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水清淺入了凝夙軒的時候,浣粼被調到了黎月宮伺候,而銀兒則被調到了騰雲閣,騰雲閣不在三宮六院之列,按理說,尚宮局絕對不會如此安排,除非是有人刻意打點的——那爲什麼會選擇騰雲閣呢?聯繫到銀兒之前的反應,銀兒與甄家母女之間,應該是有一些微妙的關係的。
“娘娘,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
水清淺一收銀針,道:“浣粼,此事不要聲張,我們快些出去,以免她起了疑心。”
夕瑤走到紅鸞殿外,忽的又猶豫了,夕顏問道:“姐姐,怎麼了?”夕瑤故意裝作鎮定道:“我還是第一次來紅鸞殿,除了上次夜半闖來問罪。”
夕顏笑道:“姐姐,淺妃娘娘不是一個會記仇的人,你放心吧。”
兩人說着就進去了,水清淺聽見通報說夕瑤來訪,便下樓相迎,宮女端茶倒水,水清淺請她們坐下,開口便是一句——“夕瑤姑娘身上的時疫已經痊癒了吧,怎麼說也是該本宮去琉璃煙樓看望夕瑤姑娘,怎麼好勞煩你們親自跑一趟呢,對了,夕瑤姑娘,身上的刀傷好了嗎,不會留下疤痕吧,這宮裡的御醫醫術高明,夕瑤姑娘應該不必擔心的。”
夕瑤偏過了頭,悶悶道:“你說她不記仇的……”
夕顏尷尬地咳了咳,道:“淺妃娘娘,奴婢姐姐時疫之事,皇上已經查清楚了,是戚妃所爲,方纔已經有聖旨去了,將戚妃貶爲了戚嬪,與娘娘無關,我們姐妹都對娘娘感到十分的愧疚。”
水清淺笑道:“沒有了戚妃出來作威作福,以後這宮中就未免太冷清了些。”她一抿香茶,眼角偷偷地留意着夕顏的表情。夕顏一招連環計,沒有扳倒自己的姐姐和水清淺,倒是除掉了一個戚妃,現下還能煞有其事地說是戚妃所爲。
也罷,宮中之事,沒有對錯,戚妃也的確是看得煩了,眼下降爲了嬪位也好,至少不會在人前撒起潑來了。“淺妃娘娘,”夕瑤突然開口了,雖然叫得不是怎麼的自然,“我來這兒,是有要事相商。”
若非有事,夕瑤怎麼會來紅鸞殿與水清淺好言好語地說話?
水清淺一使眼色,浣粼便帶着所有的宮女都下去了,夕顏道:“淺妃娘娘,是這樣的,昨兒個夜裡,騰雲閣的衾兒在琉璃煙樓盜竊,被我們抓個正着,她坦言是在睡夢中聽到她家小姐交代她做的,說是偷到的東西都放在星月亭的石凳子下面,每三天甄小姐都會去看看,醒來還發現有信物爲證。淺妃娘娘也知道,甄家小姐早已去世,奴婢和姐姐聽到此等怪異之事,寧可信其有,就在昨天夜裡把東西放在了星月亭裡,方纔,我們安排在那附近觀察的宮女突然回來說,看到有一個宮女裝扮的人去取走了包袱,眉眼之間,很像是甄小姐,我們就懷疑……甄小姐沒有死……淺妃娘娘,姐姐擔心其中有什麼貓膩,擔心危及到皇上的性命,而這宮中,與我們相識熟悉,又能接近皇上、與皇上說得上話的人,只有淺妃娘娘您了啊……”
一怔。
果然如此。
水清淺嘆了口氣,道:“本宮之前曾見到一個白衣白麪具的女子,料想就是憐容,若憐容就是成太后身邊的那個助紂爲虐的幫兇,那甄老夫人的身份就不難猜測了,宮中的老人不多,若憐容真的只是清清白白的一個大家閨秀,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詐死,無緣無故地幫起了成太后。”
原先還不確定,現在聽夕瑤姐妹這麼一說,心裡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初來時,夕瑤和夕顏還怕水清淺會不相信,現在,水清淺都如此說了,心中的大石也就落了地。
夕瑤問:“難不成甄老夫人……是成太后?”水清淺笑笑:“你們說這其中有貓膩,其實這裡面有個驚天大秘密,成太后和憐容,以甄家母女的身份躲藏在宮裡,要不是成太后那天正好在宵雲宮中,皇上哪裡能抓住她。”
“可是甄憐容還沒有落網,還在逍遙法外,她要金銀珠寶做什麼,難不成她還想害皇上嗎?”她們之前的擔心是沒有錯的。
成太后在宮中,究竟還有多少人爲她做事,爲她賣命。
水清淺走向了夕瑤,道:“夕瑤,本宮知道你對皇上的情份……”
“不用說了,”夕瑤站了起來,“我知道現在宮裡頭不太平,即使成太后被抓到了,但她的手下還有人,那些人還是會不死不休地跟隨着南宮契的,這事皇上不知道,淺妃娘娘,你最好讓皇上馬上控制住南宮契,其餘的事,就交給我來,我一定會保證皇上的安全的。”水清淺笑道:“如此,就多謝夕瑤姑娘了。”
她沒有想到,她們有一天,會因爲共同的目的而聯合在一起。
水清淺望了一眼她身後的夕顏,夕顏真摯的眸光閃閃,堅定地點了點頭。
南宮羽有這兩個甘願爲他赴湯蹈火的紅顏知己,真的是三生有幸,這件事,尚是個秘密,我在明,敵在暗,敵人的數量勢力一點都不明確,但她們爲了南宮羽,可以付出一切,無怨無悔。
夫復何求?
浣粼敲門進來了,在水清淺的耳邊低低說了兩句話,水清淺便讓她傳銀兒進來,銀兒方一踏進來,水清淺便說:“銀兒,聽說你最近都在研製新的菜式,快去做了端碗上來給夕瑤姑娘嚐嚐,夕瑤姑娘可是稀客,我們不能怠慢。”銀兒的反應十分的怪異,先是一驚,即後便是冷汗淋漓地推辭道:“娘娘……奴婢……奴婢還沒有研製好……奴婢……”
夕瑤道:“不必了,淺妃娘娘的好意夕瑤心領了,時辰也不早了,夕瑤告辭。”
一個江湖人的禮節。
夕瑤和夕顏一走,水清淺坐下來繼續喝茶,狹長的鳳眸一瞥,笑道:“銀兒,你不是剛剛和浣粼說你已經研製好了菜譜了嗎?怎麼又說沒有?”
銀兒解釋道:“娘娘,奴婢是特地爲娘娘研製的啊,怎麼能先給一個外人嘗呢……”
“什麼外人不外人的,”水清淺見她閃爍其詞,心裡開始發涼,“既然銀兒的一片心意是給本宮的,那本宮也就收下了,銀兒,你去做吧,做好了端過來。”銀兒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噢”了一聲,便下去了,臨出門時還回頭望了她們一眼。
浣粼問道:“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麼?”
水清淺低頭不語。
她小心翼翼,謹言慎行,唯獨對身邊的兩個丫頭最爲放心。沒有想到,她的眼睛裡,還是揉進了沙子。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銀兒端着一碗淺紫色的湯水進來了,道:“娘娘,快點來嚐嚐,這是奴婢最新推出的‘千呼萬喚’,娘娘喝了之後,奴婢再與娘娘仔細說說這其中的材料和功效。”
水清淺笑道:“這名字真是好聽,‘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果真是閨中的菜式,這顏色也是極好看的。”“是啊,這個顏色極濃,因着裡面加了一味藥材,很會吸附在銀上面,即便是插根銀針進去啊,也是會附上去的。”
水清淺渾身一僵。
浣粼笑道:“那這東西這麼好,我先來嚐嚐吧。”
“等等——”水清淺擡手阻止,忽的又作罷道,“算了,便宜你了,浣粼,你先嚐吧。”不出意料,銀兒奪過了浣粼端起的碗,道:“哪有奴婢先嚐的道理啊,還是給娘娘先喝吧,娘娘,您也太慣着浣粼了。”
“你也太小氣了,娘娘都沒有說什麼,你急什麼啊。”浣粼也伸手去搶,故意身子一撲,銀兒手中的碗飛了出去。
銀兒大驚。
水清淺穩穩地接住了。
水清淺笑道:“你們又何必這樣,既然是銀兒做的,那就是銀兒的功勞了,那銀兒先喝吧。”
“娘娘……”銀兒的心跳驟然亢奮。
“銀兒跟着本宮這麼久,本宮都沒有怎麼賞賜過你,還三番兩次地連累你,浣粼也就罷了,本宮實在是對不住銀兒你,那……銀兒,你就把這碗‘千呼萬喚’給喝下去了吧,本宮也想借花獻佛,給銀兒一個養顏的機會。”
紫色的湯水,盪漾在她的眸中。
“娘娘……”
銀兒在水清淺似笑非笑的注視下接過了‘千呼萬喚’,指尖碰撞指尖,傳遞了冰冷的氣氛。
她猶豫了。
水清淺笑道:“銀兒,你怎麼不喝?是太燙了嗎?浣粼,去小廚房拿把小湯匙子過來。銀兒,你吹一吹就不燙口了,你研製了好幾天呢,你的傑作,可要好好嚐嚐,這裡面都是你的心血啊。”水清淺笑意盈盈地叮囑着,語氣卻是多了幾份矯情,這樣的水清淺,令人毛骨悚然。
爲什麼……她分明是微笑着的……可是……可是……銀兒冷不防一晃,濺出了些許湯水來。水清淺立即端過了碗,道:“銀兒今兒個是拿不穩的了,那就由本宮端着吧,銀兒,你慢慢喝。”
浣粼遞上來了一隻湯勺,銀兒“撲通”跪下道:“娘娘,奴婢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怎麼能讓娘娘這樣伺候着呢?這真的是折煞了奴婢了啊……”
水清淺蹲下了身子,輕輕地吹了口湯,笑道:“千呼萬喚始出來,可是我們的銀兒千呼萬喚都不肯乖乖地喝了它,難不成銀兒嫌棄自己的手藝不好,或者……裡面有什麼人不能喝的東西……”
說到後半句,水清淺的聲音輕飄飄了起來,微微上揚,銀兒彷彿突然陷入了一個永遠都醒不過來的夢靨裡。
“娘娘……”
銀兒臉色慘白慘白,如同一張白紙,沒有絲毫血色。她怔怔地接過了她手中的湯匙子,舀了一勺子,輕輕就口,抿了一下,嚥下喉去。
一勺,兩勺。
三勺。
銀兒垂眸,淡淡笑道:“娘娘,奴婢在裡面加了白芍、白朮、白茯苓各五克,這三種藥材,能潤澤皮膚,延緩衰老,是養顏之寶,奴婢知道娘娘不愛藥味兒,就在裡面加了一些白糖和蜂蜜……還有一味紫草,和一味蘇木,奴婢知道娘娘是最愛美的了,奴婢研製了好久,纔將這幾味藥揉和在一起,而又不相互影響,奴婢看了很多的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