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沒勇氣撥出這個電話。
一連數日,都失眠。
湯圓頂着一雙熊貓眼,大清早,出現在張慕之的餐桌前,還有點哈欠連天:“你怎麼又做好了啊?說好是我照顧你,卻讓你這個傷員一大早爬起來給我做早點。”
湯圓看着一桌子豐盛的早點直犯愁。
張慕之卻笑得滿眼發亮,起身爲她舀粥:“就熬了一鍋白粥,燙了幾顆青菜,煮了幾個蛋而已。你別嫌淡而無味就好。”
湯圓看着他起身,趕忙站了起來:“你別忙了。我來吧。”
“沒事的,我的腿腳利索多了。”張慕之爲了證實所言非虛,還故意金雞獨立,翹起一條腿,腳尖旋了旋。
“哎呀,你別逞能了,快坐下!”湯圓鼓着腮,着急地唬他。真不是她大驚小怪,張慕之的雙腿骨折,動了手術,植入了鋼架固定,才短短几個月,哪容得他做這種危險性動作?
張慕之覺得她哪怕是生氣的樣子,都是嬌俏可人的。“好,聽你的。”他憋着笑,乖乖地放穩腳,把飯勺和碗塞給了他。
“你要再這麼逞能,我不來看你了,反正都能做家務了,肯定是好了。”湯圓氣鼓鼓地瞪他一眼,奪過了飯勺和碗。
張慕之被她的嬌蠻模樣徹底給逗笑了,邊笑邊點頭:“明天等你來做早點,我保證不越俎代庖了。”
幾個月來朝夕相處,五年的隔閡漸漸消融了。湯圓對張慕之確實親近了許多,至少是做回了自己,她跨前一步擠開他:“這還差不多。坐一邊去。”
張慕之笑着退後一步,可能真是開心過頭了,一個不留神竟然絆在餐桌腳上,磕着膝蓋,頓時長嘶一聲,疼彎了腰。
湯圓嚇得差點把手裡的碗給砸了。她撂下碗和勺,趕緊彎腰看他:“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磕到膝蓋了嗎?”她說着就去扒他的褲腿。
張慕之穿着寬鬆的衛衣衛褲,此時,正揉着膝蓋,被她這着急得近乎粗魯的舉動給驚着了,耳根子竟然騰地紅了:“沒事,緩緩就好了。”
“不行!”湯圓在照料張慕之這件事情上,就是個說一不二的暴君,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她直起身,拽着他就往客廳走:“膝蓋可不是鬧着玩的。你忘了醫生怎麼說的?骨折的地方離膝蓋很近,還算是你運氣好,如果是直接傷到膝蓋,就不是以後不能劇烈運動這麼簡單了。”
張慕之被她攙着往沙發走,步履有些蹣跚。
湯圓把他按坐在沙發上:“乖乖坐好。”彎下腰來,她就來卷他的褲腿。
“真的沒事!”張慕之有些心虛,彎腰一把捂住褲腿。可湯圓已經眼尖地看到了,他的小腿上好幾處淤青,一看就知道並不是剛纔磕到的。
湯圓震驚地擡眸看他:“這是怎麼搞的?我不在的時候,你又沒用雙柺啊?”
張慕之心虛地扯了扯脣:“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已經能走穩了,用不着那玩意兒。”
湯圓氣急了:“你怎麼回事啊?雙柺有那麼醜嗎?又沒人看見,你害什麼臊啊?竟然把自己磕成這樣!”她說着說着,眼眶就溼了。他是爲她才受傷的,怕是這輩子都不能打排球了,這對一個二傳手來說,太殘忍了。
啪嗒一滴淚,滾落到張慕之的拖鞋鞋面上,湯圓趕緊別過臉,拂了一把淚。
張慕之徹底慌了,勾
着下巴看她:“圓圓,你別哭啊。真的沒事。”他抓着她的胳膊,着急地安慰:“我就是晚上起來,睡得迷迷糊糊,忘了開燈,也忘了腿還沒好,纔不小心被地毯絆了一跤,一點事都沒有。”
他越這麼說,湯圓心底就越酸澀。她竟然涌起一種負罪感。她恨死了自己,放着身邊這麼好的男人不管不顧,她竟然還在爲湯方透露的那點八卦徹夜難眠。
湯圓,你到底想怎樣啊?
那個黃昏,不應該斷得乾乾淨淨了嗎?項鄴軒都如你所願,對那段過去說了“再見”了,你還翻來覆去地想着涌動車流裡的那個身影做什麼?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已經選了慕之了。他那麼好,好到值得她傾其所有地去愛。而且,救護車上,急診室外,ICU裡,你不是真真切切感受過那種即將失去的痛苦和狂慌嗎?那種感情就不是愛嗎?
也是愛的吧。可是,愛不是排他的嗎?她怎麼會無恥地覺得,這兩個男人,她竟然都是愛的呢?
她胡亂拂了拂淚,撥開他的手,逃似的站起身:“藥油有嗎?淤青要揉一揉,好得快。”
張慕之疼惜地看着她,頗是無奈地指着邊幾:“第三個抽屜裡。”
湯圓找到藥油,轉身回到張慕之身邊時,已經擦乾了淚水。她羞於見人地低着頭,坐在沙發一角,彎腰搬起他的腿,擱在了自己膝上。
這個舉動,在湯圓的字典裡,並不帶曖昧色彩。跆拳道場上,少不了磕磕碰碰,從小到大,師兄弟們互相搬起腿擦藥油,簡直是家常便飯。
因而,她搬得自自然然,捲起他的褲腿也是自自然然,倒着藥油在掌心,揉搓着傷處時還是自自然然。
可張慕之卻動容到渾身都不自在了,眸眼裡甚至浮起了一絲驚喜的羞紅。
“你太不小心了,是不是磕到牀頭櫃上了?”湯圓低眉,凝着他的腿,專心致志地揉着傷處。
張慕之脣畔隱着一絲笑,點了點頭。
“一看就是被桌角磕到的,疼慘了吧?”湯圓又倒了一把藥油,換到小腿內側的傷處時,驀地僵住了手。
一條長長的新生疤痕,像蜈蚣一樣,爬上了她的心頭,啃得她立時整個人就是一個激靈。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張慕之的手術傷痕,不是一點點的觸目驚心。
這該多疼啊。
她嚥了咽,眼眶又酸了。她深吸一氣,趕緊捂在傷處,用力地揉了起來。
也許是藥油太刺鼻,她再是強忍,淚還是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一顆顆地砸在了他的膝上、腿上。
“怎麼了?圓圓。”張慕之縮回腿,趕緊挪近她,捧着她的臉,心急地爲她擦淚,“好好的,怎麼又哭了?”
湯圓哽咽:“疼……嗎?”
張慕之愣了愣,隨即,就笑着搖頭:“你都問過好多次了。一點都不疼。”他鄭重地點頭,強調道:“真的。”他的拇指輕柔地滑過她的臉頰,擦拭着她的淚痕:“能保護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別哭了,我不想看到你這樣。”
湯圓更加止不住淚了。她也不知道她竟是在哭什麼。也許是憋了好幾個月,堵在心口的酸澀,被幾天前湯方帶來的那劑猛料催化得發了酵,再也壓抑不住地宣泄了出來。
張慕之動用了一雙手給她拭淚,竟然都不夠用。他心疼地把她摟入了懷裡,拍着她的背,像哄
孩子似的寬慰道:“我真的沒事。這件事,不怪你。鑑定報告不都出來了嗎?那個‘野路子’精神有問題。天災人禍,怎麼能怪你呢?不怪你。你不要自責了。”
湯圓雙手緩緩攀上了他的背,繼而緊緊地擁住他。莎一刀說得對,他是可以緊緊擁住的幸福,她該全心全意珍惜的。
她吸了口氣,淚悉數滲在他的衛衣肩上:“慕之,我真的好討厭自己。我不想這樣的,我只是想拿頭條,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說到這裡,她哽住,泣不成聲。她其實想說的,並不僅是野路子,她更想說的是項鄴軒。她很後悔在機場搭訕,她很後悔捲入ST桂都的案子。如果沒有搭訕,她不會稀裡糊塗地愛上那個人。那樣,她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跟張慕之再續前緣了。哪怕時隔五年,已生隔閡,沒有別人的影子,他們的路會好走很多。
可現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全心全意了。
張慕之拍着她的背,柔聲哄勸:“說了不關你的事。你只是做了那個時候,任何一個財記都會做的報道。”他以爲她這突如其來的傷懷完全是因爲想起車庫那幕。他低眸,看着她滿臉的淚痕,心疼地蹙了眉。
他伸手爲她拭淚:“聽話,別哭了。”
他的話,讓湯圓有一瞬恍惚。她怔怔地看着他。那個男人好像也跟她說過同樣的話,不同的是,張慕之的聲音傾注了畢生柔情,而那個男人是霸道中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他們如此不同。
當她意識到自己又不爭氣地想起那個人時,就懊惱地垂瞼,咬了脣。
張慕之的拇指輕輕地掰開她的脣瓣,輕嘆了一氣。
她聞聲擡瞼,卻只見那兩扇長長的睫瞬間扇到了她眼前,脣上隨即貼上了一股清潤的氣息。她驀地睜大了眼睛。
張慕之輕柔地碾磨着她的脣,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她的反應。
雖然,這幾個月裡,她沒有抗拒他的morning kiss和goodnight kiss,但似乎也就是卡在那裡了。只要他想進一步地啄她的脣,每每剛剛湊近,她就心靈感應一般巧妙地避開了。他想,他都等了五年,甚至曾經以爲這輩子都再沒機會靠近她,如今,她重回了他的身邊,他願意耐心地等。
可是,人總是貪婪的。他其實早已不滿足於只是親吻她的額頭和臉頰,他渴望情侶之間最親密無間的接觸。
就如同現在。
“圓圓,我愛你。”他低喃。這愛到他甘於低入塵埃的愛戀啊,到何時才能得到熱烈的迴應?哪怕他此刻貼得她如此近,心卻還是忐忑地懸在半空飄零,像個孤獨的乞兒。
湯圓不知爲什麼,聽到這三個字,眼睛竟是一酸。選定離手,她其實早不該這樣拖泥帶水。那個人並不是非她不可的,而她其實也是一樣的吧。這幾個月,陌路不見,他們都還是好好的。
她曾用了五年才從張慕之和榮巧巧聯姻的陰影中走出來。而現在,距離她和那個人分手也不過就是五個月而已,她是可以徹徹底底地翻篇的。
她幽幽地閉上了眼睛,微微啓脣,迎進那股久違到近乎陌生的清潤氣息。
得到她的迴應,哪怕並不那麼篤定,張慕之卻感覺他此刻像得到了全世界。他緊緊攬她入懷,把五年的等待和愛戀化作了脣舌間的百轉千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