地一軟,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來是在乾淨寬敞的大牀上,錦衾華麗,帷帳如絲。白錦瑟起身查看自己的衣着,骯髒粗布囚衣不在,而是柔和的月白裡衣。身上疼痛依舊,不過依稀感覺像是被處理過的。
四肢白皙依舊,再無在牢中時那麼不堪,看來一切都是有人授意的。
後宮中除了皇帝便是皇后最大,皇后斷然不會輕易饒過自己。敢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做這些事情的,也只有皇帝……
皇帝對她是不同的她知道,但具體因爲什麼她根本不知。爲今之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直等到了暮色降臨,有宮女送來食物,還不待白錦瑟開口詢問什麼,她們便快步離去。白錦瑟詢問無果,只能作罷。
有的吃總比沒有好,她也不擔心有人會在食物裡面下藥。如果有人想害死她,實在沒有必要將她從死牢中提出來用毒藥害死。
“皇上吉祥。”
門外傳來的請安聲驚醒了白錦瑟,循聲向門口看去,恰好趕上那一抹明皇色推開殿門。直視聖顏是不禮貌的,白錦瑟連忙起身跪拜,皇帝道了一聲平身之後便沒了下文。
低頭看着皇帝的龍靴,儘管他沒有說話白錦瑟也知道對方是在打量自己。白錦瑟恍然想起皇后曾說過,她與另一個女子生的一模一樣。
也許那個女子是皇帝的心上人,搶了皇后的恩寵?真是可笑,無端捲入這擾人的紛爭,她只不過是一個無辜者,她憑什麼成了皇后發泄仇恨的犧牲品?更何況只因爲容貌相似便想取她性命,皇后究竟是有多大的妒性?
“在宴府的生活還好?”
這話問的甚是沒頭沒腦,無論怎樣此刻也絕非談論家常的好時候。不過她只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皇帝問什麼她回答什麼就對了。
白錦瑟道:“多謝皇上關切,一切都好。”
皇帝道:“宴鈞那孩子雖然不務正業,遊手好閒,但總歸還是心境善良的。雖然並非十足良配,可對你而言,到底是個好歸宿。”
她都是將死之人,她的夫君是好是壞又與他一個皇帝有何干系?就算她的夫君是十足良配,她也再沒有那個機會與夫君白首偕老。皇帝這話聽來,諷刺味十足。
腹誹也只能在腹中進行,白錦瑟低眉順眼道:“皇上說的是。”
儘管沒有擡頭,白錦瑟仍能感受得到頭頂那道灼熱的視線。要說心中不慌亂那是假的,可白錦瑟到底沒有那個勇氣直視聖顏。整個屋子都因爲皇帝是沉默而靜默,良久,才響起皇帝有些疲憊的聲音:“是皇后委屈你了。”
白錦瑟垂首道:“皇上言重,一切
都是犯婦之過。”
故意陷害是一碼事,她有沒有做過又是另一碼事。皇帝是立意和對她的態度她猜測不出,因此只能作出順從的姿態。
皇帝閉目道:“朕已下旨將你流放蘭州,此去路途遙遠,蘭州環境惡劣,你在遠方要懂得照顧自己。不在帝都也好,皇后總不至於將爪牙伸到蘭州那般貧瘠之地,也能保你周全。朕雖爲皇帝,也多有身不由己,能留你性命已是最大努力,至少也算未對她有所虧欠。”
皇帝公然在她面前提及這些敏感之事,是對她太過放心還是……白錦瑟深吸一口氣,既然皇帝當着她的面說,她總不能裝作沒有聽到。
白錦瑟略作斟酌,回道:“多謝皇上勞心。”
流放蘭州,那麼這條命總歸是保住了。她的罪名乃是謀殺皇子,沒有當場誅殺已是皇后的私心報復所因,但皇帝會努力爭取留她一命是因爲什麼,白錦瑟不用多作思考心中就已經有了明確答案。
又是那個與她容貌相同的女子。
她究竟是誰?與皇帝又是什麼關係?與皇后又有什麼恩怨?這些問題的答案她無從得知,而知情人似乎並沒有告知她這些的打算。如果一切都已經是皇后算計好的,那麼想的再深遠一些,她被人帶到宴府與宴鈞一夜歡好,發生了那樣不堪的事情,是否也都拜皇后所賜?
白錦瑟暗中深吸一口氣,被一石激起千層浪,經歷了這些,加上皇后的恨意,以及和那個不明女子的恩怨,這都是極有可能的。皇后見不得那個女子的幸福,也見不得有着一模一樣臉的自己幸福,所以從中破壞,讓她嫁入宴府,與曾經的愛人身在一宅,卻只能是親人關係……
這樣的猜測,讓白錦瑟對那個有着相同容貌女子的身份好奇起來。不論真假,那個女子的身份卻是一個瞭解一切的極佳突破口。皇后這樣對她,她不可能一味地被動承受。身份懸殊?沒關係。她身邊有可以利用的人,比如說,皇帝。
心思流轉間,已經有許多主意在心中打定。然而前途茫茫,未來更是未知。皇帝能看淡十五皇子的死亡,爲那個女子留自己一命已是最大的退讓,白錦瑟不是不識相之人。流放蘭州便流放,一輩子還很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皇后的惡語猶在耳畔,她揚言要讓她生不如死。
可見就算自己不報復,皇后的手段也不會停止。自己無依無靠,無權無勢,拿什麼與皇后鬥?大概……也只有眼前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他是皇帝,又似乎對那個女子有極大的愧疚。自己的性命暫時有了保障,這時她還要爲了白爹考慮,就算利用這微薄的愧疚也好。
白錦瑟悲愴道:“爲了犯婦的命,皇上從中所費的心思犯婦感激不盡。皇上憂心天下,保得住犯婦一次,又怎能保得住第二次、第三次?犯婦左不過是賤命一條,死了便死了。只是家父……求皇上留家父一條老命!”
提起白遠道,皇帝微擡眼,只是頭碰地毯的白錦瑟並沒有看到皇帝緊握的雙拳。
“朕自會保他的命,除非
他主動提出,朕的打算是將這閒職許他一輩子,總好過他一介布衣無依無靠。”
白錦瑟感激道:“皇上的恩德,犯婦永世難忘!”
皇帝睜開污濁雙目,那雙眼睛見慣了風雨,經歷了滄桑,因此污濁的背後卻隱藏着難掩的晶亮。
“擡起頭來,讓朕再看看你。”
聽聞皇帝的話,白錦瑟的身子卻是一僵,但最終她還是聽從了皇帝的話,緩緩將頭擡起。
天香國色的臉不知不覺與另一個人相重合,儘管身陷牢獄,日後的生活將會比起奴婢還不如,她眉宇間那清冷的傲氣仍是不減半分。明明是放低了姿態,明明已是卑微的眉眼,可皇帝就是覺得她並沒有屈服,並沒有因爲那一頓板子而有任何的奴性。
沒錯,當年不正是這樣的一張臉才吸引了他,使他神魂顛倒?也正因爲這樣的容貌,爲她招來多少嫉妒,多少的謀害?他愛的,不僅是美色,也是她的傲骨,她的氣節。眼前的白錦瑟那相同眉眼喚起了壓在心底十多年來的記憶,儘管那結局並不美好,可終究是教他終身難忘的女子。
呼吸陡然變得緊了,白錦瑟覺察道皇帝情緒有些不穩定,心中暗覺大抵是這張臉的緣故,但沒有聖命偏偏不能低下頭去,也只能任由皇帝對着自己的臉出神。
“你先在這裡住上幾日,待到流放之際,再送你回牢中。那日的板子你也捱了不少,這幾日朕會命太醫來爲你醫治。蘭州路途遙遠,總不能讓你帶傷上路。”
白錦瑟悄悄動了動身子,再次對皇帝叩首行禮:“多謝皇上。”
皇帝道:“朕也是難得抽空,皇后暫時應該不會知道你在這裡,就算知道她也不敢輕易造次。你且放心在這裡養傷,朕先回去了。”
白錦瑟道:“恭送皇上。”
留在這裡雖然只有一個人,但好在皇帝命人送了許多書來給她打發時間。傷被太醫每日三診處理着,但這種外傷要好起來也並非一日兩日,這倒讓白錦瑟着急了很久。
每日都有宮女送來皇帝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補品,一個月來也補回了白錦瑟的氣色與營養。比起在牢中兩日才能吃上飯的苦難遭遇,此時的錦衣玉食不知好了多少。可白錦瑟知道,現在的安逸都是爲了日後受苦在做準備。現在的她有多安逸,日後她就會遭受到同樣的罪。
八月桂花飄香,整個皇宮都沐浴在黃燦燦的桂花之中。在皇宮生活了一個月,倒是相安無事,生活平淡。不過在白錦瑟的眼中,卻似暴風雨前的平靜。
流放的聖旨皇帝說過他已經擬好,差的只是頒佈的時間。無故拖延了這麼久,白錦瑟也不能猜到皇帝爲她從中周旋着。皇后既然是皇后,母家勢力絕對簡單不了。就算白錦瑟嫁入宴府,可她犯的是大罪,追究起來要誅九族,宴府卸關係還來不及,哪有那麼多閒心來管顧她?
所以皇帝在朝堂上能爲她養傷拖延了一個月的時間,也算用心良苦。沐浴着桂花香,修養了一個月的白錦瑟終究是等來了那聖旨一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