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陰虛蟒靈再是厲害,此時一隻頭顱正在吞吃陶寒亭,另外一隻轉動範圍有限,情急之下哪裡轉動的來,鍾紫言手起刀落,湛藍的刀芒間震耳欲聾的幽龍怒吼直嚇得它僵直停頓,還沒來得及扭動蟒軀,頭顱與脖頸間已經被滑開一道口子。
幸虧是刀芒揮發尺寸掌握得當,陶寒亭咕咚咚自蟒口中滾落在地,臉面渾濁血液粘稠,昏迷着半死不活,鍾紫言救他心切,反手在那蟒靈軀體上又補了一刀,袖口直接將陶寒亭捲起來退後五丈。
那蟒靈本是陰虛之屬,非純正陽間生靈,可以在虛實有限範圍內變轉,受了兩記退魔刀劈,傷口被灼的疼痛難忍,整個半腰以上的軀體直接縮回圓孔泄洞中。
這短短的十多息,若非鍾紫言眼疾手快,陶寒亭怕是直接會被那物捲入地底,不可謂不及時。
兩人給他檢查傷勢,除臉面肌膚受損,性命暫時無虞,鍾紫言鬆了一口氣:“你幫他療養片刻,我去四周查明地形,以防那邪物再來作惡!”
鞠葵點頭開始細細療護陶寒亭的傷勢。
鍾紫言環顧四面,見此空間被一處半圓形的透明無色屏障包裹,外界是赤黑色的,裡面有四根長明綠翊石柱做照明之用,他順着璧障遊覽一圈,原來此地是一處人爲佈置的四象乾坤觥,此陣一體成型,按照品相算,該屬三階上品陣法,鍾紫言曾在《道藏》異陣篇中見聞此陣,無色有型,視之不可見,觸之如流水,專門用來對付陰虛之氣。
方圓間,大概有四十丈長寬,高又有二十丈,觀察那綠翊石柱,此陣成型至少有三四百年,陰虛之氣對於修士修煉毫無作用,乃是各類大小靈脈靈地積澱廢渣轉化成虛氣排泄之物,鍾紫言此時再想,當年陶師伯給自己灌輸宗門地形要秘時,之所以沒多提及此地,怕是以爲泄洞本是尋常之物,不足爲奇,也不足爲慮。
哪成想今朝攻伐前庭,萬衆上山大勢已成時,卻被這不起眼的東西阻礙了腳步,鬧出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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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廝殺聲震天轟鳴,各種淒厲嘶喊哭豪響徹清靈山,黑白的畫面和絕望的眼神,無休止的怨毒背叛指控,同宗同族血脈至親之間互相接發檢舉,那是一場令人無法忘記的災劫,是掙脫不去的輪迴。
突然間,耳中嗡的一聲,天地清明,陶寒亭睜開了雙眼,他的視線由模糊到清晰,遠遠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那人負手靜靜站在泄洞邊緣向下觀看,黑色道袍垂落於腳踝,腦後有絲絲縷縷的白髮被泄洞中衝出的風氣飄散搖曳。
“你醒了?”
傳入耳中的是一個清麗的女子聲音,陶寒亭偏頭一看,這位正是掌門二夫人,鞠葵。
陶寒亭此時坐靠在一根綠翊石柱下,嘴角張合之間一時說不了話,鍾紫言見他清醒過來,很快兩步瞬移近前,一股溫潤柔和的靈力度入其體內。
“多謝掌門。”陶寒亭乾咳了兩聲,灰臉歉疚,心中對此前遭遇也生了後怕。
雙方一番瞭解,鍾紫言得知陶寒亭當時萬念俱灰,投入這紅雲潭中再沒想活着出去,不免生了恨鐵不成鋼的惱火,訓斥道:“我輩生於世間,肩負重擔,豈可不作預立,你犯下大錯,以爲憑一人之力可以挽狂瀾傾覆?”
陶寒亭自覺歉疚慚愧,默不作聲。
場間靜寂良久,鍾紫言只負手背對着陶寒亭,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他開口道:
“事已至此,出去以後我會當衆宣判囚你于山門禁地,百年內不得出山。眼下情況危機,你且將所知盡數說來,一同商議將這泄洞內的邪物清理,否則咱們此番東行可真要血本無歸了。”
陶寒亭本以爲自己造成如今清靈山的局面,掌門沒法向槐山各家交代那些死去弟子的因由,屆時勢必要把他拿出去以儆效尤,宗門法度向來最不容情,沒想到此時一出口竟然只是囚禁,要知道囚禁的另一重含義乃是保護,這番袒護恩德,實在難以報答。
此事擱在外人眼裡,誰家的修士性命不金貴,只因爲陶寒亭是赤龍門人,就不追究他藐視軍令害的成百上千人無辜慘死,殺他一萬次也不爲過。連陶寒亭自己也知道他此番犯下大錯,償命是應該的,可鍾紫言顯然沒有這個意思。
這便是人性,修真,修的不是斷絕情義,自私是所有人都會有的,鍾紫言也不例外。
“多謝掌門,可……”陶寒亭欲言又止,他實在沒有這個臉承接這樣的袒護。
卻見鍾紫言揮了揮手,明顯不想再聽他說將來的那些事,眼下最要緊的是着手解決此地惡患。
陶寒亭頓了三息,勉力爬起來,“這泄洞本是尋常物,我幼年時常有同門師兄帶着下來玩耍,也聽父輩偶爾談及,故較爲熟悉其構造淵源。
此地四象乾坤觥自靈地開山時便有,到我派將清靈山納爲自家山頭後,重新修繕更迭,每年都有弟子維護陣法,幾百年來一直平安無事。
可惜柳氏接手以後,觀綠翊石柱的耗損情況,怕是這麼多年只維護過三兩次,我順着紅雲潭一直降到這裡,見陰寒邪氣自泄洞沖天,便想下去探究源頭,沒想到剛降到一半,便有數不清的虛氣蟒靈竄梭而來,鬥至最後力有未逮,剛剛退逃出洞口,便被其中最大的一頭吞吐腥物迷暈,險些喪生。”
“你是說,那陰虛蟒靈是成堆而生?”鍾紫言震驚。
以他金丹期的修爲配合那柄退魔刀都不能將其兩刀斃命,而感知其修爲也不過與人類築基實力相當,要真是成堆出現,清理起來確實困難。
“正是,掌門你有所不知,泄洞乃是轉化靈脈殘渣之用,內裡的虛氣單獨來看別無他用,可若是結合寒煞生靈的腥穢,就能豢養異常兇猛的邪物,此類邪物,多受常年遊蕩鬼市的旁門修士喜愛,對於他們而言,那些邪物正如合歡一道的邪修撞見爐鼎,吞噬一次便一發不可收拾,與魔息壤的成隱型極其相似。”
陶寒亭經營自家鬼市日久,對這些事情向來瞭然於胸,這種事雖然不容於正統道門修士之間,可旁門左道之輩卻多有趨之若鶩,世間生靈種種,各類環境造就各類人才,上清靈寶道祖於《道藏》中早有金口玉律:三千旁門,八百左道,十二萬九千六百劫,應劫者生,不應者死。
這句話的意思,但凡道門子弟都懂,旁門左道也是道,大道面前,萬物如芻狗,生理前置,死理後置,中間誰能渡劫向上成長,不論出生貴賤,亦或手段正邪,合乎因果者即可一路向前。
鍾紫言聽陶寒亭這麼一說,心中已然將此次鬼蜮事件前因後果猜了個大概,站在泄洞前駐足三息,打定主意,“你二人留在此地,我自去走上一遭!”
不待鞠葵探手抓握,他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陶寒亭在一旁說道:“鞠夫人放心,掌門已明晰此間陰黑之氣成型緣由,此時正是下去探尋確認,以他的手段,難有性命危險。”
鞠葵氣急翻了白眼,“什麼都還沒說清楚,就下去做事,萬一有個好歹,你又不損失什麼,我沒的可是自家夫君!”
陶寒亭苦澀一笑,灰臉片刻,繼續說道:“七巧峰主事常年由荀玉掌管,此人修爲遠沒有到金丹,他昨夜那鬼道術法能修成必然有此地秘事的加持,其中牽扯雖深,但根本道理卻不會變,此地若有能誅滅金丹的力量,荀玉哪能脫身離去?要知道,玩火者必先自焚,邪物不得控制,必先噬主。
掌門修爲深厚,明晰其中道理,料來不會有事。”
這些猜測和分析,都是一次次同門師兄弟出去作戰配合得當養成的默契,按照相交年份,陶寒亭與鍾紫言做了五六十年的師兄弟,肯定比鞠葵要了解的多幾分。
鞠葵沒好氣哼了一聲,只能靜靜等待。
泄洞內陰寒冰冷,看不清遠近事物,好在鍾紫言是金丹修爲,神識搜攬掃視,靈兆也不預警,單手揮出三道夜明水符,終是看清了其中景況。
這泄洞空間極廣,縱深極長,可山石底部卻離洞口距離不遠,那裡四面環行,呈水池狀態,約有十丈方圓,內部有腥臭的血水深不見底,咕嘟嘟冒着毒泡,四周又有十六道黑鐵陣器被人加持了靈石佈陣,沖天的陰黑之氣正是以血池作爲陣基直上雲端,按照陶寒亭所說它如果是用來豢養邪物的飼料,這得取殺多少寒煞生靈的性命才能造這麼一大座血池。
“看來柳氏修真家族的跟腳也不乾淨!”鍾紫言若有所思,不知不覺間,四面成羣結隊的陰虛蟒靈竄梭而來。