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雲克鎮,已是入夜。
在招待所辦好入住,湯圓便與團隊兵分兩路。她陪着項鄴軒上門拜訪慕容雲克,餘下的人留在招待所安排第二天的工作計劃。
青石磚,清冷巷,沒有路燈,只有臨街店面透出幾點零星的燈光。
湯圓和項鄴軒並肩走着,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在幽深的巷子裡迴旋。
“冷嗎?”項鄴軒解下大衣,裹在了湯圓鼓鼓囊囊的羽絨服上。
“我不冷。”湯圓聳肩,想掙開他的大衣,卻被他連帶着大衣裹在了懷裡。周身的暖意,霎那就將她吞沒。
“別逞能了,這裡不比西京,既沒地暖,也沒空調,只能硬扛着。” 項鄴軒的笑容,蒙在呼出的白氣裡,朦朦朧朧。
湯圓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給霧住了。她對他的笑容,沒有半點抵抗力。她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嘟囔道:“到底是誰逞能啊?”
她說着,就想掙脫他的懷抱,卻被他更加用力地摟緊。
“小時候,玩過擠油渣的遊戲嗎?”他攏了攏羊毛衫的衣領,笑得眸光熠熠,“就像現在這樣……”他一邊說,一邊更加緊地摟住她,“一隊人靠牆擠成一團,擠得滿頭大汗,就不冷了。”
湯圓一不留神就被他給裝了進去,止了掙扎。她愣愣搖頭:“沒玩過。可能是因爲臨桂沒有冬天吧。可是,爲什麼叫擠油渣?”
項鄴軒低笑:“你沒見過炸豬油?”
湯圓又愣愣搖頭。
“真是個小姑娘。” 項鄴軒輕笑,毫無徵兆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
湯圓懵圈地捂住鼻子,他卻早已抽手,深情款款地講起了兒時往事,直叫湯圓逮不着間隙發作。
“我媽工作忙,沒時間燒飯,我們家的伙食多半是在食堂解決。我小時候,特別嘴饞,尤其喜歡吃豬油飯。”他的目光像揉進了月光,滿是迷茫的繾綣眷戀,“我媽就每隔一段時間,會買一塊肥肉回來炸豬油。”
第一次聽他說起媽媽,湯圓的心沒來由地疼了疼,便全然忘了掙扎。她窩在他懷裡,隨着他的腳步,踏着月光,踩着青石磚,徜徉在寂靜的冬夜裡,迷失在寂寞孩童的傷懷裡。
“炸豬油,就是把肥肉切成丁,放進鍋裡,開小火慢慢地燜。”他的聲音像是有魔法,吸附了她的所有感官,“爲了出油多,我媽會一路拿着鍋鏟,不停地翻炒。”
他低眉,攥過她的手緊在掌心,深看着她,緩緩地運着手勁:“不停地擠壓,把肉丁擠成油渣。”他笑,深邃的眼眸裡像種着星光:“剛出爐的豬油,又香又滑,油渣也是。”眼眸裡的點點星光,慢慢地蒙了一層水霧,他攥着她的手,擡到脣邊,輕輕吻了吻:“再也沒吃過那麼香的拌飯了。”
“項鄴軒——”湯圓哽住,明亮的眼眸早已騰起溼潤的輕霧。她趕緊斂眸,不忍心讓他看到自己眼底的憐惜和悲憫。她舔着舔嘴脣,扯出一絲乾笑:“你小時候……肯定是個……大胖子。吃豬油拌飯,沒有不肥的。”
項鄴軒像被逗笑了。他笑,她卻透過這笑容,看到了他骨子裡的傷悲。
他低眉,攥起她的手又吻了吻,笑甕在她的手背上,悶悶的,全是刺痛她心的隱忍傷懷:“我是個例外。”
湯圓忽然涌起一種抱緊他的衝動。她真的不忍心這種窒悶的傷感包裹住他。要不是一絲理智尚存,她一定按捺不住這母性氾濫的衝動。她刻意開着玩笑:“我……纔不信。”
他低眸,深看着她,嘴上配合着她的玩笑,可內裡卻恨不得一擊即中她的軟肋:“你隨時可以翻老照片求證。”
湯圓的心
跳,一路都在叫囂。此刻,她的目光被他吸附,腳步不聽使喚地遲疑。“呃——”她深吸一氣,叫住那脫繮的心跳,“那就……下次……求證吧。”
她不想感情用事,公私不分。她把攤牌安排在最後一天。一切等工作結束。她急於岔開話題了:“好冷,我們走快點吧。”
項鄴軒如今對她,只有四個字“徐徐圖之”。他給她足夠的耐心和時間。他要她,一步一步,心甘情願地再次走進他的世界。他點頭,摟着她加快了步子……
這樣相擁而行的璧人,看着羨煞旁人。
慕容雲克和項斯成候在院門口,遠遠看到的,就是這幕。
“老項,看來我是不負重託啊。”
“老哥,謝謝。”項斯成拍了拍慕容雲克的肩,“不要告訴小軒,我來了這裡。”
“唉——”慕容雲克拽都拽不住項斯成。在兒子走近時,項斯成早已從後門,遁入暗沉沉的夜色裡。
慕容雲克無奈地搖搖頭,堆着滿臉笑,出院門相迎……
忘年之交,見面,就是把酒言歡。
湯圓靜坐在項鄴軒身旁,看着他們你一杯我一杯,幹掉了大半瓶二鍋頭。
“小軒,還記得……”慕容雲克夾起一粒花生米送嘴裡,笑得眼角簇起兩團褶子,“你第一次……來這裡,才……”他比劃着齊耳的高度:“才這麼……一點高。現在……都成大小夥啦。”
項鄴軒眼眸薰紅,微微眯起,糾正道:“是老小夥。”
“哈哈……”慕容雲克大笑,轉瞬,他斂笑,苦口婆心勸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應該能夠……體諒得到你爸的難處。”
項鄴軒一聽老爸,立時就繃了臉,撈起杯子就悶了大半杯酒:“慕容伯伯,我和……那個人……已經脫離父子關係很久了。”
“小軒,你爸……不容易。閔晴……也不容易。”慕容雲克這個說客,當得很稱職,“都是這把年紀了。不如……成全他們吧,就當是……儘儘……子女的孝心。”
“呵——”項鄴軒冷笑,“父子關係……都脫離了,還盡什麼孝?他們不管是同居,還是結婚,我……都管不着。我的要求很簡單……不過來礙我的眼就好。” 他仰頭悶完那杯酒,伸手就去撈酒瓶倒酒。
“項鄴軒——”湯圓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捂住了項鄴軒的杯子:“你不能再喝了。”
項鄴軒歪着腦袋,看着她,他笑:“沒有喝不下肚的酒,只有……”他嚅脣,抽開她的手:“湊不到一塊的人。”
湯圓的心,像被鐵鉗硬生生地夾了夾,悶悶地鈍痛。她不知道他嘴裡這湊不到一塊的人,到底是說項父,還是說她,亦或是二者皆有。
酒後吐真言,他終究是埋怨她離開他的吧。當着慕容雲克的面,她真的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慕容雲克一把抽過項鄴軒手中的酒瓶:“既然小圓說……不能喝了,那就……不喝了。什麼時候……都得聽……老婆的。”他對着湯圓,道:“小圓,你勸勸……小軒,他聽你的,你說的……管用,我說的……”他搖頭:“不頂用!”
湯圓被這句淳樸的“老婆”,給羞紅了臉。她很尷尬地張了張嘴,卻到底沒忍心當着長輩的面,反駁他們之間的關係。
項鄴軒因着她默認那兩個字,乖乖地鬆了酒瓶,甚至脣畔都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線。
湯圓都要尷尬致死了,她起身,只想趕緊結束飯局:“慕容伯伯,要不改天再喝吧。明天還有拍攝任務,我們得回去休息了。”
“還回去……什麼啊?”慕容雲克留客,“就住這
兒。房間……都安排好了。”他對項鄴軒道:“就住……你以前住的那間。”
項鄴軒反應慢了半拍,似乎還沉浸在“要聽老婆話”的老梗裡,乖乖點頭,溫順得像個孩子:“嗯……好。”
湯圓扭頭,着急地對他脣語:“好什麼好?大晚上,我一個人不敢走夜路回去的!”
項鄴軒也不知道是裝醉賣瘋,還是當真醉得不清,竟然當着長輩的面,大聲回道:“那就……不回去,跟我一起。”
湯圓立即就窘紅了臉。
“就是!就……住這裡了。”慕容雲克起身,歪歪斜斜地往門口走,“我叫你……伯母……帶你們……回房!”
“呃——慕容伯伯——”湯圓着急地追了出去……
可最終,還是無奈地留宿在了慕容老宅。
湯圓崩潰地看着老式架子牀上的男人。他四仰八叉,仰倒在牀上,呼呼大睡着。
“項鄴軒,你醒醒?”她搖了搖他。
他卻甩開她的手,一個翻身,背對着她,繼續酣睡。
湯圓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走到老式的洗臉架前,拎起熱水瓶,兌了半盆溫水,又掇了個溼毛巾,像伺候大爺似得,耐心地給他擦臉:“不能喝就別喝這麼多,喝多了,就不難受啊?”
項鄴軒抓住她的手,臉蹭着溼毛巾,傻傻笑彎了脣:“你在……就不難受了。”
要不是他一直閉着眼,湯圓真是要懷疑他又在裝醉了。她抽開他的手,繼續給他擦臉,但是高領羊毛衫實在是礙事。
“你能自己脫掉毛衣嗎?”她湊近他,柔聲問。
他笑着點頭,還是閉着眼,捲起毛衣,笨拙地扯拽着。湯圓無奈,只得幫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高領毛衣拽下來。
“項鄴軒,你要是敢裝醉,我一準饒不了你!”有了前車之鑑,她對他的醉,總是半信半疑。
他翻轉身,側躺着,笑得邪氣:“我要是……裝醉……早一裝到底,現在就……辦了你了。”他搖頭:“力不從心……胳膊都使不上力來。”
湯圓真是哭笑不得。她放回毛巾,爲他脫下鞋子外褲,又給他蓋上被子。
一切安置妥當。
她靠在牀頭,扭頭看着他的睡顏:“項鄴軒,跟你說個事。”
他沒什麼反應。
“你在聽嗎?”她湊近他。
“嗯?”他含糊地應着。
“我——”她張脣,卻難以啓齒。她舔了舔嘴脣,雙手揉了揉臉,深吸一氣,才吞吞吐吐地說出口:“懷——孕——了——”
他又沒反應了。
“你……聽見了嗎?”她再次躬身,湊近他。
“嗯。”他嘟囔。
湯圓搞不清他到底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我剛剛在說什麼?”她問。
“懷孕了。”項鄴軒低喃。
湯圓的臉紅了:“你……別誤會啊。我是不會……爲了奉子成婚的。”她緊張地摳着手指:“我只是……覺得……這是兩個人的事……我至少得……知會一下你。”
“嗯——知會我。”項鄴軒重複着她的話,更像是在說胡話。
“我當你聽進去了啊。”湯圓認慫。要是他聽進去了,明天還記得,那就明天再說。要是他聽過就忘了,那——
她崩潰地撓了撓頭髮。那她就只能最後一天,再厚着臉皮談一次了。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早孕反應,她只覺得眼皮直打架,草草洗漱,她也不顧上避嫌了,鑽進被窩裡就倒頭大睡。
有他的夜,很暖和,她睡得很安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