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粼安慰了半天,見水清淺的眼淚一直都收不住,便道:“娘娘,您在這兒等等奴婢,奴婢去請纖嬪娘娘來,這宮裡頭,您也只相信纖嬪娘娘只聽纖嬪娘娘的話了。”
浣粼小跑着出了紅鸞殿。
夜幕漆黑。
水清淺伸出了五指,在黑夜中苦笑,她在想,她自己,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個光景的,她在想,如果沒有單放,她的一生會是怎樣。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鬆茂矣……”幽幽吟唱。
一雙腳,映入了眼簾。水清淺慢慢地擡起了頭,往上一看,道:“魚嬪。”魚嬪淺淺一笑:“淺妃娘娘,您在這宮裡頭的時間也不短了,難道您還看不透嗎?”
“‘看不透’?”
“我是歌姬出身,在青樓裡賣唱獻藝,我看多了薄情郎,看多了癡情女,看多了風花雪月,娘娘在這個後宮,後宮是什麼,還不是一個大青樓,而嫖客,只有一個。所有的女人都獻媚一個男人,使出了渾身解數。什麼娘娘,什麼嬪妃,還不只是一些噱頭,就像青樓裡的花魁一樣,到最後,都是得不到男人的心的,老了,醜了,都會被遺忘掉的……”
後宮,是個大的青樓……
水清淺一愣。
“娘娘還不明白嗎,您即便得到皇上的恩寵,又能怎樣,不過是一個*多拿到些賞賜和旁人的嫉妒而已。”
“本宮不是*,本宮不是!”水清淺捂着雙耳,淚流滿面。
魚嬪扳下了她的手,在她耳邊冷笑道:“你是,我們都是,所有的女人都在圍着一個男人轉,只是有的*懂得耍手段,就像苑貴人,她天天都往敬事房孝敬,她就能得到皇上的垂愛……”
苑貴人……
原來……
水清淺笑道:“原來是這樣啊,只要買通了敬事房就能左右皇上的行蹤?”
原來,龍寵都是要通過手段得來的。
可是……這樣的愛,有什麼意義?如果南宮羽自己想來紅鸞殿看她,是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的,是不需要任何藉口和理由的,他隨時可以來,她也隨時都歡迎他。
放……
帶我出去好不好……
我不要再待在這個冰冷的牢籠裡了……
浣粼和纖嬪遠遠地跑來了,喊道:“娘娘,您怎麼還沒有進去啊。”
魚嬪笑道:“淺妃娘娘有些心事,想通了就好了,以後的日子也會好過的。”說着,魚嬪走了進去。浣粼疑惑地望着魚嬪的身影,回過頭問道:“娘娘,她跟您講了些什麼?她的話您別聽啊,都不是什麼好話。”
“不,她說的沒有錯,都沒有錯。”
水清淺跌跌撞撞地進去了,浣粼和纖嬪、喬兒在後面跟着。
纖嬪等人陪着水清淺度過了一夜,一大早起來,發現她們都趴在牀邊或者桌子上,任她怎麼叫都叫不醒。“浣粼,纖嬪……浣粼……喬兒……”突然,一個白衣女子走進來,道:“淺妃娘娘,你還是省省力氣吧,她們都被我的迷香迷倒了,你是叫不醒她們的。”
甄憐容。
水清淺警惕心生,道:“憐容,你想要做什麼?”
“我不想做什麼,我只是想警告一下淺妃娘娘,可別掉進了南宮羽的溫柔陷阱裡出不來了,你是南宮契的人,是單放派出來的細作,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的爹孃可都在我們的手裡,你也不想他們出事吧。”
“你們對本宮的爹孃做了什麼!”水清淺的神經陡然緊繃了起來,甄憐容笑道:“淺妃娘娘別急,你只要按照我們的吩咐去做就好了。”
水清淺下了牀,走過來問道:“甄憐容,你是怎麼進到宮裡來的?”
甄憐容玉指冰寒,緩緩地摘下了面具,睫毛輕顫,也不看她。她自然有她的方法,皇宮守衛森嚴,南宮羽不斷地加強防衛,撩人谷、宵雲宮和鳳儀宮中的密室密道都已經被封鎖了,南宮契和單放,還有那些武林高手,縱然飛檐走壁如履平地,也不可能再到宮中作亂了。
但,還有一個南宮琉在。
南宮琉還相信着水清淺是他們最後的一張王牌,所以,願意傾盡全力相助。
水清淺也不問了,道:“憐容,你回去告訴南宮契和單放,本宮會按照他們的指示去做的,本宮絕不忤逆,你這次來一趟也不容易,說吧,還有什麼事?”
甄憐容淡淡道:“沒有什麼事,只是讓你換一種毒。”
“毒?”
甄憐容從腰間的香囊中取出了一張紙,道:“老樣子,把這張紙放進水裡,就會有毒了,這是一種快毒,南宮羽捱不過幾天的,你是他最寵愛的妃子,我相信他是不會懷疑你的。”
水清淺猶豫道:“把這張紙扔進清水中,再把水灑在飯菜中,那多髒啊……而且一碗水還要用幾次,過幾天就不新鮮了……”
“少廢話!”甄憐容一瞪眼睛,道,“淺妃娘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羅嗦了,快毒和慢毒有什麼區別,不過是一樣的事情,左右都是你親自下的手,難道現在你倒是心裡難受愧疚了?”
水清淺一愣。
是啊……都是在給南宮羽下毒啊……
她緩緩地接過了哪一張紙,道:“憐容,本宮記得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從前的甄憐容,愛笑,愛取笑別人,和南宮契打打鬧鬧的,沒個正經,但在陌生人面前還是能保持好大家閨秀的風範……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是一個冷冰冰的殺手,爲了家族的輝煌,爲了南宮契的帝業,刀光血影間徘徊。
天下,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甄憐容轉過了身,一聲輕輕的嘆息停留在了胸臆之中,水清淺連忙道:“憐容……本宮現在不是寵妃了,如果本宮失敗了……或者……被南宮羽殺了……請你保全本宮父母雙親的性命……”
甄憐容望着外面的晴好天空,湛藍湛藍,萬里無雲,笑道:“淺妃娘娘,憐容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手中的毒紙,被她握緊,指節泛白。她走到門口,順着方纔甄憐容的視線看去。
放……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啊……
南宮羽坐在乾清宮中認真地批閱着奏摺,水清淺敲了敲偌大的一扇殿門,倚着笑道:“皇上,不早了,該用午膳了。”
南宮羽頭也不擡:“放下吧。”
水清淺走了過去,整理了一下桌子上陳雜的奏摺,將飯菜一一端出,道:“臣妾許久沒有親自做飯給皇上吃了,臣妾的手藝精進了不少,如果皇上不信,可以嚐嚐。”這些東西,委實費了她不少的力氣。南宮羽眉頭一皺,不耐煩道:“朕有自己的御廚,你又費事做這些幹什麼。”
心裡一酸。
“皇上,以前,皇上每次來紅鸞殿的時候,臣妾都光顧着吃,也顧不得給皇上行禮,更別說陪皇上說說話了,皇上曾經問過臣妾說難道臣妾紅鸞殿裡的東西真的有這麼好吃嗎,臣妾說是浣粼做得好,今天,臣妾能夠做得和浣粼一樣好了,臣妾練習了很多次,皇上難道真的不想嚐嚐嗎?”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彷彿只要南宮羽“嘖”一聲,她就能立馬停止了呼吸。
淚水攀在了眸角。
即便所有的人都拋棄了她,她還是必須用自己破碎的一點點的驕傲去迎合南宮羽,只爲了父母。
帝王之家,都是無情之人。
南宮羽道:“來人。”“奴才在。”陳福海捧着一隻碗和一雙銀筷子進來了,走到了水清淺與南宮羽的中間,輕輕地夾起了一筷子的白斬雞,從袖子裡拿出了一根銀針!
水清淺問:“皇上,您這是什麼意思?”
南宮羽沒有說話,倒是陳福海道:“淺妃娘娘,這都是四王爺交代的,皇上今後的飲食起居,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差池,否則,就是奴才掉腦袋了,現在天下不太平,南宮契的勢力蠢蠢欲動,仔細着些也是好的。娘娘,您要是沒有異議的話,就讓老奴驗一下吧。”
“不……本宮絕對不會給皇上下毒的……你不能驗……不能驗……”水清淺一下子搶過了陳福海手中的碗,緊緊地護在了身後,陳福海不明所以地望了望南宮羽,南宮羽見水清淺如此反常,站起來喝道:“水清淺,你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遮遮掩掩的,一定有什麼不軌!”他走上前,正要搶,水清淺淚水盈盈道:“皇上,臣妾與皇上相識已快一年了,皇上難道還對臣妾有所防範嗎?”
南宮羽冷哼:“龍皇后跟着朕六年了,朕的母后也陪伴着朕二十年了,還不都一個一個謀害朕,相識再久,人心都是會變的。”
他回頭走向了那些飯菜,手一攤,陳福海恭敬地遞上了銀針。
水清淺疾步上前,還未開口,南宮羽手肘一推,纖弱的她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皇上……”淚如雨下。
爲什麼……爲什麼都要這麼對她……她不過是沒有得到單放的心,纔會爲了他穿過了一道道高高的宮牆,入了深宮*,就這樣深陷其中……誰都救不了她,誰都救不了她了……她只是一個爲了愛,爲了自己的心而不顧一切的弱女子啊……
水清淺艱難地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失魂落魄。
當初舊夢,月影幢幢,煙火幾重;紅塵繾綣,夢斷都成空。
貴胄皇城,斷橋湖面,人心寂寞;紙醉金迷,城沒垂柳中。
她裙襬翩躚,走出了乾清宮,嘴角殘存着一抹淡淡自嘲的苦笑。殿中,陳福海疑惑地看着南宮羽手中一塵不染的銀針,道:“皇上,這裡頭沒有毒啊,那……那淺妃娘娘爲什麼那麼緊張……”
南宮羽深深地凝望着她落寞的背影——他知道,他讓她絕望了,讓她心傷了,他沒有相信她,還那樣疾言厲色地對她。她的一個多麼脆弱的女子啊,即便言笑不拘,古靈精怪,但此時的她的心,薄如蟬翼,容不得他一點點的懷疑和傷害。
“清淺。”
水清淺在御花園被喚了一聲,她怔怔地轉過了身,恍惚一笑:“七王爺。”
“清淺,你怎麼一個人?浣粼呢?我聽說你們紅鸞殿的銀兒出宮探親去了,你不是一向最疼她的嗎?怎麼捨得她走?你也不怕她在外面找到了歸宿不回來了?”南宮琉開玩笑道,一如往日的桀驁風流。
銀……銀兒……
銀兒她死了,她早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