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籠覺醒來,湯圓還是覺得像浸在浴缸裡,繾綣婆娑,暖暖酥酥,昏昏欲睡的愜意。
她眯着眼,瞄了眼牀頭的鬧鐘。他早登機了,航班應該起飛了吧。她爬起身,掀開被子下牀,卻猛地發現,自己竟是一絲不掛,一時羞赧,嗖地就鑽回了被窩。
背脊貼在牀頭靠背上,木質邊緣沁得她有點涼。腦海不聽使喚地回想起昨晚,被他抵靠在淋浴間的玻璃牆上,她唰地羞紅了臉。
莎莎說的沒錯。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當真是——
她歪斜着腦袋,一時詞窮,待再起念時,就很鄙視地揪了揪自己的臉蛋。
湯圓,你可真是花癡到登峰造極了!
峰會落幕,是一如既往的老一套,無甚特別。
可回程航班,直叫湯圓恨不得找地縫鑽。
按信通社的規矩,凱文出差坐頭等艙,而湯圓這種小巴辣子就只能坐經濟艙。
飛S市時,凱文執意要與員工同甘共苦,捨棄了頭等艙,兩人一路閒聊着度過。
可返程,他竟然在登機那刻,纔想着要跟張張萃文聊兩句,竟然就撇下湯圓,跟張慕之交換了座位。
湯圓看一眼身側的張慕之,忍不住在心裡問候了項鄴軒無數遍。他大週末的到底是忙什麼?居然要扔下她,先飛H市?他就一點都不擔心張慕之纏着她?
她胡亂地扯開毯子的包裝袋。看來,她全程只能裝睡了。她都懷疑張張萃文是故意絆住凱文,爲他兒子拉皮條。呸!呸!她搖了搖頭。她要是把張張萃文歸於拉皮條一列,那她把自己當什麼了?她苦悶地拉起毯子捂住了半個臉。
“刺眼嗎?”張慕之很體貼地半弓起身,去調閱讀燈。
晚七點,太陽落山,夕陽式微,閱讀燈並不刺眼。湯圓坐裡座,張慕之坐中間,走道旁的座位坐了箇中年男人。
湯圓趕忙搖頭,止住他:“不刺眼。”她朝閉目凝神的中年男人努嘴,輕聲道:“人家說不定等會要看報呢。”
看什麼報?張慕之明知她是不領他的情,卻還是笑着點頭,縮回了手。
“你的手……好點了嗎?今天怎麼換藥?”衣服單薄,他的傷口就這麼裸露着,紗布太刺眼,她忍不住不問。
張慕之笑着旋了旋腕子:“好很多了。回家,我自己可以換。”
對哦。以前她擦傷碰傷,都是他給清洗傷口消毒。湯圓憶及往事,有一霎出神。
“呃——我明天就正式回張和張上班了。”張慕之笑說,“藥店,中西藥都有,庫房反倒比醫院齊全。你如果不介意我無證看診,下次你來採訪,我給你看看。”
“啊?”湯圓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該好好調理。病從淺中醫,你都拖了多少年了,該好好看看了。”
湯圓很尷尬。她嘟囔:“那哪算病啊,我平時老虎都能打死一隻,我媽說了,這是遺傳,結了婚生了娃就好了。”說完,她就更尷尬。
“有點道理,但如果不好好調理,生娃會受罪。”張慕之很嚴肅。
這叫什麼事?竟然跟前男友討論痛經和生娃的話題。湯圓趕緊扯開
話題:“鄴軒投資真的有意參股張和張?”
張慕之的面色變了變,微微點頭。
“那……有提未來的規劃嗎?獨立上市還是併購之類的。”湯圓真不是存心挖新聞,只是這麼緊挨着,裝睡,很不大方,攀談,不談公事,很容易惹禍。
張慕之搖頭:“公司的事我還沒接手,不太清楚。”
“那昨天一起打球,你和項鄴軒還有苟建國就一點都沒聊這事?”湯圓一直在納悶,爲什麼張張萃文會缺席匯城和鄴軒的球局,反倒跟她這種無關痛癢的人一起揮杆。張張萃文應該不至於就是爲了控訴她對她兒子的不公。
張慕之的面色不太好看。他難得的直白:“圓圓,我們能不談項鄴軒嗎?”
啊?湯圓愣住。她真是傻缺了。可是,不論是私事還是公事,似乎都繞不開纏在她面前的多角糾纏。
張慕之可能意識到自己過分,解釋道:“我家的藥材生意要追溯到曾祖父那輩,張家有祖訓,家族生意不得與人合夥。所以,一個多世紀以來,我們一直堅持獨資,從來不與人合夥,更別說上市了。”
他直視着她:“從前,也不是沒有機會上市,我們都放棄了。我媽跟風投接觸,不過是想留條後路。但是不到生死存亡那刻,我們絕不會賣股權。”
湯圓咬了脣。她以前就聽張慕之說過,他的曾曾祖父曾是舊朝御醫,名冠天下,歸隱田園後創辦了張家藥房,一路沿襲到今天。
張家的子孫,或是行醫,或是打理藥房。傳到張父張母那輩,張張萃文擅於經營,把張家從西京一帶擴展到了全國,成爲國內數一數二的連鎖藥店。可張家不像競爭對手那樣青睞資本運作,他們簡直是在私有化這條衚衕裡一路走到了底。
“嗯——問題真的很嚴重嗎?張和張一向穩健,怎麼會忽然——”湯圓回想起拍賣會上的婆媳之爭,就咽回了話。
“現金流吃緊。”張慕之毫不隱瞞,“藥店規模一直在擴充,除了少量的銀行貸款,主要靠自身積累,一旦抽掉流動資金,多骨諾牌效應就很明顯。”
多骨諾牌效應?第一張牌倒掉,連帶着所有的牌一路倒下?
“那……第一張牌真是……榮巧巧?”湯圓終究是沒忍住,“張和張藥房的危機真的跟榮家有關?是借錢給榮耀地產週轉,要不回錢?涉及擔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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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慕之點頭:“榮巧巧利用職務之便,先後抽掉了好幾筆應該支付給供應商的貨款。”他又搖頭:“至於錢是不是到了榮耀地產,有沒有擔保,我說不清楚。”
難怪張母那樣惱火,她一心把兒媳栽培成家族企業的接班人,可兒媳卻偷錢補貼了孃家。可是,不對啊……湯圓忍不住又問:“榮巧巧爲什麼這樣做?她如果明着開口替孃家借錢,你媽也……不會不近人情一點都不幫吧?”
談及妻子,張慕之很難堪。他耷下了眼瞼:“幫了。之前,就借過六千萬了。但是因爲前榮太的事,我媽非常反感榮桂華,她不願意再幫他。”
看來,榮家的確是個無底洞。拍賣會上,隱約聽張母提起,榮巧巧私自挪走了九千萬。
一億五千萬
?湯圓是小戶人家的閨女,有點被數字後頭掛着的那串零給驚着了。難怪張母當初極力反對她和張慕之,他們的確是門不當戶不對。
那她跟項鄴軒呢?項鄴軒比張家更殷實。他是不折不扣的高富帥。他們對得上嗎?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嚴肅地思考他的財富,以及他們之間的差距。男人是在比較中成長,遇強則強,越戰越勇。而女人卻是在比較中,喪失自信,自卑沉淪。這場戀愛,當真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明知難爲而爲之”的悲壯。
冷場了。
張慕之有些小心翼翼地扭頭看湯圓。她的目光沒有焦距地盯着窗外的夜色。
“圓圓?”張慕之喚她。
“嗯?”湯圓回神,擠出一絲微笑,安慰道,“放心吧,總有辦法的。公司底子厚,不會那麼不堪一擊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張慕之說,“我只是覺得,圓圓,這份工作……你真的做得開心嗎?”
湯圓怔住。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五年了,她一心想着轉崗,好不容易轉崗成功了,就一直在超強度的競爭壓力下,焦慮着,追趕着。她沒空思考這麼形而上的問題。張慕之的確算是瞭解她的。她其實真是個頂簡單的人。
她違心地乾笑:“開心!工作嘛,除了養家餬口,就是尋找成就感,這點上,這份工作挺好的。”
張慕之慾言又止,最後也只是勉強笑着:“醫療專題,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隨時找我。我雖然……是新入行,但我家這方面還是有點資源和積累的。”
湯圓違心地道了句“謝謝”,就不知再說點什麼了。她其實想問張慕之,爲了接近她,而放棄醫生這個職業,接班挽救家族企業,他是否真的開心。可是,她沒立場這麼問。
他們就像兩趟航班軌道,只會是平行線,再不會相交了。
一下飛機,秦昊已經候在了候機廳。湯圓如獲重負地告別張慕之一行。
“秦昊,你今早不還在S市嗎?怎麼這會就已經在西京了。你可真夠神出鬼沒的。”副駕座,湯圓找着話題。
秦昊笑了笑:“我本來是要跟項總飛H市的,但項總不放心你,所以就叫我回西京了。”
不放心?湯圓心裡是受用的,可是……
“不好意思啊,我回頭跟項鄴軒說,你是他的助手,又不是我的專職駕駛員,怎麼能放下工作,成天給我開車呢?”她一臉歉意,“桂都借殼案多重要啊。爲了接機,耽誤你的工作,真是忒過意不去了。”
秦昊怔了怔:“項總說去H市是爲了桂都的案子?”
湯圓訝住。不然了?他去H市,不該是去找伍小薇夫婦關心借殼盡職調查的進度嗎?
見湯圓臉色不對,秦昊趕忙改口:“應該是,也許是項總忘了跟我提了。”
有古怪。湯圓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偏過身子,看着他:“錢盛楠在哪兒?”
秦昊很緊張,趕忙道:“她不在H市。”
此地無銀。湯圓越發覺得古怪。熬到下車,她甚至拒絕秦昊爲她拿行李,拖着拉桿箱,鑽進電梯間,就撥通了伍小薇的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