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十七卻咧嘴笑了,“大人常教導阿七,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玄鐵那種東西,原諒阿七以前從未聽過。所以,就算經手,也不過覺得沉了點兒。阿七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丟人的!大人,玄鐵之物,很了不起嗎?”
趙翀道:“傳說是天降之石中提煉出來的,究竟是不是,卻沒有人考證過。一般的火的確熔不掉,但是做鑰匙可惜了,若是能做成寶劍,開鋒後,削鐵如泥。”
顏十七看向趙翀的眼中就開始星光閃爍,“大人懂得好多啊!”崇拜,毫不掩飾。
趙翀的脣角就忍不住的勾起。
而其他人俱是一副被累劈了的表情。
尤其是六皇子,終於確定,在趙翀的心中,最寵愛的男人,絕對不是顏如鬆。
昨夜黑衣人的籌碼,從一開始就抓錯了。
顏十七看衆人都是一副呆萌狀,咳嗽了兩聲,“算子先生,你的東西只算是借出去的,日後務必讓他們歸還。然後記得把那鑰匙找個好點兒的師傅給熔了,做把削鐵如泥的匕首,一樣可以傳家。”
朱算子笑眯了眼睛,“還是阿七想的周到!如此甚好!”
一唱一和,竟是旁若無人了起來。
杜錦軒再次氣歪了鼻子,“算盤珠,你今日最好認清形勢!快說,另一半究竟在哪裡?”
顏十七搖頭嘆氣,“有些人是真的被慣壞了,連怎麼好好跟人說話都不會了。大人您看,我要不要教教他?”
趙翀道:“嗯!”
顏十七得到了肯定,步下臺階,到了朱算子面前。
雙手一交疊,抱拳,“先生有禮了!剛纔觀先生說起傳家寶的時候,面露慼慼然,竟然是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敢問先生,這其中可是有什麼緣故?阿七隻是好奇,若是太爲難,倒也不比勉強。”
無論是從行動,還是話語,禮數週全的都無可挑剔。
打臉於無形之中,卻也是可以這樣子啪啪響的。
杜錦軒的臉,果然又暗沉了幾分。
顏十七眼睛的餘光看着那個,曾在最初的見面裡,讓自己失態的人,心裡重重的嘆息。
看一個人的表現,便能看出他的家教來。
能教出杜錦軒這麼任性妄爲的孩子的鎮海侯府,想來也不是個清明的所在。
裡面的人,要麼粗暴專行,要麼糊塗透頂。
如此,就算趙翀不出手,用不了多久,鎮海侯府也會自行垮掉的。
朱算子此時,也像模像樣的還禮,“阿七觀察細微,算子的確有難言之隱。此事,已經埋藏在心裡多年。今日,既然杜世子如此咄咄逼人,那算子也就只好說出陳年舊事了。”
顏十七道:“可是玄鐵片的來歷?”
朱算子嘆口氣,“來歷他們已經佐證過了,不是說是開啓沂王墓的鑰匙嘛!這一發現,倒也啓發了我。他們要找鑰匙的另一半,也正好可以幫算子還願了。”
“呀!我知道了!”顏十七恍然大悟狀,“另一半肯定在你的未婚娘子那裡!”
她這一驚一乍,瞬間將所有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顏十七撓撓頭,“你們幹嗎這麼看着我?重要的東西,不是都要拿來做定情信物的嗎?”
顏如鬆撓頭,“阿七,你能不能讓朱先生自己說?”
顏十七撇嘴,“我這就是在引導朱先生說出心中的秘密啊!不然,還是讓杜世子來好了!看看他那單刀直入的,能不能問出點兒什麼。”
她就是故意插話的!
讓那些急於知道答案的人,覺得百爪撓心。
朱算子很配合的閉了嘴巴。
趙翀眯了眼睛,朱算子對顏十七的看重真的只是偶然的巧合嗎?還是這個精於算計的胖子,心裡也在懷疑着什麼,所以纔會對顏十七言聽計從。
怨恨的目光便都轉到了顏如鬆身上。
顏如鬆總算明白了什麼是“好心當了驢肝肺”。
被顏十七點名的杜錦軒,卻只是鼻孔朝天的哼了一聲,一副萬事不求人的樣子。
而且,還擺出了不講出玄鐵龍片的下落就別想離開的架勢。
顏十七扭頭轉向趙翀,“大人屋裡可有點心瓜子茶水之類的?”
趙翀嘴角抽搐,“你當我這兒是酒樓啊!”
顏十七失望的嘆了口氣,“聽故事嘛!總得有個氛圍啊!如此,算子先生就長話短說吧!說多了,浪費口舌也沒人管水。”
“噗——”六皇子很沒形象的噴了口口水。
他這完全是被氣樂的!
朱算子道:“的確存在另一半,不過不在我身上,也沒有未婚娘子,而是在家妹的身上。”
“先生原來還有個妹妹啊!”顏十七波瀾不驚的道。
“不!不可能!”杜錦軒卻情緒大爲激動,“你怎麼可能有個妹妹?你不是朱家唯一的傳人嗎?”
朱算子道:“我有沒有妹妹,我自己比誰都清楚。我是不是朱家唯一的後人,卻是外界比我自己還清楚。”
這話極盡諷刺。
顏十七忍不住的擡手,拍了拍朱算子的肩膀,“先生與妹妹失散多年了,對嗎?”
朱算子感激的看了顏十七一眼,“家妹於六歲時自家中走散,那個時候,朱家還沒有傾倒。母親爲了找回妹妹,眼睛都哭瞎了。
後來,遭逢家變,父母才覺得妹妹當初走失,或許是個有福氣的。父母臨終遺言,便是讓算子找回妹妹後,去他們的墳頭燒燒紙錢。
所以,這麼多年來,算子走南闖北,從來都沒放棄過尋找。可惜,茫茫人海,想要找個人,太難了------”
說着眼圈泛紅,話語哽咽。
顏十七聽着,也是眼淚包着眼圈,帶着鼻音道:“一個人的力量的確有限。現在好了,有了六殿下和杜世子幫忙,想必找到令妹應該指日可待了。”
杜錦軒跳腳,“誰要幫他找妹妹?”
六皇子卻是個聰明的,無語的苦笑。
顏十七道:“這麼感人的講述,你就沒走心嗎?算子先生說的很明白了。他有一個妹妹,早年走丟了,你們要找的玄鐵片就在她身上。找不到人,你們還想要打開墓室嗎?”
杜錦軒沒了氣勢,卻依然嘴硬,“都是他胡謅的!他說有個妹妹就有啊!他要是點化人呢?”
顏十七火大,“愛信不信!不信拉倒!”
朱算子嘆氣道:“若是找到當年知情的老人,家妹之事,不難印證。不管你們信不信,玄鐵片的確是一分爲二的,一爲龍片,一爲鳳片。我遲遲不肯交出此物,也是存了認回妹妹的想法。總覺得她還活在這世上。”
顏十七道:“先生寬心!令妹吉人自有天相,應該活的好好的。緣分未到吧!緣分到了,自然而然的就相見了。”
朱算子笑笑,“多謝阿七!”
顏十七回到趙翀身邊,“大人,咱們是不是該啓程了?這沂王莊總透着股子邪氣,阿七怕在這裡待久了,邪氣入侵,怕就不好了。”
說着,還神經兮兮的往四周看看。
陽光明明白花花的照着,偏偏在此刻飄來一團白雲,正好將太陽遮住,好巧不巧的還颳起了一陣風。
顏十七便誇張的抱緊了身子瑟縮了一下。
趙翀道:“六殿下和杜世子,還有別的問題嗎?”
六皇子擡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眼顏十七,“是夠邪乎的!世子以爲呢?”
“本世子會派人去查的!就算事情過去了三十年,本世子也有能力查出當年之事。所以,你最好祈禱你說的是真的!”杜錦軒放下狠話,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六皇子嘆氣,“那就祝趙大人一路順風了!”
趙翀道:“六殿下走好!”
顏十七補充道:“對!地上的雪,人走的多了,便會滑溜的很,仔細別摔倒了啊!”
她這話音剛落,快走到大門口的六皇子就真的踉蹌了一下,要不是伸手抓住了門,怕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所有的視線快速的從六皇子身上轉移到了顏十七身上。
顏十七撓頭,“我就說這莊子邪乎,你們都看到了吧?小命重要!咱們還是趕緊離開吧!”
朱算子也不知是定力差,還是不想忍,最先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極富感染力,顏如鬆也暫時忘了矜持的跟着笑。
趙翀卻行動迅速的轉身進屋。
顏十七的嘴巴就咧到了耳根,這是要躲回屋裡去笑嗎?
連笑都不能肆無忌憚,這個人該是活的多壓抑啊!
太陽又露出了它金燦燦的臉。
顏十七在上馬車前,看到了那個與真人一般高的雪人,驚呼道:“這是誰做的?”
報曉一直都在她的身邊,不可能給她這樣的驚喜。
沒有人回答她。
顏十七聳聳肩,繞着雪人轉了一圈,然後看向正在登馬車的趙翀,高聲道:“原來,大人沒有鬍鬚的樣子是這樣的啊!”
趙翀的身影一僵,旋即鑽進了車廂。
顏如鬆便趕忙跑過去,連拖帶拽的把顏十七弄到了馬車上,卻不是趙翀的馬車。
顏十七上車就睡覺,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
趙翀果然一天都沒有找她上前伺候。
顏十七便暗自竊喜的不行。
等到第二日,趙翀壓根兒忘了她這個小廝存在的時候,顏十七瞪着那輛馬車,以及在住店打尖的時候能打照面的人,就有些鬱悶了。
她在沂王莊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兒吧?
怎麼就被嫌棄了呢?
關鍵的一連三天,他別說招她近前伺候了,就連顏如鬆都根本沒單獨見。
顏十七的鬱悶,就變成了失落。
習慣一旦養成了,想要戒掉,怕就有些困難了。
第四天,路上的積雪基本上已經化乾淨了。
只有高處,路邊的崇山峻嶺上,還能看到白色的痕跡。
他們的速度也明顯的加快了。
晚飯後,趙翀終於把顏如鬆喊去他下榻的房間。
顏十七就有了小小的興奮,這幾日的焦躁終於迴歸了平靜。
她自然是要跟着顏如鬆去的!
見面簡單的行禮,趙翀指了指桌邊的凳子,“請坐!”
顏如鬆便坐到了趙翀的對面。
趙翀居然都沒有擡眼看向顏如鬆身後的那個小身影。
“我長話短說。此處距離京城,也就還有兩三日的路程。顏解元可想好了,到時候讓哪家來接你?”
“哪家?”顏如鬆疑惑,“二伯父和三伯父已經分家了嗎?”
他們這麼多年來,一直偏偶於莒州,但其實卻是並沒有分家的。
畢竟,顏家的權威人物,顏老爺子還好好的活着。
不然,京城也就不會明目張膽的插手莒州的家務事了,把庶孫接近京城,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說起來,京城比任何地方都看重嫡庶之分。
若說祖父祖母掛念在外就職的兒子,那麼接到身邊養着的也一般都是嫡孫。
按道理講,京城顏那邊接顏如鬆進京纔是正常的行爲,畢竟,顏如鬆剛剛考中瞭解元,更要預備明年的大考。
京城顏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這樣的舉動,就很耐人尋味了。
顏十七一邊神遊着太虛,一邊猛盯着趙翀的大鬍子看。
狐狸收起自己狡詐的本性,變的跟狗一樣的無害,還真就讓人無趣了起來。
趙翀慢條斯理的開口,“高老爺子已經回到了京城。”
“你說誰?”不等顏如鬆發文,顏十七已經脫口而出。
趙翀並沒有擡眼皮,道:“顏解元的外祖父,一代大儒,高老爺子。”
“啊!”顏如鬆有些意外的驚叫,臉上更是被驚喜淹沒,“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顏十七握緊顫抖的手,“大人應該不會騙人!”
顏如鬆情緒激動道:“你們不知道,我對外祖父的才學孺慕已久了。只是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在外遊歷。只是時不時的捎些書籍來,也都是異常珍貴的。”
趙翀道:“那我就派人通知高家來接人了?”
“不!”顏十七急急的道,“不可以!”
趙翀這才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極短暫的一眼,“主子的事情,你也置喙?”
顏十七咬脣,“小的也是爲解元郎着想!莒州顏跟京城顏並沒有分家。若是顏解元到了京城,直接去了外祖家,卻不去祖父家。這無疑是在打京城顏的臉。這倒是其次,關鍵的怕是會影響顏解元的名聲。畢竟,顏解元是姓顏,不是姓高的。”
顏如鬆嘆氣,“是了!儘管我很想住到外祖父家,但是,有些禮數還是不能違背的。”
趙翀不發表意見,道:“那我就派人通知顏家了!”
“大人!”顏十七大聲道。
趙翀擡頭,“你還有別的想法?”
顏十七道:“顏解元對於人情世故想的少了點兒,阿七就難免要爲他多考慮一些。既然大人要派人提前進京通知,能否兩家都通知?”
“阿七!”顏如鬆回頭,給了顏十七一個制止的眼神,“不能太麻煩大人。再說了,也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顏十七抿脣不語。
趙翀擡手揉了揉眉心,“爲何要兩家都通知?”
顏十七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依着狐狸的聰明,她不認爲,這其中的緣由他想不明白。
卻還是要引導她說,難道只是爲了說給顏如鬆聽嗎?
這個人,蠻好心的嘛!
就因爲突然心變好了,所以最近才表現反常的不欺負她了?
可她總覺得他的行爲透着股子怪異,他該不會是在躲她吧?
那就奇怪了!
在沂王莊的時候,他明明對於她火燒壞人不覺得殘忍的,怎麼就突然對她心生恐懼了?
莫非就因爲她得罪了六皇子和杜錦軒?
可人已經給得罪完了,再想着遠離她,是不是晚了點兒?
“那個,我就是想讓顏解元看一下,順便讓京城人都看一下,哪家對解元郎比較看重。”
沒有比較,何分優劣?
趙翀道:“你對京城顏瞭解嗎?面子上的事,他們未必會落下風。”
顏十七咧嘴,“我對京城顏不瞭解!但聽大人的意思,已經有所瞭解了。就是說,京城顏虛僞的很呢!”
趙翀的脣角抽了抽,“我什麼都沒說!”
顏十七道:“就算京城顏在面子上下足了更夫也無妨,只要高家的人也到場了,即便顏解元住進了京城顏家,他們對顏解元就不敢太過分。”
顏如鬆恍然,卻依然強調道:“我是祖父的親孫子,他能對我過分到哪裡去?”
何況,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他高中瞭解元,還對明科的狀元志在必得。他這麼有出息,祖父不該高看他一眼嗎?
顏十七給了趙翀一個無奈的苦笑,覺得自己的頭在隱隱的發疼。“祖父是親祖父,祖母卻不是親祖母啊!”
顏如鬆道:“我會住在外院,內院那邊也就是去請個安!”
“好吧!”顏十七覺得自己沒辦法再多費口舌了,“希望果如顏解元所想吧!”
趙翀端茶,“顏解元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晚飯就在各自房中吃吧!”
顏如鬆道了謝,便衝着顏十七使了個眼色,退了出去。
顏十七回頭,滿心以爲趙翀會留她伺候晚飯。
趙翀卻什麼表示都沒有。
倆人走後,沈銓便走了進來。“主子,現在要用晚飯嗎?”
“嗯!”趙翀沉悶的應了一聲。
沈銓去門口吩咐了一聲,又轉身問道:“大人可要阿七來伺候?”
趙翀手指敲在桌面上,“不!不需要了!回京後,她會做回她的十七小姐。”
語氣中,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悵然若失。
沈銓深吸一口氣,冒死的硬着頭皮道:“大人就沒想過,有一種法子,可以日日見到十七小姐嗎?”
趙翀桌子上的手一僵,目露鋒光的定在沈銓的臉上。
沈銓垂眸,就算心裡打鼓,面上也假裝看不見。
良久之後,趙翀才收回視線,喟嘆一聲,“沈銓,你真的看的明白嗎?你覺得顏十七是真的走近了我的心中嗎?”
沈銓這才擡眼看過來,暗鬆一口氣,“大人在懷疑什麼?”
趙翀挑眉,“她身上錦瑟的影子,你沒有看到?”
沈銓道:“大人覺得自己是把十七小姐當成瑟主的替身了嗎?”
趙翀道:“你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