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燕沉昊當下一愣。

齊槿直直地瞧着他,靜靜道:“王爺既已知曉我不是齊瑾,又何必做出如此種種?王爺既然恨我,只須直接殺了我便是。或是王爺覺得不夠解恨,因而要故意慢慢折磨?”

燕沉昊的目光漸漸變得陰沉,手上也無意識地加大了力道。齊槿雖是覺到痛,卻也並不掙扎,只任他握着,眸光清亮而平靜。

燕沉昊緊緊盯着他,良久,方沉聲道:“那你呢?”

見齊瑾聞言一怔,燕沉昊緩緩道:“那你呢?當初在一線谷的時候,又爲什麼要救我?”

齊槿身子一僵,驀地蒼白了臉色。見眼前人迫人的目光直逼過來,下意識地退了半步,脣微微動了動,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爲什麼呢?自己問自己。

然後卻是緩緩垂下眼簾,將眼中那抹苦澀悄然掩起。

卻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燕沉昊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蒼白的臉,輕顫的睫,雖是目光冷冷,但心裡卻似有一絲莫名的情緒泛上來,說不出是心動,或是,心疼。

卻終究也是什麼都沒說。

齊槿卻是忽然擡起眼來,靜靜地瞧了過去。

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沉昊,漆黑而明淨的眸子,像一汪清澈卻又不見底的湖水。

燕沉昊心裡忽然就是一跳,手不由自主便鬆了一些。

齊槿將手自他手中靜靜抽出,然後轉過身去,走了幾步,卻是停在了牆邊。

仰起頭,靜靜看上去。

牆上,掛着一把劍,樣式古樸,便似浸滿滄桑。

齊槿輕輕將它取下,然後緩緩轉過身來。

燕沉昊的目光自遞到眼前的劍一點點緩緩移上去,最後定在那雙平靜的眼睛上,聲音竟然平靜極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槿看了他片刻,然後伸手,輕輕將劍身自鞘中抽出。

劍身雪亮,映出平靜的容顏。

然後清亮目光擡起,靜靜看過來,道:“王爺要動手的話,現在就可以動手了,不必再等。”

燕沉昊的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劍身,而後果然將劍接了過來。

卻不是握着劍柄,而是直接握上劍刃抽了過來。

鮮紅血珠自冷白的劍身上滑下的時候,齊槿忽然就鬆了手。

然後身體輕輕顫抖起來。

目光盯在劍身上,始終未曾擡起,然後卻是忽然轉過身,便要離去。

燕沉昊卻是手一擡,將劍橫出攔在他面前,冷冷道:“站住。”

齊槿腳步一頓。

燕沉昊拉過他的手,將劍柄再次放回他手裡,然後擡起他的手,對準自己的胸口,望着那雙驚愕的眼淡淡道:“那天晚上,你說你不恨任何人,其實,我一點都不相信。”

齊槿的目光漸漸擡起來,一向清澈的眸子忽然變得幽深,先前尚在顫抖的身體竟一下子變得平靜起來,手臂微揚,劍尖微起,直直指向燕沉昊。

“王爺是在賭我不敢動手?”

燕沉昊靜靜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有了一點笑意:“不,我在賭你不會。”

“鋥”的一聲,長劍墜地的聲音。

齊槿脣角浮出一絲微微的苦笑:“燕沉昊,你到底,想怎樣呢?”

燕沉昊卻是靜靜望着他,問道:“那麼你呢?”

“輕羽要救你出去的那次,你爲什麼不跟他走?”

“一線谷的那次,又爲什麼要捨命救我?”

“而剛纔,又爲什麼,竟然,下不去手?”

狹長的鳳目帶着慵懶而深沉的笑意看過去:“你先回答我,我就回答你。”

齊槿沉默。半晌,彎下腰去,將寶劍拾起,拭去劍上血跡,插劍入鞘,而後掛回牆上。

眼前是映了淡淡陰影的牆壁。並未轉身,齊槿靜靜道:

“不跟輕羽走,是因爲我不想走。”

“救你,是因爲我想救。”

“而沒動手——是因爲我本來就沒想過要殺你。”

轉過身來,齊槿目光平靜如無風之湖。

“我說過我不恨任何人,並沒有騙你。”

燕沉昊眼中仍是那抹慵懶深沉的笑意:“想麼?真是個好理由。”

忽然一步步走過去,雖是吃力,卻仍是站到了齊槿面前。

伸出手去,捧起那張清秀的臉,一字一字道:“那麼你記住,我這樣,也不過是因爲我想這樣而已。”

齊槿靜靜站着沒有動,任溫熱的雙脣貼了上來,再然後,強硬的舌頭鑽進來。

只不過,在燕沉昊氣息不穩放開他時靜靜看過去:“那麼,王爺是把我當作另一個輕羽?”

燕沉昊眼中驀地滑過一絲怒氣,但只一閃便即隱去。卻聽齊槿平靜的聲音繼續傳來:“或是因爲齊瑾死了,世上只有惟一一個跟他長得如此相像的人,王爺便起了惻隱之心?”

燕沉昊皺着眉頭看了他半晌,忽然眉頭舒展,似笑非笑地瞧過去,道:“你本不是這樣的。”

齊槿一愕。

“你本不是如此尖刻的人,亦不是如此在意的人,卻突然計較起來,那麼惟一的可能就是,你喜歡上了我。”

在齊槿驚愕的目光中,燕沉昊繼續道:“畢竟,只有愛上的人,纔會如此在意對方心裡在意的東西。”

看着面前那登時煞白的臉,燕沉昊無聲一嘆,伸臂將那輕顫的身子攬進了懷中。

“其實這並沒什麼值得害怕的,就像我覺得自己開始在乎你,我就一點不害怕。”

察覺到懷中的身子驀地一僵,燕沉昊不由收緊手臂,微微苦笑道:“或許,我該感謝蕭晏的,有些東西,真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瑾在我面前跳下崖去的時候,我才知道我錯過的是什麼。那幾年忙於爲皇兄奪位,爲了權利野心奔忙而一直沒有去找他,等終於有機會的時候,結果他消失了。”

“然後是你。在太醫說你的毒解不了的時候,我就在想,你要死,也該死在我手上纔對,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救你。”

“我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或許是喜歡,又或許不是。”

“我只知道,我開始在乎。”

“很在乎。”

輕輕將齊槿放開,看着他的眼睛道:“但你要相信,你並不是瑾。你永遠代替不了他。”

“就像他,也永遠不會再活過來,代替你一樣。”

齊槿目光古怪地看着他,忽然問道:“那麼,萬一他活過來了呢?”

燕沉昊老實地搖頭:“我不知道。”

齊槿沉默,然後道:“王爺的話很精彩。”

燕沉昊的眉頭皺起來。他自覺自己說了這許多,又是真心話,齊槿卻是如此表情,不免便起了一絲怒意。

齊槿卻是靜靜道:“就像王爺適才說的,王爺也本不是這樣的人。”

燕沉昊一怔。

齊槿靜靜道:“一個平日裡不會說或不屑說這種話的人突然說出這種話來,便只有兩個原因,要麼,他是要使聽話的人相信,要麼,便是他其實不過是想使自己相信而已。”

燕沉昊的面色霎時陰沉。

齊槿卻是面色未改,仍是十分平靜,道:“無論我的原因是什麼,但王爺的原因始終都是真的齊瑾死了,再不可求,而我,恰好有張和他一樣的臉。”

“你的在乎,你的喜歡,不過都是因爲我像他。”

靜靜擡眼望過去,齊槿道:“我雖然沒有恨過誰,但我也知道,若真是恨一個人,恨意絕不會那麼容易就消掉。所以,你在乎的,不過是我像齊瑾的那部分,而真正屬於我自己的那部分,你卻很恨,恨,我爲什麼就不是他。”

“啪!”

聲音委實太過響亮,以致於出手的燕沉昊和門外正走進來的兩個人都愣住了。

惟一面色未改的人,是齊槿。

輕輕將被大力摑得偏過去的臉轉過來,然後看了燕沉昊一眼,齊槿靜靜轉過身去。

燕沉昊卻是一把將他抓住:“站住!”

齊槿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或是王爺希望我能把這邊臉也一併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