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湯圓好像聽見自己的心在笑,笑她果然是個傻瓜。財記也是靠文字爲生的人,她卻連“如果”二字的真正含義都不懂。
“如果”要麼是用來哄騙,要麼是用來惋惜,決然不是真切的存在。
她卻被自己給騙了。
“小圓。”
她的眼眸裡分明沒有淚,只有霧,項鄴軒卻好像霎那間被她眼睛裡的哀傷給淹沒了,他忽然有些心慌,攬過她的肩貼上自己的腹,低眉看着她的眼睛:“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的下巴抵着他的腹,仰着腦袋,眸光依舊凝滯在他的臉上:“那是哪樣?”
項鄴軒嚅了嚅脣。他知道,此刻,她最期待聽到的是什麼。
他要想力挽狂瀾,就必須虔誠地吐出那肉麻兮兮的三個字。
可是,他說不出口。
那三個字像魔咒,早在十年前就在喉嚨裡生了根,這輩子都再吐不出來。
“我愛你”這三個字,他只對一個人說過。可到頭來,他傾注的所有感情都不過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
十年前,他放浪形骸了半年,幾乎夜夜笙歌。男女之間的那點事,不過就是荷爾蒙和多巴胺作祟。
愛?多虛僞的字眼。
或許這世上確實不乏掏心掏肺的愛,
但是,於他,絕不可能。
他也不願哄騙她。“小圓,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 他捋了捋她額上的碎髮,“我很喜歡你,你應該感覺得到。”
她一直看着他,忽然,凝滯的眸子像冰湖破冰,咔嚓裂成道道清冷透骨的微茫,頃刻又融作兩汪冰泉,涌潮一般漫溢過眼眶,順着臉頰滾落下巴滲進他的襯衣裡。
他錯覺有股熱意透過襯衣,灼了他的皮膚,一路蔓延灼到了心口。他俯下身來,想把她攬進懷裡。
“結束了。”湯圓拂開他,蹭地彈了起來。她抽開手,慌亂地捂着臉,指尖摁着眼睛,用力地捂了捂,似是想把淚生生給摁回去,可淚水卻更加洶涌地順着指縫在漫溢。
項鄴軒有一霎錯覺整個人都溺在她的眼淚裡,只覺得窒息。他伸手攬她:“別哭。”
她抽開手,一把拂開了他。她看着他,白皙的面龐滿是淚痕:“項鄴軒,結束了。我本來……”她哽住,卻竭力平復着呼吸:“是想等過完生日,爸媽回去了……再說的。其實,我們早就該結束了,夏威夷,不,酒吧那天晚上……”
她一想起錢亞男的醉話就更加羞惱悲苦。她咬脣:“就該結束的。既然說開了,我對爸媽也算有了交代。”她逼着自己,平靜地看着他的眼睛:“分手吧。”
項鄴軒的背脊似僵了僵。
而湯圓看見的,卻只是一張清俊平靜的臉,除了眉宇蒙了一層淺霜,連眸子都是平靜的。
不愛的,果然不傷。
她傻,她愛,所以纔會哭得不能自已。她真是恨死了自己。
她拂了把淚,反手去解項鍊,淚滑膩膩的,滑得解不
開鎖釦。
“你別這樣。”項鄴軒邁近一步,伸手捂住她的手。他勾着下巴,靜看着她,眸光如兩澗清泉繾綣地流淌着萬縷情絲:“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想過跟你分開,至少到目前爲止,從來沒有。”
他緊握住她冰冷的雙手,從項鍊上抽了回來:“我承認,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規劃過一段長久的關係。但是,跟你在一起之後……”他凝着她,急切而深情:“我有想過穩定下來。我說我想養你,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生個孩子,這些話,我都是認真的。帶你去見我爸,我也是認真的。”
“項鄴軒?”湯圓仰頭看着他,好不容易摁回去的淚水又潮水涌溢,“你是想說,除了婚姻和愛,其他的,你都可以給我,對嗎?尤其是錢,你可以給我很多很多錢,對嗎?”
“你先冷靜,聽我說,好嗎?”項鄴軒攥緊她的手,深邃的眸子催眠一般地凝望着她。
“我很冷靜!”湯圓猛地抽開雙手,許是用力過猛,整個人都被甩得踉蹌着退了一步,細跟涼鞋不支地崴了崴。
“小圓。”項鄴軒急邁前一步,伸手扶她,卻被她一把拂了開。
“不婚?”湯圓看着他笑了,笑得酒窩填滿了淚水,“我媽問,不婚是什麼意思。項鄴軒,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吧?”她邊抹淚,邊笑:“我來告訴你吧。不婚是種病。”她斂了笑,看着他:“項鄴軒,你有病。你的病叫錢盛楠。”
項鄴軒再次伸手拽過她:“小圓——”
“你聽我說完!”湯圓揚高了聲線打斷他,更一把甩開他的手,“你根本不是不婚,你是不愛!你離了她,連愛的能力都沒有了!錢盛楠說得對,你根本不可能和誰在一起!”
她揪着心口:“可是,你招惹我幹嗎啊?”那雙大眼睛裡蓄滿了淚,她哽住:“你不要再禍害人了,你乖乖地回去找她,不就完了嗎?”
“我解釋過很多次了。我跟錢盛楠毫不相干!”項鄴軒回得斬釘截鐵。
“是嗎?”湯圓逼視着他,“你捫心自問,你是從來都不婚不愛的嗎?那三個字,你肯定對她說過。也只對她說過。對吧?你肯定也向她求過婚。對吧?”
項鄴軒的眸光顫了顫,緊繃的面容是強撐的平靜,靜得猶如一潭死水。
果然如此。
湯圓盯着他,想想都覺得可笑。她便真笑了。她揪着脖子上的那輪亮環,捏着鑽石吊墜,苦笑:“項鄴軒,你真覺得別人的心是一塊石頭換得來的嗎?”
她攥死吊墜,手在顫抖:“你想穩定下來,你想養我,你想跟我生孩子?你不覺得可笑嗎?喜歡?喜歡是什麼?貓貓狗狗也是喜歡,花花草草也是喜歡。你的心是心,別人的心,就是這樣一條鏈子可以拴住的嗎?!”
許是用力過猛,脖子上的那輪亮環竟然銀光一閃,隕星一般墜落。
她僵住,低眉看着手心。項鍊已裂作兩段,攤在手心裡。
項鄴軒原本一直平靜地聽着
她說,此刻,目光滑落她的手心,才忽然錯覺斷在她手心的不是那根項鍊,而是心底崩斷的一根心絃。
他們終於還是走到了盡頭。
十年來,他第一次涌生出一股莫名的挫敗。再大的生意,他都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可現在,他居然不知如何應對眼前的小女人。
他想留住她,卻已然是留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看到,她懊惱地撓了撓頭髮,把項鍊扣在了桌臺上。
“對不起,弄斷了。如果不保修,你把賬單過給我。”她又彎腰從椅子上拿起挎包,掏出錢包,飛快地抽出那張靜躺在最裡層的黑卡,放在了項鍊上頭:“還有這個。”
她急於斬斷與他的一切聯繫:“伯父給的那張卡,我寄回夏威夷了。麻煩替我說聲抱歉。還有,我留在你家裡的那些東西,麻煩都扔了。你家裡的密碼……”
她咬脣,自嘲地笑了笑:“之前你隨口叫我改個我習慣的,我就當真了。Sorry,你記得再改回去。我這人很懶,用慣了一個密碼就不想改了,儲蓄卡信用卡全是這個。爲了賬戶安全,拜託你順便把記錄清空了。謝謝。”
項鄴軒一直靜默地看着她。他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場景,哪怕當年跟錢盛楠分手,他們也沒有過這麼多的糾葛。她拒絕他的求婚,告訴他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那刻,他們之間的聯繫就咔嚓一聲崩斷了。乾淨利落。
而現在,他看着她一點點交代着他們的過往種種,心就一點點地往下沉。除了沉默,他不知他還能作何表情。他就像個死囚,瀕死之際,內心在無妄地掙扎,卻已是無力迴天。
“再見。”湯圓挎起包包,抽開椅子,繞過餐檯,疾步離去。
他下意識地追開幾步,伸手拽住了她。她的手腕都是冰冷,冰得他的心顫慄了一下。
“項鄴軒,我們都瀟灑一點吧。”湯圓扭頭看着他,淚痕未乾,卻已是一臉平靜,“剛剛我說的那些,你就當我是失戀發泄了一通。大家好聚好散。我不想鬧得不愉快。”
項鄴軒竟有些無言以對。她堵回了他一切可以說出口的挽留之言。
真的是覆水難收了。
他嚥了咽,才平靜地說道:“我送你回去。”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他到底是默許了分手,還是隻是緩兵之計。優柔寡斷,全然都不像他。
“謝謝,不用。”湯圓果斷抽開了手,頭也不回地疾步而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深紅色的長裙很襯她,顯得她更加纖細,盈盈一握的腰身讓人有種錯覺,似乎稍微用力就會摟斷。
他竟然涌起一股詭異的擔心,他擔心,換做另一個人摟她,會不會粗魯地摟疼了她。他如是想,卻似乎只是疼了疼自己的胃。連他自己都覺得真夠可笑的。
鏗!玻璃門一開一合的瞬間,她的裙襬飛揚,轉瞬消逝在了拐角的盡頭。他久久抽不回目光。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失去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